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鸾镜
少年的眼光炙热,她在他期许的目光中轻轻点头,“好。”
沈清棠也打算离开。
承平侯府里没有她眷恋的,十数年的情意早在屡次算计和勾心斗角里消失殆尽。她也没有需要带走的东西,只有采薇和落月两个叫她惦记不下。
好在她们的身契都在自己身上,沈清棠将自己所有的珠钗首饰都留给她们,交代采薇,“路上人多眼杂,我带不上你们。等我走后,你们拿了身契出城去避一避,等我安定之后再想法子带你们过去。”
采薇知道此事轻重,郑重点头,“姑娘放心,我一定照顾好落月等你回来。”
沈清棠得带蒹葭走。
她与十七情意深重是一则。再者,她曾背叛过裴琮之,沈清棠信不过她,只能带在身边。
是夜,侯府角门处便有马车来接。
采薇带着落月出去玩还未归家,蒹葭领着一个丫鬟服饰的人匆匆从游廊过。那丫鬟低着眉眼,又兼夜色朦胧,府里人都以为是白露,无人上心。
角门打开,两人上了马车,里面等着的正是燕城。
他匆匆道:“我们现在就出城去,外面另有几匹快马接应。只需过了今晚,就能赶到淮河渡口,上了船,便可直下陵川了。”
沈清棠抿着唇点点头,一颗心里七上八下的提着,怎么也落不下来。
燕城瞧出她的担忧,拉着她微微颤抖的手,“妹妹放心,等到了陵川,我们便成亲。往后的日子,都有我陪着妹妹,保管不叫妹妹再受委屈。”
沈清棠被逼跳护城河的事,他这次过来也听说了。
不想那承平侯府里的人竟如此狠心,十数年的情意也抵不过一个无妄的虚名。可想而知,她从前在府里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他心疼地将沈清棠揽进怀里,“我带妹妹回陵川,那里有妹妹的父母,还有我,妹妹再不是一个人了。”
她在他怀里轻轻闭眼,听着外面辘辘的马车声,心下才算稍稍安定。
夜很静,清冷的月色打在巍巍城墙上,静谧无声。
厚重城门缓缓推开,显露出早已等候在外的一行人。
为首的是裴琮之,他高坐马上,清隽的面容沉在无边的夜色里,平平静静的看着面前的马车停下。
最先撩帘出来的是燕城,满脸诚挚对他道:“琮之,你我兄弟十数载。今日能否看在往日情谊,让我带清棠离去?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待她,绝不辜负了她。还请琮之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
裴琮之没理会他,目光径直看向车厢,耐心十足的问,“怎么,妹妹舍不得出来见我一面吗?”
片刻后,那车帘撩起,露出姑娘苍白沉寂的脸。
她面色无比宁静,悬在头顶的利刃终于落下。事到如今,她反而冷静的接受了这一切,不再苦苦挣扎。
沈清棠下了马车,抬眸,静静看向裴琮之,“哥哥是来拦我的吗?”
“自然。”
他打马上前,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她,声音很冷,像是浸在了寒霜里,“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做出这般大逆不道之事。我这做哥哥,自然得来规劝一二。”
第63章 杖刑
沈清棠仰首看着他,不管不顾的眼神,“若我不肯回去呢?”
是一截马鞭托起她下颌,粗粝的鞭身带着深夜的寒。
她眼睫止不住的轻颤,听他声冷如霜的威胁她,“妹妹大可以试一试。”
——他有的是她的把柄。
沈清棠绝望闭上眼。
再睁开,却是看向燕城。
“燕城世子。”
她不再喊他“燕城哥哥”,神色也格外疏离陌生,微微屈膝,朝着他敛衽行礼,“清棠和燕城世子,实在有缘无分。今日就此一别,与君陌路。望君余生,安康顺遂,仕途坦荡。”
燕城还不知发生了何时,满脸不解,“妹妹?”
他急急来拦她,“妹妹……我们方才不是说好了吗?”
