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月流火
这样很好,明华裳喜欢这种闷声发大财的感?觉。
明华裳以为全用官职称呼总该消停了,不料谢济川冷不丁道:“你为什么把我放在?最后?”
明华裳还没来得及狡辩,江陵就看热闹不嫌事大道:“因为你官职最低。也亏我们不和你计较,要是平时?在?路上?遇到,你要主动下?马给我们问好呢。”
明华裳张嘴试图补救,谢济川冷笑道:“江世子好大的官威,那世子可要小心,别在?外面碰到平南侯。她现在?和你的父亲平级,你当?喊她一声世姑呢。”
“倒也不用。”任遥设想了一下?那个画面,深深起了层鸡皮疙瘩,“我不需要这么蠢的侄儿。”
江陵这个炮仗一点就炸,抓着任遥问他哪里蠢了,谢济川摇着扇子站在?旁边,悠悠煽风点火。明华裳没想到她只是随口?排了个序就引起这么多麻烦,明雨霁站在?一旁揉了揉耳朵,真心发问:“你们平时?说话就这么吵吗?”
嘈杂,幼稚,且无?用。
明华裳有点尴尬,实在?忍无?可忍,怒吼道:“差不多行了,我本来只请了任姐姐,你们不想听?就出去。”
关键时?分路上?走来一群人,总算把明华裳从?几百只鸭子中拯救了出来。
李华章看到来人,脸色微微收敛,其?他人也不约而同停下?说话。那行人走近了,太平公主率先上?前,嗔道:“二郎,你怎么在?这里,叫我们好找。”
李华章回归李家后,在?皇室中重排序齿,正好也行二,亲近的人都称他为二郎。
明华裳就站在?李华章身边,不经意和太平公主的视线对上?。她不知为何心里冷了一下?,垂下?眸子,恭敬给来人行礼:“臣女见过太子、相王、太平殿下?。”
现在?雍王和镇国公府是长?安热门话题,镇国公用自己的孩子救幼主的事也在?贵族圈里传遍了。太平公主笑着叫她们起来,扫过明华裳和明雨霁身上?相似的裙子,问:“你们就是镇国公府那对姐妹花?我原以为双胞胎都是一样的,没想到还能似而不同,各有千秋,镇国公可真是好福气。”
明华裳道谢,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恭顺羞怯,言辞间却没有多少?亲近之意。明雨霁初来乍到,对情绪最敏感?,她感?觉到太平公主只是客套而已?,并没那么想认识她们,便学着明华裳的样子问好,不再有多余动作。
太平公主当?然不会在?意一个公府小姐,她今日?来这里,主要是促进他们李家人的感?情。太子、相王看到李华章,都感?慨万千,相王更是险些落泪。
等太子、相王说完话后,太子妃、相王妃带着儿女们上?前,明华裳原本站在?李华章身边,被?郡王、郡主们挤得越来越靠后,最后,只能站到栏杆角落。
明雨霁察觉到明华裳情绪不高,询问地看向她,明华裳对明雨霁笑笑,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明雨霁望了眼大包大揽的太平公主,似乎明白了什么,暗暗握了握明华裳手臂。
这种时?候,明华裳突然庆幸自己还有个姐妹了。兄弟再亲厚,有些情绪,他们天生?无?法理解。
明华裳心情低落,倒不完全因为这些公主王妃理所应当?地忽略她,而是因为那个梦。
她曾经一直想不懂到底是谁要杀她,后来她逐渐意识到,她是作为掩护李华章的废牌,被?及时?舍弃。可笑她直到死亡,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出意外的话,梦中杀她的凶手,就在?这个亭子中。虽然李华章已?被?女皇承认,梦中的事情没有发生?,但能杀她一次的人,何愁不能杀她第二次呢?
