作者:鸾镜
“我前几日和城西住着的亲戚见着了,她家有个孩子正在府衙当差,说是沈家那女儿闺名就叫清棠,又说现在就住我们杏花巷里。不是她还能是谁?”
她说的兴起,旁人听着却是唏嘘,“那真是可怜,怪道如今一个人住在这杏花巷里,也没个亲戚帮衬着。”
没有双亲倚仗的姑娘,总是格外惹人怜惜些。
几个婶子的唏嘘不已没能落进沈清棠耳里。
她撑着油纸伞,走在陵川微雨朦胧的青瓦乌墙间,又提裙上了清水桥,弯弯绕绕,走到一处医馆门前。
推门进去。
外间是病患暂时歇息之处,她日日来此处,大多熟识她。瞧见了她,都颔首唤一声,“沈姑娘。”
沈清棠温柔浅笑,皆一一妥帖应下。
这是此地的一处官府出资修建的医馆,承了当年瘟疫留下的名,仍叫“安济坊”。
她刚来陵川,没有亲朋好友依靠。
好在那驻守紫荆关的将军是个善心人,见她孤苦无依,不但让人将她送回陵川,还修书一封,让这当地府衙多多照看于她。
她也因此在这医馆里寻了个差事——在这医馆里做些采煎药材,照看病患的繁琐活。
月钱不多,日子虽过得清苦些,却也惬意自在,没有纷扰。
再往里走,是正堂,大夫在此把脉问诊。
她也忙碌起来,挽袖净手,看方取药,一刻都不得闲。
春寒料峭,乍暖乍寒的时节,最是容易感染风寒,是以近日医馆里的病患极多。
等到空闲下来,外头的天色已是黑了。
夜路难行,何况一个姑娘独自归家。大夫担心她出事,“不行,这天色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他从椅上勉强撑着身子站起来,却是一瘸一拐。
——前些日子,他去山上采草药,不慎踩了当地猎户设来捕猎的陷阱,把脚给扭伤了,出行不便。
沈清棠忙来扶他坐下,又笑着道:“康伯放心,我一个人可以的,这外头都有打更的更夫和巡夜的衙役。再说了,这安济坊离杏花巷也不远,我快些走,一会儿就到家了。”
她说的有理,再者康大夫也实在不便,只能依她去了。
雨落了一日也未停。
沈清棠撑着油纸伞,提着夜里照路的风灯,借着天上一点皎然月色出门归家去。
要经两条弯绕的深巷。
雨夜寂静,路上只沈清棠一人,悄然无声。
她头一次走夜路,心里也是害怕,步履匆匆,不敢逗留。
只是越是这样,越是心慌,总觉得后头好似有人跟着一般。
她提着心小心翼翼回头看,深巷里空空荡荡,哪里有人。
不过是自己多疑。
于是落下心来,接着往前走。
再过一条深巷。
这一次,她清晰听得身后传来脚踩青石砖的声音,脚步沉重,听着是个男子。
——当真有人跟着她。
沈清棠的心顿时高高提起,她握紧了手里的风灯,不敢回头瞧,只脚下愈发快,想要摆脱他。
谁知身后的脚步声亦是匆匆紧跟上来。
夜静无人,沈清棠真是慌乱。下一个拐角,她索性扔了手里的油纸伞和风灯,欲提裙狂奔。
好在一个熟悉的声音唤住了她。
“清棠!”
沈清棠回头来看,是巡夜的衙役程颂。
她高高提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手抚着胸口,面上惊惧未定,“原来是你啊!”
当年瘟疫爆发,身为显贵大户的沈家出了不少银钱人力,陵川的衙门至今记得恩情,又添燕城有嘱托。
是以衙门的衙役大多识得沈清棠,平日里都多加照拂于她。
这程颂便是其中之一。
两人年纪相仿,程颂又时常来安济坊巡街。这一来二去的,两人也熟络上了。
他拾起沈清棠扔下的油纸伞和风灯递了过去,笑着打趣,“你怎么走这么快?我在后头怎么赶也赶不上,险些跟丢了去。”
沈清棠如何不知他是故意吓自己,顿时恼了,咬着唇故意瞪他,“好你个程颂!知道我害怕还故意吓我!诚心的是吧?”
