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鸾镜
裴琮之将伺候她的蒹葭白露都呵斥了一遍,就连落月,也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听训。
大夫也请了过来,进去里间看诊。须臾出来,也只说姑娘落水受寒,惊惧未定,需得好生调养才是。
于是一众丫鬟们送大夫,抓方子,熬药,俱都忙活起来。
裴琮之进里间看沈清棠。
她恹恹躺在床榻上,青丝铺了满枕,眉眼落寞,提不起半点精神。倒真如那大夫所言,是落水后孱弱不堪的模样。
他在她榻边撩袍坐下,抬手撩开她鬓边微乱的发丝,静静看她。
沈清棠恍然未觉,一动不动,如失了生机一般,空洞木然。
裴琮之也不着急,总要给她时日慢慢接受。
妥帖替她掖了掖锦被,他温声道:“妹妹好好歇息,明日我替妹妹去平南王府退亲。”
话音落,姑娘方才沉寂的眼微微动了动。很快,便又重新消退下去,无波无澜。
裴琮之看在眼里,起身出来。
采薇候在外间,听他冷冷吩咐,“好生照顾姑娘,她出什么事,我唯你们是问。”
采薇连忙垂首应下。
裴琮之出了衔雪院,又去了听禅院那处。
人被他接了回来,是走是留,总要有个说法。
裴琮之倒是直接,“平南王府既起了退婚这个心,这门高枝咱们侯府不攀也罢。明日我便带人把聘礼庚帖换回来。”
“我的祖宗,现在愁的是这个事吗?”
裴老夫人心里焦急,“沈丫头的事如今传的是上京城里人人知晓,多少双眼睛都看着咱们侯府呢!咱们承平侯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又着急问他,“你今日将她接了回来,是个什么打算?难不成还想着将她亲事退了,从此养在家里不成?”
被退亲的姑娘,往后再想嫁出去简直难如登天。
她又苦心劝裴琮之,“说起来,她原不是我们家里的人。不过是承着当年她亲祖母与我之间的那点情分。我们悉心养她这么多年,已是仁至义尽。”
“现如今,出了这样大的事,总不可能为了她将我们承平侯府的名誉都舍弃了吧?听祖母一句劝,等她好些,便由着她走。”
裴老夫人脸上半点慈悲也无,咬牙道:“往后,咱们侯府里,只当没有这个人。”
裴琮之听着,垂着眼睫,声音淡淡,“妹妹没有父母亲人,无人依靠,祖母让她去哪儿?”
未待裴老夫人回话。
他从容起身,不紧不慢对她道:“此事我自有打算,祖母不必操心。祖母放心,孙儿绝不会叫此事污了承平侯府的名声。”
裴琮之翌日果然去平南王府退了这门亲。
燕城还被关在房里,不见天日,听到了这个消息,不可置信。
平南王妃看着,自是心疼不已,在门前劝他,“城儿,非是母妃狠心。你若是娶了个这样的世子妃,往后就是活在人家的笑柄里,我不能拿你的一辈子去赌你现在的真心。”
燕城在里面心死如灰,喃喃出声,“母妃,我会怨您的……”
“那便怨吧!”平南王妃铁了心,转过身去,“我宁愿你一辈子怨我,也不要你娶个声名不清白的妻子来毁了自己。”
“对了。”她最后再说一句,“我已经决定了,再过几日,我们就回南境去。”
她不让燕城再留在上京这个是非伤心之地。
与平南王府退亲的消息也传到衔雪院,叫沈清棠知晓。
她听着,眼睫轻轻颤了颤,声音很轻,“多谢哥哥,替我去平南王府退亲。”
“应该的。”
裴琮之看她平静冷漠的脸,“妹妹放心,再过几日,这事就过去了。”
沈清棠抬眸看他,眼里是清明透彻,“哥哥要帮我恢复清誉吗?”
自然。
他先让裴景明去曹家把曹辛玉接了回来。
曹辛玉初时还只当裴景明是来哄她,作势拿乔了好一阵才装得不情不愿地回府来。
哪知一进门,就被叫去了听禅院里。
两边都是丫鬟婆子,神色肃静,森森立着,看着像审讯。
曹辛玉不由心里有些慌,“祖母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裴老夫人冷着脸没说话,倒是她身旁的裴琮之出声问,“你身边的那个丫鬟桐秋呢?”
桐秋,就是之前撺掇曹辛玉与承平侯府作对的丫鬟。
曹辛玉顿时心虚,眼都不敢抬,“她前几日告假回家探亲去了。”
“是吗?”裴琮之语气淡淡,“真是凑巧。前几日好像还有人瞧见了她,行色匆匆的样子,往甜水巷去了。”
甜水巷远不止勾栏瓦舍,那样的地方,三教九流的人也多,只要给钱,什么事都能办。
更何谈传些流言妄语出去,简直易如反掌。
事到如今,曹辛玉如何还不知事情已经泄露了出去,当即跪下向裴老夫人求饶,“祖母,祖母,我是一时叫猪油蒙了心,这才做出这糊涂事来。我知道错了,您饶了我吧!”
裴老夫人叫她气得脸色铁青,哆哆嗦嗦伸手指着她,“孽障!孽障!”