只要他们觉得她挡了李华章的路,就会毫不犹豫将她抹除。
她无?法毫无?芥蒂面对杀自己的凶手,但也不想让李华章为难,就静静站在?角落里,听?安乐郡主、临淄王等人和李华章诉旧。
李华章突然从?臣子成了亲人,不光曾经对他不冷不热的皇室觉得尴尬,李华章也不太适应这种转变。太子、相王等人表现得很怀念章怀太子,但李华章还是感?受到,太子并没有那么喜欢他,尤其?是太子妃韦氏,对他的敌意都快写在?脸上?了。
显然,东宫也听?到那些女皇要绕过太子,将皇位传回章怀太子一脉的传言了。太子一家被?圈禁在?庐陵十来年,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却突然冒出一个前太子遗孤,也不能怪他们敏感?。
尤其?东宫唯一的嫡子李重润殒命了,对太子一家来说,李华章的出现简直是雪上?加霜。
相王没有继承权的顾忌,对李华章就很热诚。他把几个儿子叫到李华章面前,说:“二兄是我们兄弟中最聪慧的,小时?没少?照顾我们,可是二兄死时?我无?能为力,光顺死的时?候,我也救不下?他。幸好还有你,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子,大郎、三郎就是你的兄弟,有任何难处来和我说,你的事就是相王府的事。”
临淄王热络地改口?称李华章为“二兄”,李华章不太习惯这样的距离,勉力应付着,没一会就觉得心力俱疲。
他心里默默叹气,本能想到明华裳。他意识到自己无?意冷落了她好久,赶紧去寻明华裳,却发现她缩在?柱子边,神情淡淡,单手抱臂,似在?出神。
手臂抱着自己是一种很不安的表现,李华章能理解她不喜欢这种场合,但为什么她会感?到不安?
李华章在?脑中回溯,发现她是在?看到太平公主后逐渐沉默的。李华章知道太平公主曾想过放弃明华裳来保他,他对太平公主心生?防备很正常,但明华裳为什么会如此?呢?
而且,她对苏雨霁接受得也太顺畅了,仿佛她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个人,在?调换孩子一事揭露时?无?需任何调整,立刻就能投入到新角色中。
简直像未卜先知。
李华章第一次对明华裳产生?怀疑,她是不是经历了什么?
第157章 政变
李华章怔忪的功夫,临淄王又问他话了。李华章分神应和了两句,暗暗留意明华裳。
李家人齐聚一堂,这个亭子?很快成了视线焦点。外面的夫人小姐暗暗羡慕明华裳、明雨霁,尤其是?明雨霁,置身乡野十七年,一朝回来就能和公主、王妃们交际,简直天上掉馅饼。
然而明雨霁本?人却觉得很无聊。上次她就有这种感觉了,这些贵女的话题似乎毫无意义,之前她以为是自己身份太低,融不到?天之娇女的世界中,但这次她听着太平公主、相王等人和李华章说话,依然替他们累得慌。
每个人都?说三分留七分,不肯推心置腹,然而又要装出亲密无间的样子。明雨霁觉得他们更像是拥有一个姓氏的同盟,而不是?家人。
明雨霁颇为?百无聊赖,却不能表现出来,只能一边微笑,一边盯着旁边的树数叶子?。她数完一株后,正要开始新的一株,余光无意瞥到?路对面站着一个人。
他似乎站了很久,但当明雨霁看过去时,他却转身走了。
明雨霁愣了下,她很确定苏行?止看到?她了,但苏行?止没和她打招呼就罢了,竟还转身走了?
走了?
明雨霁心里莫名其妙,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她已?经?习惯了无论发生什么,她都?是?苏行?止的第一顺位,这段时间明雨霁要适应新的环境,她理所应当将所有注意力投入镇国公府中,从没想过苏行?止。
在她心里,这段关系就像星辰伴随着月亮一样天经?地?义,不需要维护,不需要费心,只要她回头,他永远都?在。这还是?她第一次被苏行?止忽视。
他甚至连和她说话的意思都?没有,点头之交还会说两句客套话呢,难道她改姓明,就成了陌生人了?
想到?这里明雨霁自己一怔,好像,当真?如此?。她和苏行?止本?来就没有任何?关系,她有什么资格要求他像对待家人一样对待她呢?
明雨霁怔忪,再无心听后面的应酬。好在没一会就到?了午时,侍女来请示何?时开席,李华章顺势提出回宴会厅。
雍王府的侍女多是?宫里出来的,全程训练有素,整齐划一,乔迁宴办的如宫宴一般规整。众人想到?这些人中说不定就有女皇的耳目,宴席上也不敢多言,只一昧说吃喝玩乐,一顿饭吃得花团锦簇又无关痛痒。
好容易宴席结束,明华裳无声松了口气,心想终于能回去歇着了,管家却过来,热忱地?对镇国公府拱手:“明家众娘子?留步。娘子?们第一次来雍王府,雍王特意安排了画舫游湖,还请各位娘子?赏脸。”
雍王主动相邀,臣子?没有不应的道理,明华裳只能随着大流,笑着应下。
今日李华章开府,长安非常捧场,朝堂半数臣子?都?来参宴了,少数不方便到?场的人也托亲信送来贺礼。宴席过后,鱼龙混杂的客人陆续离场,唯有最核心的一圈被留下来游湖。
明华裳登船后左右巡视,船上不是?李家的郡王公主就是?武家的儿子?儿媳,她们一家留在这里,当真?格格不入。
明华裳扫视一圈,轻轻“咦”了一声。先前宴会厅上人多,她没有留意,如今李武两家汇聚一船,明华裳才注意到?魏王不在。
明华裳悄悄问明雨霁:“魏王怎么没来?”