他要带她回陵川,送她回家。
只是可惜,她没有家,自然也回不去了。
沈清棠的眉眼很是落寞,语气也是轻叹,“是我没有福气,燕城世子以后会寻到和自己共度一生的姑娘。谢燕城世子错爱,清棠无福消受。”
她越过燕城,径直走到裴琮之面前。
自有一只手伸到她面前,稳稳牵着她递过来的柔荑,轻轻一提,便将她提上马背。
到了现下,燕城怎会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只是他不解,拦在马前不让他们离开。
“清棠妹妹,跟我走……”
沈清棠不忍看他深情的眼,低低垂下眸去。
事到如今,她只能坦白,“燕城世子。其实,那一日宴席上你拾到的绫帕是我刻意扔下,为的,就是试探你的心意。”
哪有什么天上的仙子。
不过是凡尘的俗女选了一条直通云霄的路,想要借此飞黄腾达。
“所以……”她轻轻叹,“世子一直爱慕错了人啊!”
她将所有全盘托出,平平静静的看着燕城,眼里无波无澜,“我也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我爱慕的,从来是你身后的权势。”
燕城愣愣的看着她,恍如在看一个从不认识的人,喃喃低语,“妹妹在说什么?是骗我的是不是?”
他尤不可置信,可沈清棠看过来的眼里清清明明,哪里还有从前的半分情意。
他终于明白,一切都是自己的自作多情,和她精心编织的一场梦境。
而现今,她不愿再同自己离开,自己亲手打碎了这场梦境。
燕城颓然放下了手。
裴琮之勒着缰绳,慢慢从他身边过。姑娘的裙有一瞬掠过他的肩,稍纵即逝。
他留不住。
沈清棠一直安安静静坐在裴琮之怀里,夜静风轻,姑娘微微颤抖的肩和隐忍的哭泣。
她怎么会对他没有情意。
他是她荒芜世间照进来的一束光,她恨不能倾尽所有来抓住他。
可是不行。
沈清棠低着头,青丝遮掩下的肩膀微微颤抖。
裴琮之看在眼里,面色冷凝,握着缰绳的手微微收紧,青筋隐露。
沈清棠被带回了衔雪院。
白露还不知发生了何事,满院子的丫鬟忽然就剩了她一个,正焦急要出去问时,就看见裴琮之抱着沈清棠大步走进来。
“姑娘?”白露诧异。
屋子里分明熄了烛。蒹葭走前跟她说,姑娘今日身子不适,早早就歇下了,让她不要打搅,缘何现在又从外面进来?
还未等她想明白,又一个熟悉身影进入她眼帘。
“蒹葭?你怎么和姑娘一同回来了?”
蒹葭也没走成,她是沈清棠的丫鬟,自然得跟着沈清棠一块回来。
衔雪院里亮起了烛,廊檐底下灯火通明。
蒹葭跪在院前的阶下,两边是执仗的嬷嬷和掌着风灯的丫鬟。
往上几个台阶,黄花梨圈椅里坐着个郎君,幽寂深沉的眼微微垂着,叫人胆战心惊。
蒹葭也的确是胆战心惊,满脸畏怯,抖如筛糠,忍不住伏地求饶,“公子,公子,奴婢知错了,求公子饶命!”
她以头磕地。
不消片刻,额上便溢出血来,触目惊心。
沈清棠被白露扶着,也在廊檐底下看,紧咬着唇,身子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
蒹葭求的不是裴琮之,而是她。
他要逼她认错。
沈清棠闭上眼,不忍再看。
——她不肯认错。
沈清棠的神色都落进裴琮之眼里,他并不着急,漫不经心得靠在圈椅里,掀起眼皮,沉沉目光落下去。
蒹葭不敢停,听他在上头冷冷道:“教唆,纵容主家私逃……”
他顿住,目光又慢慢移到沈清棠那里,“妹妹说说,这该当何罪?”
她紧抿着唇,脸色发白,扶着白露的手微微攥紧,不说话。
“我忘了,妹妹顾念主仆之情,自是不忍的。既然如此,这坏人便由我来做罢。”
裴琮之转过眼去,眉眼陡然狠厉,“来人,把这教唆主家的罪婢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以示惩戒。”
马上有婆子上来拉蒹葭,她痛哭流涕,连连求饶,“大公子,我错了!我再不敢了!求您饶命啊!”
这二十大板若是打下去,她非死即残,焉能有活路。
她又来求沈清棠,“姑娘,姑娘您帮我求求大公子!您救救我!”
蒹葭被押到刑凳上,紧接着刑棍狠狠地落在她身上。
“啊——”
蒹葭受不住疼,厉声嘶喊出来。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尤为清晰可怖,叫人听着心神都禁不住一颤。
那婆子还要再打,被沈清棠出声拦下。
“不必打了。”
她推开白露的手,只身走到裴琮之面前,对着他直直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