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鸾镜
沈清棠与燕城的亲事必定要促成。自然,她过继到江婉名下一事也要尽早定下,以绝后患才是。
十月初八,孟冬,上京城里落了入冬以来第一场雪。
沈清棠和裴子萋应昭和公主相邀,去宫中踏雪赏梅。
白毫银针的贡茶,采了梅梢上的新雪来烹,用白玉莲瓣茶壶盛着,这是宫里极奢侈风雅的寻常。
昭和公主居上座,高贵的眼慢慢巡视一圈,最后落在沈清棠身上,问她,“沈姑娘这是初次进宫吧?”
旁边还有好些高门世家的姑娘,也是受她相邀一同来赏梅的,闻言笑道:“殿下不知,上次宫里中秋夜宴,沈姑娘也来了呢!”
不止来了,还将燕城世子的魂儿都给勾走了。
那眼巴巴地瞅着,肆无忌惮的样,可是整个宴席上的人都瞧见了。
当然后面的话,她只敢在心里念叨,也不由偷偷瞧沈清棠一眼。
可怜的姑娘,得罪了昭和公主,能讨什么好。
她们都知,什么踏雪赏梅,什么公主相邀。这一场,分明是昭和公主摆的鸿门宴。
只裴子萋不知道,还兀自高兴着,尝一口初冬新雪泡的白毫银针,欢喜的眼都弯起来,“妹妹快尝尝,这茶可香了。”
沈清棠依言端了茶盏抿一口,慢慢啜饮,果然很香。
她微笑点点头。
却并没吞咽,而是趁着众人不备时偷偷吐去帕上,悄无声息地藏在宽大袖子里,不让人瞧见。
沈清棠万分小心,有秋狩围场明晃晃的例子在前,这宴席上的一切她都不会碰。
但昭和公主并不会这般轻易放过她,笑意盈盈的眼,隐藏着毒针,似要刺穿她,“说起来,上次秋狩,听说沈姑娘的马惊了,沈姑娘可有大碍?”
沈清棠垂眸回话,“谢殿下关心,清棠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小伤,在家略养了养,如今已经好了。”
“那就好。”昭和道:“我当时听着,都吓了一跳。那狩猎场里什么猛兽都有,沈姑娘这般娇弱,可不要出了什么事才好。好在沈姑娘是吉人自有天相,安然无恙地走了出来。”
她话里有话,不知情的人却听不明白,只附和着道:“是呢!当时我们听着也吓了一跳,万幸没出什么大事。”
也有人感慨,“只可惜了那匹河曲马,那可是匹万里无一的良驹呢!听说平日里是极温顺的,也通人性,也不知怎的就突然发了狂。”
秋狩规矩,受惊发狂的马,自然是要被处理掉,连带着那梧桐落香,一同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世间。
沈清棠敛下眸,将那些莫名情绪藏进眼里,“是啊!可惜了那匹河曲马。”
——替她受了无妄之灾。
宴席过半,要去园子里赏绿梅,看雪景。
沈清棠跟在一众贵女后,看蔌蔌天花落,寒梅疏树。
她无意争先,昭和公主却偏偏隔着人群将她唤至身边,亲昵对她道:“不知为何,我虽只是第二次见你,却总觉着有种亲近之感。你我年纪也相仿,往后常来宫中坐坐,与我说说话。”
公主吩咐,她只能垂首应下,“能得殿下垂青,是清棠的荣幸。”
昭和微微一笑,也做极了亲近模样,过来挽她的手,一同游园赏花。
积雪未扫,绿梅枝头落雪簌簌,有宫女听吩咐折来一支绿梅,递与二人嗅。
却不知忽然从哪儿冒出一只狸猫,直冲着手拿绿梅的两人扑去。
“昭和公主——”
“清棠妹妹——”
惊慌呼喊声迭起。
关键时刻,是沈清棠弃了手里的绿梅,转身紧紧抱住了昭和公主,以身相护,挡在了她的面前。
狸猫从她们身上疾掠而过,锋利的尖爪挥舞着。
场面一度混乱,等到众人回过神来,两人已经抱在一处重重摔倒在地上。
“昭和公主!”
贵女宫人们一窝蜂涌了上来,狸猫受了惊吓,顷刻间逃窜得无影无踪。
她们被宫人们搀扶起来,因着摔在雪地里,倒也没摔多疼。只是沈清棠的手背叫那狸猫挠了一爪子,道道血痕,瞧着颇是触目惊心。
“妹妹你没事吧?”裴子萋慌张来看她。
沈清棠摇摇头,就听旁边有人惊诧出声,“殿下,您肩头怎么了?”