明雨霁摇头:“不知道。刚才我路过时,无意听到?梁王和太子?妃说话,好像魏王病倒了。”
明华裳抬眉:“魏王生病了?严重吗?”
明雨霁神情压得很淡,说:“梁王说前段时间变天,魏王不慎受寒,着凉了。应当不严重吧。”
明华裳不动声色朝船另一头扫去,梁王和太子?妃韦氏坐在一起,似乎在玩双陆,安乐郡主依偎在韦氏身边说笑,安乐郡主的丈夫武崇训亲手为?梁王、韦妃摇骰子?,一伙人其乐融融,倒比刚才和李家说话还要热络。
明华裳轻轻颔首,点到?即止,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女皇如今表现出明确的传位给李家的倾向,魏王为?皇位筹谋十年却一朝成空,再加上前段时间他的嫡长子?死了,儿媳永泰郡主和腹中的胎儿也没保住,大计落空、丧子?丧孙、花朝节受惊吓等多重打击叠加在一起,便是?铁打的人都?受不了。
无论魏王因为?什么病倒了,是?否当真?病重到?无法出席宴会,但可以确定的是?,梁王似乎一点都?不受影响,并且和太子?一家走得很近。
也是?,李重润、永泰郡主死后,太子?妃唯有安乐郡主这一个亲生孩子?了。安乐郡主嫁给了梁王的嫡长子?武崇训,有儿女亲家这层天然枢纽,太子?妃自然和梁王府亲近。
明华裳不由替李华章叹了口气。曾经?她觉得女皇是?李华章最大的阻碍,如今看来,哪怕女皇承认了他,他要面对的难题依然很多。
东宫,太平公主,相王府,以及镇国公府所代表的章怀太子?旧党,李华章要如何?在这几方势力中自处,真?是?光想想就头痛。
画舫开动,分开水波,徐徐驶向中心。明华裳不想在太子?妃、梁王附近待着,便对明雨霁说:“我们去前面看看吧。”
明雨霁也想远离这个是?非之地?,点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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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舫驶离岸边后,船上的人再无遁处,谁在船上、哪里有人一览无余,除了观赏风景,同样还是?最好的保密场所。
歌姬抱着琵琶,翩翩起舞,丝竹掩住了脚步声。太平公主推门进来,确定后方无人后,就迅速关门。
屋里,李华章已?等在里面了。
太平公主知道时间有限,没有说客套话,开门见山问:“你?花这么大阵仗,找我有什么事吗?”
李华章提出游湖,只有极少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和李武两家联络感情,更?多的是?找一个名头,与太平公主密谈。
现在雍王府中人手混杂,李华章也不确定下面都?有谁的人,谈话很难避开女皇的耳目。唯独在游船上,他能暂时开辟一个独立空间,确保谈话不被人监听。
李华章面上不见慌张,慢条斯理给太平公主倒茶,等太平公主坐好后,他不紧不慢道:“你?找我的事,圣人全都?知道了。”
太平公主霍得抬眸,眼睛中划过冷芒:“什么意思?”
“就是?你?最担心的那种情况,并且比你?预想的更?糟糕。”李华章说,“她早就知道廖钰山叛变,意图在芙蓉园行?刺,她提前一天出宫过花朝节,就是?想看看我们会怎么做。包括你?顺利拿到?控鹤监出宫名单,也是?她故意泄露给你?的。”
浅碧色的茶水放在檀木桌几上,水雾氤氲升起,只是?太平公主良久没有喝茶的意思。太平公主眼睛微眯,脸色沉肃,许久未曾说话。
李华章知道太平公主现在心情不平静,低头徐徐喝茶,并不打扰她思考。太平公主想了一会,似乎终于下定决心,目光逼向李华章,低不可闻说:“我之前和你?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李华章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倏地?抬头看她。
太平公主说出这句话后,神色都?舒展下来,似乎终于承认了心中最想做的事。她目光如炬,隐隐燃烧着兴奋的光,整个人平静又疯狂。
李华章和她对视良久,薄唇轻轻启动:“你?不要命了?”
