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妖妃兮
狴犴图案衙门□□中小摆宴筵, 似流水,堂坐几人,其中一人蓄着山羊胡, 身着厚重扎规也不嫌热。
卞挞可汗端着酒杯觑对面的红裳少年,见他的体貌闲丽, 同若明珠之在堂,朗然照人。
“不知苏大人也有妻?”卞挞可汗操着一口别扭的官话问道。
其实在卞挞是以强者为尊, 不管男女大多数都看不上, 这样看似弱柳扶风的男子, 但这人是例外。
卞挞可汗忆起前不久的事, 这人审讯罪犯不过半日,就将人撬开了牙齿, 只求一死,可见手段狠厉。
还有自己能成功活着到晋中, 也都得益于他的协助。
所以他不会将对面的少年, 当做手无缚鸡之力的羸弱男子。
此次出来他带了宠婢和妹妹,妹妹本是想贡献给盛都皇室的, 但他现在有心想要将联盟拉得更甚些,心中隐约动着姻缘心思。
妹妹送不得,哪还有宠婢可用。
自然, 若苏忱霁瞧不上,他也可以将两则身份调换, 反正盛都的人也未曾见过谁。
手执金樽的少年掀开薄薄的眼皮,藏在下面的乌木瞳微潋滟着醉意,洇湿的嘴角轻翘, 神色却是漠然。
“已有家室。”他淡摇着头。
卞挞可汗是早就打听过了,苏忱霁根本就没有, 这才这样问,却得了这样的答案。
以为他是未瞧得上自己,卞挞可汗心中不免升起一些不虞。
“不过还未成婚,但快了。”上堂的人弯着眼,方才的冷然消失,隐约荡着柔情蜜意。
不像是作伪。
卞挞可汗毕竟刚来不久,见他笃定模样不由得将信将疑,又不想错失这份拉扯,浓眉下的眼咕噜一转。
暗忖有家室又如何,三妻四妾是常态,他送个美貌宠婢谁不欢喜。
“既如此,本王遥祝苏大人百年好合。”卞挞可汗端起金樽敬酒。
“多谢。”苏忱霁噙笑饮下。
他喜欢这些人说这样的话。
喝完酒,卞挞可汗倏道晋中难见卞挞牧民舞,众人自然道未曾见过。
卞挞可汗遂笑颜,开口唤随行的美婢上前跳舞助兴。
不一会儿,身着红纱女子掩面而出,胳膊、酥腰、玉腿皆若影若现地勾着人,身上佩饰汵汵作响,宛如画中行出来的敦煌女。
苏忱霁棠醉着眸,懒倚在椅上听着、看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堂上的人皆露醉相。
甚至有人赤脚上去与乐姬共舞,还有人掏出身上的腰佩,扯了女子的首饰衣裳往上掷。
苏忱霁乜眼瞧着那些人将正经散去,回归人贪婪的本性,每个人都掩盖不住的恶心嘴脸。
美貌婢女在卞挞可汗的示意下,步步生莲地摇曳而至,铃铛汵汵作响。
她倒了一杯羊奶酒,顷刻芬芳四溢。
“大人请饮酒。”她媚眼如丝地看着。
苏忱霁伸手接过,转在手中把玩,似并不打算饮下。
“苏大人,这酒可是好酒。”卞挞可汗见状,意味不明地捻着胡子说道。
“哦?”苏忱霁似好奇地觑着乳酒。
“配鹿血最好,会教男子也做次不败将军。”美貌婢女垂眸浅笑地暗示。
“哦。”他的兴致全无,随手弃了杯,懒懒地将头一偏闭上眸,“醉了……”
天边陀红海棠色,迤逦地洒在他的脸上,醉似远在天边的仙云,浓稠芬芳的酒顺着桌角滴落,晕在婢女的脚边,湿漉漉的黏稠在一起。
这……
婢女本是来引诱他,谁知他此刻这副模样,一时间有些为难地看着卞挞可汗。
卞挞可汗见状,便晓得他这是委婉拒绝,也没再坚持,挥手让她去旁人的身边。
原本正经宴筵被蒙上一层雾纱,从外面瞧是守己爱民、礼乐遗教、公明廉威,内里却是穷奢极侈、荒.霪腐化、奢靡腐败。
懒卧在椅上的少年像是融在荒唐的场景中,又像是置身事外冷眼地评判。
武寒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的场景,里面比秦楼都还要霍.乱。
他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扣紧了眉,阔步行去倾身俯身细道。
苏忱霁侧耳听完后嗤笑出来,狐狸眼中荡着华光,呢喃着醉言:“瞧,没有我在,她又被人骗了,你快回去罢,那人先抓着,别弄死了,我一会儿便回来。”
武寒点头,折身往外面离去。
卞挞可汗本是在观歌舞,倏然见堂上的人抻衣而起。
