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月流火
双方?各执一词,推论陷入僵局。明华章看向韩颉:“将军,死?人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
韩颉不紧不慢道:“主人死?后,宴会自然?一团乱。混乱中?还是主人的好友张三挺身而出?,吩咐人分别?去请郎中?、捕头、和尚,管家派车马接人,后来官府确认主人已?死?,张三又替主人操持后事,让管家去置办灯烛等物,他本人腿脚不好,拄着?拐杖忙到半夜,很受府上感激。至于其他宾客和歌姬,在命案刚发生时就被请到厢房,等官府的人来了,问话后才放出?。”
明华章问:“检查过他们?随身物品吗?”
“检查过。”韩颉说,“衙门公差搜过身,他们?身上并无画卷。”
“那幅画有多大?”
“卷起来后,应有三尺。”
明华裳试着?比划了一下大小,说道:“三尺已?不算小了,想带出?去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这就奇怪了。”谢济川抚掌道,“若凶手的目标是画,必然?会想方?设法?将画带出?府邸,为什么没人发现足有三尺高的画轴呢?”
江陵觉得把话题扯远了,说道:“抛开画不管,我是在宴会上死?的,我觉得还是专注死?亡现场为好。之前大家饮酒作乐都?没事,后来管家送来一壶新酒,李四倒了一杯给我敬酒,酒伎帮我添酒,我喝完这杯酒就死?了。”
江陵看向扮演管家、李四、酒伎的三人,道:“无论怎么说,杀人凶手肯定就在你们?三人之间。”
余下众人缓缓点头,神色十?分赞同。而明华裳作为唯一经手这杯酒的人,嫌疑无疑是最?大的。
明华裳觉得很有必要替自己辩解一下,说道:“不妨用排除法?,首先,不是我;其次不是李四;再次不是管家。那就只能是张三了。”
江陵表情一言难尽:“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推理很讲道理的。”明华裳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他死?亡时我也很意外。如果我是酒伎,绝不会在我递出?去的酒水里下毒,反正我就坐在他旁边,想下毒什么时候不是机会,为何要给自己惹一身腥?李四是同样的道理,偏偏在他敬酒的时候主人暴毙了,如果他是凶手,实在没必要如此暴露自己,不打自招。”
久未说话的苏行止突然?问道:“如果凶手预料到官府的想法?,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呢?”
“不排除这个可能。”明华裳说,“但我还是觉得李四没有撒谎。他给主人敬酒时,吟诗作赋滔滔不绝,话语里修辞太多了,听起来没有说谎,更像在卖弄才华。”
这回许多人都?听不懂,苏行止问:“他言语中?有修辞,和他是否说谎有何关系?”
明华裳抿唇,不知?该如何解释:“我也说不好,只是一种感觉。换位处之,如果我想暗杀一个人,当我站在他面前时,一定所有注意力?都?在观察他的表情、动作,绝没有心思说大段大段的比兴句。所以,直觉告诉我,凶手不是李四。”
这回是明华章问:“那为何也不是管家呢?”
“他没必要啊。”明华裳说,“管家要想偷画,大可趁夜深人静,偷偷潜入主人书房窃取,为什么要当众杀死?主人?主人活着?才能继续画画,供他源源不断行窃,管家实在没必要杀鸡取卵。”
“有道理。”谢济川饶有兴致地笑问,“那为何你会怀疑张三呢?他是主人的好友,还帮主人操持后事,怎么看都?不会对?至交有杀意。”
明华裳慢吞吞说道:“我现在没见过张三,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现有线索只能指向他。我们?或许陷入一个误区,主人确实是喝酒后死?的,但毒未必下在酒里。”
明华裳指向胡床,在场景里,这里应当摆着?一张金平脱方?桌,上面放着?众多吃食点心,正处在主人和张三之间。明华裳说:“毒可能下在食物里,主人听琵琶时无意识摄入,在李四敬酒时正好毒发。”
扮演李四的学员眨眨眼睛,后知?后觉道:“你是说……”
“我们?都?被他当成替死?鬼了。”明华裳叹气道,“我记得你原本站在屏风边吧,张三和你说了什么,你这才回来敬酒。”
学员点头:“没错,他说我志大才疏,好不容易见到了闻名长安的大家,却不想着?切磋技艺,只懂得和女?人厮混。我气不过,便主动来敬酒,让他们?看看我的才学。”
“那就对?了。”明华裳说,“他看起来很了解你的性格,故意算准时间等你呢。”
江陵挠挠下巴,啧了一声:“你们?两人一唱一和的,该不会是唱双簧,故意帮对?方?洗清嫌疑吧?”
