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鸾镜
他话里其实有掩饰不住的欣喜。
她担心自己,是不是其实也说明,自己在她心里其实也有些不同?
这一点隐秘的小心思叫沈清棠窥穿,她垂下眼帘,抿了抿唇,终是开口,“有些话,我想跟江大人说。”
“其实,我是逃婚跑出来的……”
“我知道。”
江齐言未必没有如此猜测过。
一个貌美的姑娘,女扮男装,四处躲藏度日,为的是什么?
躲着仇家,还是躲着家里?
看她年岁不大,身边跟着的丫鬟也是个没心机的,想必不大可能是仇家。
那么便只能是家里,或是吵架出走,或是逃婚离家。
她这么聪慧的玲珑心,会和收养她的家人闹到吵架离家的地步吗?
便只剩了逃婚一种可能。
他问沈清棠,“陆姑娘逃婚,是因为不喜欢家中安排的亲事吗?”
她摇摇头。
并不是。
那是一桩在外人看来无比艳羡的亲事。她一个小门小户,没有父母亲人倚仗的孤女,能高嫁进承平侯府里,是多少辈子才修来的福气。
她也想过,要不就这样嫁了。
嫁给裴琮之也没什么不好,正室夫人,侯府主母,往后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他在朝中又如日中天,说不定往后还能给自己挣个诰命,真是风光无限。
可是她不甘心啊!
她被他算计了太多。她的喜好,她的善恶,都被他看得通透,并牢牢把持在手里。
没有人想被谁看的一清二楚。
她就像被紧紧拉扯住的纸鸢,被束缚,被捆绑,生死由他。
沈清棠自心中缓缓吁出一口气,对江齐言道:“不瞒江大人。我心中,其实有心悦之人。”
她说这话时,沉寂的眼里有了微光。
她其实在南江这里,一直也是装得沉稳又寡言,倒是头一次露出这般小女儿的神态。
江齐言听着心里发酸,“那陆姑娘是为了他才逃的婚么?”
沈清棠眼里的光顷刻间黯淡下去,轻声否认,“不是。”
她没想过要去找燕城。
一路上走走停停,也听说了很多的话。
有一些,是朝廷里的事。
第104章 离开
原来当今圣上已是风烛残年了。这江山,很快便要易主。
在这种时候,朝廷上人人自危。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下一个登上至高无上皇权之位的是谁。
自然,身在漩涡当中的平南王府也是忧虑,生怕一个不慎惹来祸事。
想要自保,最好的法子便是联姻。
两个家族凝在一起,势力盘根错节,才是稳固。
平南王妃原先同意燕城和沈清棠的亲事就存了这个心思。
承平侯府虽然式微,但只是暂时的。有裴琮之在,焉能不复从前荣光。
只是没想好好的亲事最后还是没能如意。
燕城自打从上京城回了南境,亦是消沉度日,醉生梦死。后又知道了沈清棠嫁于裴琮之,更是承受不住打击。
他要回上京城再见沈清棠一面,却叫平南王妃拦下。
他已跑过一次,她自然上了心,不会叫他再跑第二次。
亦是苦口婆心劝他,“你如今回去也已是来不及了。南境离上京何止千里,等你赶到,她早嫁去了承平侯府。”
“你难不成,还要抢夺他人之妻吗?”
也是此时,平南王妃起了心思,要给他再定一门亲事,彻底绝了他的念想。
她看上了自己母家的姚二姑娘,姚家一门也是煊赫显贵。
那二姑娘又与燕城年纪相当,正是门当户对的一桩好姻缘。
平南王妃原先便存了这个心,只是燕城当时满眼心思都在沈清棠身上,她想着成人之美,便将此事搁在心里不提。
如今既和承平侯府的亲事没了,这姚家的二姑娘便又重新入了平南王妃的眼。
两家的亲事定得很快。
这事没有燕城置喙的余地,平南王妃头一回板着脸对他道:“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我们已定下,不可更改。”
沈清棠自然也是听说了他与姚家二姑娘的亲事,落寞着眉眼,语气怅惘,“他很快就要成亲了。”
那桩曾短暂拥有的感情,像是一场如梦泡影,一戳就破,再也触不可及。
“既然如此,那陆姑娘为什么不能留下来?”
江齐言一生清正落拓,从未想过强求什么。这是头一次,他想强留于她。
“姑娘总不能一直漂泊,如果一定要选一个地方定下来,为什么不能是南江?”
他看着沈清棠,言辞恳切,“南江于姑娘而言不也是不同的吗?”
他知道她的心结。
幼时在陵川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她,最害怕见到的便是当年的那一幕吧?
她总说是江齐言强留下的她,可是割臂取血时,他瞧见她眉眼间的分明是释然。
那是十几年前陵川飘来的雪落在了南江。
她终于可以为当年心里的愧疚赎罪。
江齐言索性挑明,“南江不会是下一个陵川,这是姑娘以自己的血换来的城池。陆姑娘不如索性就留在这里?”
他知她心有顾忌,也是头一次起了以权谋私的心思,“陆姑娘放心,江某总算是七品知县。纵是陆姑娘家中找来,强逼姑娘嫁人,我也可在其中斡旋一二,来保全姑娘。”
江齐言只以为她是寻常百姓家的姑娘。
“多谢江大人好意。”
沈清棠笑了笑,仍是推拒,“我不能留在南江,江大人也护不住我。若是大人真想报答我为南江百姓的恩情,便替我照料好我妹妹阿月罢。”
她特意交代,“若是上京城里再来人,莫要叫人见到她。”
江齐言恍然明白,“陆姑娘从上京城来?”
沈清棠并不瞒他,垂着眼帘“嗯”一声。
上京城是什么地方?
天子脚下,多的是世家显贵,煊赫齐聚。
她说他护不住她。
江齐言心中有了数,却是出声安她的心,“陆姑娘放心,你来这里一事,绝不会叫南江城外的人知晓。”
他纵是护不住她,却也能帮她一二,这是江齐言仅能为她做的。
沈清棠心怀感激,“多谢大人。”
过几日,江齐言身子略好些,便提了庙会行刺那人来审。
原是百姓衙门口示威闹事那日,被斩杀的三人当中一名男子的亲眷。
“我兄长犯了什么错?”
那人被押着身子跪在地上,头却还拧着,怒视着江齐言,“他不过是来为我求药,你个狗官却叫人斩杀于他,要了他的性命。”
他满眼都是滔天的恨意,“我只恨,没能杀了你,为我兄长报仇雪恨!”
江齐言在他的声声质问中说不出话。
他无话可说。
杀他兄长是真,江齐言无从辩驳。只是若再来一次,他仍会选择杀一儆百,来平息那场动乱。
这是他身为南江知县,不得已而为之的事。
可是百姓不能理解,失了亲人的是他,活在兄长离世痛苦里的是他。
他恨不得用世间最恶毒的话来诅咒江齐言,要他为兄长偿命。
是赵横先听不下去,用棉布径直堵了他的嘴,再来问江齐言,“大人,这人要如何处置?”
他妄图刺杀朝廷命官,罪当该诛。
江齐言却闭上眼,淡淡吩咐,“放了吧!”
“大人——”
赵横犹要说什么,江齐言已抬脚离开。
他来西厢见沈清棠。
吴牧已经借着她的血研制出了治疗瘟疫的药方,她也不必再留在南江,只等着南江一开城门,便辞行离去。
主仆俩收拾行李,落月泪眼婆娑,恋恋不舍看着,“姑娘和采薇姐姐真的不带我一起走吗?你们不要阿月了吗?”
沈清棠已经将把她托付给赵家的事告诉了她。
“阿月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