苏忱霁身子轻晃地被人扶着,浅笑晏晏地道:“府中有事,子菩先行一步,诸位慢饮。”
卞挞可汗挽留一二,见他确有急事,便将人放了。
外间的马车套上绳子,苏忱霁被人扶进去,周围无人窥见他才睁开明眸。
马车行驶至另外的方向。
且说这头,荣昌下了药,脚步匆忙绕至一旁。
他本是想从后墙翻上去寻个地方躲着,结果刚攀爬上墙头,突然被什么拽了一下脚,他整个栽倒在地上。
还不待他痛苦抽搐,一柄冒着寒气的剑就架在他的脖子上。
“荣公子,我家主子请你过去一趟。”冷面的剑客对着他说着。
随后荣昌就被蒙着眼,揪着领子押阴暗潮湿的地方。
甫一跨步进去,荣昌就被推倒在地,头磕在尖锐的东西上,霎时血流不止。
他没有手去擦拭,任由着血往下流,身子颤抖不止。
荣昌不知道谁竟在那个地方守着抓他,只知道若是今日出不去,沈映鱼恐怕要死,自己也会死。
就在他惶惶不安时,有踱步声音过来,带过来的风隐约带着清酒的味道,扑面落在他的脸侧。
一颗尖锐的钉子扎进了荣昌的手,将他钉在地上,他抖着手尖叫出声。
“荣昌,年二十,父母皆亡,只有幼弟,十二入窠子养弟……半月前被赵玉郡主赎身出来,抓着你幼弟,要你精心策划勾引一女子。”温润的声音徐徐地响在头顶,尾音惺忪,似染着醉意。
钉子被一双祥云暗纹绣的云麓鞋踩住,越陷越深,最后将他死死地钉在地上。
荣昌被蒙着眼,看不见谁,只隐约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
“赵玉郡主让你将她的身子勾坏,你想救你弟弟,所以同意了,所以这段时间雇了不少人,在她面前演戏。”
身着红裳的少年,恹恹地垂眸看他一眼将脚拿开,勾过一旁的椅子坐下去。
看见了。
荣昌身上穿的衣裳,是他的。
因是沈映鱼亲手做的,所以他藏在箱笼中。
那是他珍贵的宝贝,而如今正穿在旁人的身上,沾染满脏污的痕迹。
想杀他。
苏忱霁忍得手颤抖,眼睑下浮起浅薄的绯红,雪白的脸被浓色的红裳映得格外诱人。
荣昌闻言后在心中大骇,这人竟将他平生都说了出来,甚至还有只他一人知晓的事。
何其可怖。
他抖得更厉害了,看来这次他当真遇见了什么硬茬子。
“恩爷饶命。”荣昌张口就求饶不止,将身子拱成卑微的弧度,企图引人心软。
“别怕,我不杀你。”
苏忱霁神色寡淡,面色怜悯地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继续说:“我只是觉得,谁给你赎身,谁才能享你,怎么会推给旁人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是是。”荣昌一听不会死,忙不迭地点头,额头的血珠甩落至苏忱霁的身上。
那滴血像是某种情绪的开关,落下的瞬间,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了。
苏忱霁目光停下在袖口,见那滴血融进衣袍,玉面上丝毫情绪起伏都无。
他的神色空空,将眸光移动,最后落在还在不断点头的荣昌身上。
很奇怪的感觉,也很突兀。
这一刻他想起来了一件往事。
很久之前他杀的陈传宗,也被这样求饶过,最后血染了他满手。
虎口还有伤疤。
所以荣昌现在这样求饶是什么意思,也觊觎沈映鱼?
可他也觊觎啊。
这个念头一起,他由心升起一股难言的恶心和怒意。
怎么赶走一个,又来一个?
怎么这么多人!
沈映鱼怎么不能只有他一个?
他似玉雕琢的冰冷神像,汵汵地转着眸,语调放慢了速度,颇为和气又友善地询问:“你也想做我爹?”
他改变主意了,所有觊觎沈映鱼的人都该死的。
沈映鱼是他的。
荣昌听此言,心中大骇,连呼吸都屏住了。
没有想到绑他的竟是苏忱霁。
他想起那日的惊鸿一瞥,颜色昳丽的少年温和斯文,看起来应该是极其好相处的。
且在晋中传言中苏忱霁礼贤下士,为人清廉有礼,他无法将那些评价和眼前的人融为一体。
“不、不不不!奴卑贱低微,不敢当大人的爹。”荣昌忍着浑身的疼,也不敢将自己的身子胡乱摆,慌慌张张地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