太平公主短促地?笑了声,说:“我原先觉得她只是?猜忌三兄、四?兄,至少是?信任我的,但是?,我以为?固若金汤的秘密,其实只是?她下给我的饵。这次是?我们幸运,通过了她的考验,可是?,下次呢,下下次呢?没有人能永远防守而不出错,与其等待她的审判,不如主动出击。”
李华章带来的消息宛如惊雷,瞬间压垮了太平公主的自信。她原以为?女皇那么平静地?接受了李华章是?因为?他救驾立功,之后李华章主动坦白,女皇被感动,故而大方地?宽恕了此?事。她压根没有想过,她一切自以为?绝密的举动,原本?就是?女皇棋局中的一环。
她在替女皇监视人时,殊不知,她也是?被监视的一员。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攻击才是?最好的防御。只要女皇一日还在皇位上,李家就永远为?人鱼肉。她宁可赌上性命逼宫夺权,也不想再指望女皇的宽宥了。
太平公主的提议堪称疯狂,普通人听到?这些话要么吓得汗流浃背,要么会被皇帝梦冲昏头脑,但李华章不喜也不惧,依然冷静问:“她是?皇帝,掌控朝堂二?十年,在朝中势力深厚,除此?之外?她内有北衙禁军拱卫京师,外?有全天下的府军供她差遣,还有不知多少只暗卫潜藏在水面下。我们拿什么和她斗?”
“如果早十年,甚至早五年,我都?不敢和母亲为?敌。”太平公主眸光紧紧攫着李华章,里面的狂热似有生命力,疯狂蛊惑着其他人来和她共享无边江山,或者共堕阿鼻地?狱,“可是?,她老了。她正值病重,许久无法上朝,魏王生病,二?张兄弟在朝中怨声载道,她对朝廷把控力大大减弱。而我们这边,你?握有京兆尹的实权,能随时掌控京城动向;我在宫中安插了大量眼线,上官婉儿可以为?我们所用;江安侯掌握兵权,他的儿子?刚成了羽林军四?品将军,虽然职位不高,但关键时刻能帮我们开宫门就够了。兵权、政权、宫廷控制权,我们现在都?有,不妨你?我合力,发动政变,逼母亲退位,提前将皇位归还李家。”
李华章不言,太平公主继续说道:“如今天时地?利人和汇聚一体,这样的时机千载难逢。我们不可能躲一辈子?,现在不行?动,以后就会比现在更?轻松吗?”
太平公主说了那么多大道理,李华章都?不为?所动,直到?最后一个理由才终于说服了他。
是?啊,帝王心思是?天底下最不能依靠的东西?,指望政权平稳交接太奢侈了,如果最后他们依然要靠逼宫来夺权,那晚不如早,他们主动策划政变,至少能选择有利于李家的时机。
李华章终于开口,毫不留情道:“圣人初登基时,李家诸王在各地?起兵,一齐征讨周武,不到?三个月就被她分而化之,各个击破,随后而来的就是?针对整个李唐皇室的大清洗。现在我们行?动,你?怎么敢确定我们内部会齐心戮力,孤注一掷,而不会像当年琅琊王起兵一样,被叛徒出卖?”
李华章说话像针一样,实在不好听,但总是?针针见血。太平公主静了片刻,一字一顿道:“因为?今日的李家,已?不再是?永徽年间的李家了。我,太子?,相王,包括你?,我们每个人都?曾死里逃生,都?曾亲眼目睹亲近之人的死却无能为?力。仇恨,就是?最好的凝聚力。”
她声音哽了一下,难得带上了哀恸之意:“二?兄、薛绍死的时候,我空有一腔悲恨却无能为?力。我苦心经?营十年,以为?我终于不再是?当年那个天真?无能的李令月了,可是?重润被杖毙的那天,我发现我依然什么都?不能做。我终于明白,靠等是?等不来命运垂青的,唯有出动出击,才有资格上桌谈判。哪朝皇室像我们一样,东宫嫡长子?、嫡长女只因为?说了男宠几句闲话,就被活生生打死?这样的皇室,和亡国灭种有什么区别!我宁愿李家轰轰烈烈地?死,也不想这样窝囊的活着了。”
李华章眼前仿佛又浮现出李重润和永泰郡主死那天,漫山遍野红若鲜血的晚霞,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里面坚定果决,再无一丝犹豫。
他为?人冷静谨慎,每一条信息都?要反复求证,给备案做备案。但一旦他决定了什么,就绝不回头。
然而政变不是?喊几句豪言壮语就能成功的,最重要的是?如何?执行?。李华章脑海里飞快闪过许多方案、应变、备选,最后卡在最关键的一步上。
李华章问:“政变最重要的就是?保密,一旦走漏风声就是?灭顶之灾。可是?,她最擅长的偏偏就是?搜集消息。我们要如何?瞒过玄枭卫大统领的视线,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策划政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