明华裳恨恨瞪了江陵一眼,气得想掐死?他:“爱信不信。”
众人议论纷纷,韩颉缓慢扫过人群,说:“好了,都?回去吧。再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好好想凶手是谁,想好之后写在纸上,我单独查验。”
众多学员陆陆续续回到座位,苏雨霁放好琵琶,路过明华裳时,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恐怕没人料到,看起来最?废物的明华裳,谈起凶杀案竟然?能说得头头是道吧。
谢济川凑过去问明华章:“你觉得是谁?”
明华章已?在纸上写下一个名字,冷淡道:“我记得是你主动提出?打赌的。”
谢济川幽幽白了明华章一眼:“真没意思。许多人都?怀疑酒伎,你觉得呢?”
“不是她。”
谢济川挑眉:“为什么?”
明华章将纸折好,笔墨放归原位,从容平淡地说:“因为她说不是她。”
谢济川没预料这个答案,一时愕然?。他顿了片刻,轻笑一声:“你还真是英明呢。”
明华章十?分坦然?接受了谢济川的评价。
周围人交头接耳,小声讨论谁才是凶手。明华章已?早早写好了答案,他等了一炷香,韩颉过来收走字条。
这是第一次课堂测试,众人对?结果十?分好奇,忍不住问:“将军,凶手到底是谁?”
韩颉翻过所有人的纸条,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合上问:“有几个人的答案和大家的都?不一样。双璧,你是怎么看的。”
韩颉说话时对?着?明华章,口?中?的“双璧”明显指他。明华章说道:“她已?经将思路说得很清楚了,我自愧不如,唯有补充几个细节。七杀扮演的婢女?和那位扬州才子李四,其实是玄枭卫的人吧。”
他语气冷静,却宛如一道惊雷炸在众人耳边。任遥抿唇,江陵一脸惊诧地看向她:“什么?”
韩颉微笑,问:“何以见得?”
“猜测。”明华章清淡道,“七杀作为婢女?,听琵琶的机会想来不多,可是她对?堂上的才子花魁毫无兴趣,而是一反常态走到屏风后。那时李四也靠在屏风上听曲,他们?两人看似没有交流,但我恰巧注意到,婢女?隔着?屏风,在李四的手掌上轻轻敲击。”
明华裳完全没注意到这些事情,意外地看向任遥。他们?不久前才结束了密语课,她当然?明白,在手掌上敲击不仅是调情,更有可能在传递信息。
这个侍女?竟然?是玄枭卫埋在画师府上的内应?明华裳突然?对?死?者的身份无比好奇,能被玄枭卫监视,看来这个画师不只是画技高超。
韩颉似笑非笑,不置可否:“只有这些吗?”
“凶手应当是画师多年?好友张三。”明华章淡淡瞥了眼道具,说,“至于丢失的画作,应当藏在张三从不离身的手杖里。”
课堂中?又是哗然?。谢济川极轻地哼了声,不悦道:“又和我猜的一样,无趣。我就知?道没法?指望他,唉,谁来帮我抄笔记呢。”
“真的假的?”学员们?将信将疑,嚷嚷道,“将军,真相到底是什么?”
韩颉站起身,说:“你们?的想法?都?很有意思,这些纸上各持己见,甚至还有觉得凶手是琵琶花魁的。你们?回去再好好想想,明日写一篇分析来,散课。”
“什么嘛。”任遥低低抱怨,“最?烦卖关子的人了。凶手到底是谁,不能今天就告诉我们?吗?”