她忘记了那些算计是非,如今的心性才算是个姑娘应当有的娇憨。
程颂见她当真恼了,嬉皮笑脸又来哄她,“清棠别生气呀!我刚刚路过安济坊,康大夫说你赶夜路归家,我这不是着急么?连忙就过来找你了。”
他见沈清棠尤是惊惧未定,生白的一张脸,“你真吓到了?”
“你说呢?”沈清棠瞪他。
程颂挠挠头,“你怎么胆子这么小?”
又道:“你若是怕以后就别走夜路了,要是医馆晚了,你就在那儿等着,我巡街的时候就过来送你。”
他替沈清棠拿过风灯,“走吧,我现在送你回去。”
两人一前一后往清水桥上走,偶尔说几句话。
姑娘开始还生气,后来气消了,也跟着应几句,声音轻轻软软,落在陵川连绵的微雨里。
谁也没注意。
他们身后的深巷里,一个身影自黑暗中慢慢走出。
细雨连绵,他的侧脸沉在斑驳光影里,深廓浓影,眸子深处风起云涌。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低着首,恭敬的姿态,小心翼翼开口,“大人,夫人她……已经失忆了。”
第183章 “初见”
沈清棠失忆了。
但日子还是得照常过。
医馆忙碌,她连着好几日早出晚归,丝毫没察觉到何时隔壁新搬来个邻居。
还是同住杏花巷的邻居姜思偶然看见,过来兴冲冲与她道:“清棠,清棠,你看见隔壁搬来的那个公子么?”
“嗯?”沈清棠有些诧异,“隔壁搬来人住了么?”
当真是忙得稀里糊涂,竟连隔壁几日灯火亮也未曾瞧见。
姜思简直恨铁不成钢,“你呀你!一门心思都扑那医馆上去了,其他什么都不管不顾。”
又凑上前来,极小声地跟她说,“我跟你说,那公子搬来的时候我瞧见了,生得可好看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什么君子……什么如琢来着?”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沈清棠笑着提醒她,“这是形容男子修养文采,可不是外貌。”
“差不多啦!”
姜思有着从前裴子萋在闺中的豁达,“反正就是生得很好看,也很有气度。真是不知道将来是谁家的姑娘能有福气嫁给他?”
她满脸艳羡。
沈清棠不由打趣,“或是姜家的姜思姑娘也说不准。”
姜思脸立即红了,跺跺脚,“清棠说这样的话打趣我,真是坏,不理你了!”
她转身就跑了。
沈清棠也要出门到医馆去,经过隔壁时无意想起姜思的话,不免起了好奇心,驻足看了一眼。
隔壁的院门是阖着的,什么也瞧不见。
她仍旧到医馆去。
连续下了几日的雨终于停了,医馆里用作风寒诊治的麻黄也用完了,康大夫腿脚不便,上山采药的事只能由沈清棠来。
好在她从前也跟着康大夫上过山,路径记得熟。
只是连日下雨湿滑,山道不好走。
沈清棠背着药篓,提着裙,分外小心。
麻黄喜生长在偏僻处,她得沉下心来认真寻。只是这样的偏僻处,往往也多生虫蛇。
她未曾注意,树桠隐秘间,一条靛青蛇盘旋而上,吐着蛇信,觊觎着眼看着她。
她专注寻找麻黄,没有看见。
“小心。”
身后骤然传来一个声音。
紧接着沈清棠整个人都被那人揽了过去。
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落进他怀里的同时,沈清棠抬眸看去。
久雨初晴,树桠间落下的第一缕春晖洒在他山河作的眉眼上,温润好看得不像话。
沈清棠忽然想起先前姜思说的那句话——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料想应当如是。
她晃神的功夫,那条靛青蛇已然吐着信子直冲了过来。
那人径直伸手擒住,再一拂袖,用力甩了出去。那蛇被摔在了石块上,粉身碎骨,当即殒命。
只是他的手背却不慎被蛇咬了一口,两个赫然的血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