昭和公主肩头也叫狸猫抓了,因着衣襟挡着,起初没发觉,后来肩头渗出血来才恍然觉得疼。轻轻撩开来看,清晰爪痕深可见骨。
稍稍一碰,便是钻心刺骨的疼。
御医来得很快,先看昭和公主的伤。
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何曾受过这样重的伤,一时眼都疼红了,满腔怒郁之火无处发泄,咬牙恨恨要宫人将那狸猫抓来泄愤。
宫人哪敢置喙,忙领着人四处去寻。
御医再来看沈清棠,姑娘从始至终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是低柔轻软的,微微颔首,“劳烦了。”
第25章 设局
她撩起衣袖,露出斑驳血痕的手背来,安静看他包扎,不发一言,只偶有受不住疼微蹙着眉。
一道漆玉屏风后,昭和缓过神来,沉思着神色,静静打量着她。
方才自己本可以不受伤的。
吸引狸猫的香料分明抹在了那株绿梅上,沈清棠拿着绿梅,那狸猫该扑她才是。若不是她擅作主张,跑过来护着自己,自己何须受这无妄之灾?
偏自己还不能恼,方才那么多双眼,那么多人都瞧见了,沈清棠是为了护着她才受的伤。
昭和公主真是满肚子委屈没地发,还得装的关切模样去问御医,“沈姑娘的伤如何?可有大碍?”
听得御医一句“无碍,只伤了外皮,仔细照料着很快就能好”,她心里愈发恨地咬牙切齿。
苦心谋划一场,她倒没什么事,只将自己搭了进去。
方才御医说了,肩头的伤抓得极深,便是好了,往后只怕也得留疤。
未出阁的姑娘好好的,平白身上留上一道疤,任是谁也不能善了。
昭和真是恨极了。
面上却装的是半点不显,只故作庆幸道:“好在沈姑娘没事,方才那样惊险,你不顾自己的安危来护我,我当真是过意不去。”
沈清棠听着,面色也有些歉疚,“到底还是没能护住殿下,是清棠的不是。”
“怎么能怪你呢?你也已经尽力了,自己连手都伤着了。”
昭和扶着宫女的手从屏风后走出来,目光落在姑娘被雪水染得脏污破损的裙上。
方才摔在雪地里,两人的衣裳都叫枝桠勾破了。
她好心提议,“沈姑娘的裙脏了,也破了,我让宫人带你去换件干净的吧,宴席还没散呢,总不好这样出去见人。”
沈清棠垂眸看了看,的确是不便见人。
园子里还有不少贵女等着,她也没有推辞,跟着昭和吩咐的宫人去了偏殿换衣。
外头白雪皑皑,风霜肆虐,偏殿里头却是温暖如春。
宫人将托盘里的衣裙放下,恭敬对她道:“沈姑娘,奴婢就在外头候着,有事您唤一声便是。”
她退出去,徒留沈清棠一个人在空旷的殿内。
今日大雪,偏殿内昏聩无光,只燃着幽幽火烛照明。烛光晦暗,明明灭灭,恍惚映着屏风里间负手立着个人影。
他缓步而出,清隽的面容一点点清晰落进沈清棠眼里。
她抿着唇,小心将受伤的手掩在身后,温温怯怯唤他,“琮之哥哥。”
他几乎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小心思,蹙着眉,让她把手伸出来。
沈清棠这才迟疑伸出手来。
十指纤纤如玉,只左手手背上用纱布包裹着,隐隐可闻淡淡的血腥气混着药膏的清苦香。
“怎么回事?”他眉头蹙得更深。
沈清棠不敢抬眸看他,怯怯答,“我把薄荷香露藏在了指缝里……”
那绿梅上的香料早叫裴琮之暗中换了,只是她到底气不过上次秋狩,叫昭和陷害一事,便又往自己指缝里藏了些薄荷香露。
狸猫循香而来,她趁着转身护她的时机将藏了薄荷香露的指抹去昭和公主肩上。
狸猫果然发狂。
只是这法子到底凶险,她也不慎被挠破了手背。
这事她并没提前告知裴琮之,现下也怕他恼,小心翼翼地看他脸色,轻轻用指拽他的衣袖,声音也是极软极轻的,“琮之哥哥,你别生气,我下次再不如此了……”
裴琮之并未生气,他只是心疼她。
上一次陷害行露她自己跳进了池子里受了风寒,这一次为了害昭和公主又将自己陷入险境。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他眼里满是不赞同,“这样的法子,只有蠢人才用。”
他骂她蠢,沈清棠不敢反驳,只低着头嘟囔一句,“她肩上的伤严重多了,深可见骨,远不止一千。”
还敢狡辩。
裴琮之抬眸,冷冷看她一眼,“那下一次妹妹若是要杀人,是不是也得先往自己身上捅上一刀?”
他眼神冰冷的可怕。
沈清棠立即噤声,再不多言。
裴琮之细细瞧了她的伤口,问她,“上次砚书给妹妹送去的玉肌膏可还有?”
“还有一些,采薇收着呢。我回了府里就抹上,保管不会留疤,哥哥不必担心。”
她立马接话,又笑盈盈,讨好问他,“还没问哥哥呢,哥哥如何在这里?”
方才她本不敢应承昭和的话,是边上的宫婢悄悄给她递了消息,她这才来的偏殿。
裴琮之声色沉沉,“我若不来,在这殿里的,就是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