她实在气不过,愤怒拍着圈椅的扶手,悔不当初,“我家怎么就找了你这么个不知是非轻重的人来?竟然做出这样毁人害己的蠢事!”
曹辛玉闷头挨了训,哆嗦着身子道:“后来我也后悔了,哪里知道事情会闹得这么大。”
沈清棠跳护城河的消息,上京城里人人皆知,她自然也听说了。当时就吓得不行,生怕牵连了自己,忙给了桐秋一笔钱,让她出城避风头去了。
却不想这般小心,还是叫承平侯府知道了。
曹辛玉现下也是万分后悔,“都怪桐秋那丫鬟,我原先没存这个心的。她一直在我耳边吹风,我又一时气不过,就叫她撺掇了去。”
第53章 清白
说到最后,她心里也委屈,“说到底,都是裴景明的错。不是他与我吵架,我怎么会生气,又怎么会闹出这样的事。”
“你——你——”
裴老夫人听她一顿歪门邪理的辩驳,一时没上来气,险些晕厥了过去。
好在旁边有张嬷嬷扶着,拍背顺气,又有裴琮之在旁边劝,“就到此为止吧,祖母莫要气坏了身子,保重身体才是。”
曹辛玉被禁足在了西院里。
也是这一日,上京城里不知从哪儿又传出了一个消息,说是那日有人在甜水巷瞧见的不是承平侯府里的沈姑娘,而是艳春楼里新来的花魁娘子,因生得与沈清棠有几分相像,故叫人认错了去。
正好隔几日,艳春楼要给这花魁娘子开门揽客,不少人都趋之若鹜,要去瞧瞧这花魁的真容。
果然与那承平侯府里的沈姑娘生得有些相似,就连身形也像,一晃眼便能瞧错了去。
花魁娘子自然也听说了这事,和恩客赌钱喝酒时,笑得花枝乱颤,“是我的福气。那日不过出去散了散心,叫人瞧见了,竟传出这样的话来。”
“不过要我说啊,你们也傻,人家那样的世家贵女,金尊玉贵的大家小姐,怎么可能会沦落到我们这样的风尘之地来,那不是天上的仙子给撵到了泥地里吗?”
她又翘着兰花指,笑着去戳面前要来亲她恩客的脸,“你们呀!往后可别再说这样的话,没得辱没了人家姑娘的清名。人家可不像我们这样的姑娘,任你们玩笑。”
那恩客急着一亲芳泽,连连点头,“不说不说,再不说了。”
这些话很快就传得路人皆知。
说到底,也没人真的瞧见了沈清棠,从前的话也不过是道听途说而已。众口铄金,三人成虎,这才愈演愈烈了去。
如今既有人来出面澄清,那之前的流言便不攻自破。
姑娘的清白得以保全,最高兴的莫过于裴老夫人了。
说到底,沈清棠也是她亲自看大的,说没一点感情那是假的。之前为了承平侯府不得不舍弃她,裴老夫人心里也是不好受,几夜都没能合眼。
也心存愧疚,不敢见她。
如今眼瞧着事情过去,她才来衔雪院看沈清棠。
姑娘几日不曾出房门,整个人眼看着憔悴下来,瘦了一圈,本就纤弱的身子看着分外娇弱可怜。
裴老夫人又心疼又愧疚,仔仔细细看上一遍,才将她揽进怀里,语调悲戚,“我可怜的沈丫头,是祖母护不住你,之前的事,你莫要怪祖母,祖母也是身不由己。”
沈清棠安静靠在她怀里,轻声道:“清棠不怨祖母。我和燕城哥哥的事,是我没福分。”
她半点也不提裴老夫人眼睁睁逼她去死的事实。
她不提,裴老夫人也只当此事过去,安抚对她道:“你别难过。世上好郎婿多得是,你与燕城没福分。等这事过去些时日,祖母再给你另寻一门好亲事。”
沈清棠乖顺应下,“好。”
裴老夫人走后,采薇进来撤茶,话里显然愤愤不平,“姑娘病了这么些时日,老夫人眼下才来瞧,不觉得晚了些嘛!”
她那日是随沈清棠一同出府的,府里丫鬟婆子的视而不见,门房小厮的刻意推脱,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这侯府里,满满一大家子,都眼瞧着她家姑娘去送死。
这叫她如何不恨,如何不怨?
“好了。”沈清棠蹙眉制止她,“承平侯府对我们有恩。往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姑娘……”采薇跺跺脚,替她抱不平,“若不是大公子,我们如今都已经没命了。”
采薇并不知那一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是在望安寺的厢房里醒过来的,陪着她的小沙弥说她方才靠在廊檐底下睡着了。
他担心她着凉,便好心把她带了过来。
“睡着了?”
采薇扭扭脖子,觉得后颈处有些酸痛,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等她赶过去,裴琮之正抱着沈清棠上马车。
山黛远,月波长,风声寂静。采薇远远瞧着,只觉得两人的关系好似有些不同寻常了。
可这话不能说出来。
白露也觉着不对,她伺候姑娘梳洗时,无意瞧见了她脖颈衣襟下一小块红痕,藏的极深。
“姑娘这怎么红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