明华裳暗暗挑眉,没有说话。韩颉排了这么一出?大戏却不给答案,有没有可能是,没有答案呢。
第55章 国画
天光未亮,明华裳照例早早被明华章叫起来,去校场加练。她的体力?依然很差,但比起第一天头晕目眩、气喘吁吁,已经好了不少。
今日?学?的是射箭,明华裳拼尽全力将弓拉成月牙,明华章在后方看?了,轻轻叹了一声?,扶住她的肩:“不是这样。”
他将她的肩扶正,又按住她的腰,说:“腰挺直,但?别把?力?气放在腰上,小心伤了腰脊。要用背的力量。”
明华裳分不出腰力?和背力?有什么区别,因为她都没有力?气。明华章就站在她身后,一股清冷的松香幽幽沁入鼻尖,他按在她后腰的手存在感格外强,隔着?衣服,明华裳都能感觉到那双手修长玉白,漂亮有力?。
明华裳的心突得乱跳几拍,指尖的弓弦松开,箭矢嗡一声?飞出去,扎入江陵的箭靶。
江陵放下?弓,仔细看?了看?靶子,对着?明华裳竖起大拇指:“好箭法。”
明华裳抿唇,气恼又尴尬。她射了这么久,连自己的靶边都没挨到,无意失手竟然射中了江陵的靶心,是何天理!一会算分的时候,这一箭岂不是会算到江陵的成绩里?
明华章看?出了明华裳的沮丧,但?他并?没有猜出明华裳沮丧是因为江陵的分数要超过她了。明华章安慰道:“不急,慢慢来。”
明华裳长长叹了口气,吃力?地拉开弓弦:“射箭好难,都这么久了,我连一支箭都没射中。唉,我是不是天生缺根弦,怎么什么事都做不好?”
明华裳只是随口抱怨,在镇国?公府时,她天天和招财进宝埋怨自己手笨,弹琴学?不好,女红也做不对,只适合躺着?。
但?她的抱怨也仅限于此?,之后该干什么干什么。没想到她无心一言,明华章却?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绕过她的肩膀,帮她拉开弓弦,姿态从容又郑重:“不会,你只是没掌握诀窍而已。”
清冽的气息骤然逼近,像雪后松柏,明华裳整个人?都跌入那?份冷冽、浅淡又莫名安稳的木质香中。明华裳愣怔,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手被?动地被?弓弦拉开。
明华章握着?她的手,双臂舒展,将弓拉成满月。明华章顾忌着?她,没有用全力?,姿态显得从容不迫、游刃有余。他肩膀和手臂连成一条好看?的曲线,身姿却?极为稳定,完美展示出少年纤长的四肢,劲瘦的腰腹,宽阔的骨架。
被?他圈在里面的明华裳衬得尤其?娇小,她茫然地站在明华章身前,隔着?空气都能感觉到弦上蓄着?劲力?,她的发丝被?这股力?道震得微微发颤。
明华裳呆愣中,耳边扑来浅浅的气流:“专心,看?靶心。”
他说话时胸腔细微震动,声?音显得尤其?低沉华美。这句话像惊醒了什么开关,明华裳忽然觉得一股热意直冲头顶,蒸得她脸皮滚烫,身体却?像坏掉了,完全无法动弹。
明华章并?没有注意到明华裳的僵硬,他比她高太多,能轻松将她环绕,甚至明华章特意留出距离,很君子地教箭,没有任何占便宜的意味。
他如此?光明磊落,反倒让明华裳越发无地自容。她强迫自己看?箭,而不是注意身后沉稳有力?的心跳,无声?侵入的温度,以及余光里白皙清越的下?颌。
明华裳不断教训自己,她在想什么,这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哪怕没有血缘关系也和手足无异,她怎么能用这些浅薄、轻浮的想法,去玷污皓月当空的兄长?
快忘掉快忘掉,脸不许再红了!要是被?明华章看?到,那?还不如让她死了。
明华章仔细讲解射箭时的要点,明华裳胡乱应下?,其?实完全听不进去明华章在讲什么。弓弦绷到极限后骤然放松,空气中震出一声?嗡鸣,一股气流扑在脸上,卷起两?人?的发梢。
明华裳鬼使神差抬眸,正好撞到明华章低垂的视线。他面容如玉,双眸黑濯,唇微微抿着?,越发显得清冷孤傲。
明华章打量着?明华裳的脸,问:“真的听懂了?”
明华裳哪敢说她一个字都没听到,躲闪地垂下?眼睛。明华章就知道她走神了,他从箭篓中又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严格道:“再来。”
明华裳心虚地接过,明华章完全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依然手把?手教她射箭。只不过今日?明华裳学?东西似乎格外慢,连射了十几只箭,还是那?副心神不属的样子。
明华章皱眉,神情十分严肃:“怎么了,你心里有什么事吗?”
明华裳脸上顿时如火烧,她绝望地想完了,她的脸肯定红成猴屁股了!
她并?不知道,她脸上其?实只沁出一层浅浅的粉,像日?升时的霞光,光华流转,生气勃勃。配上她水盈盈的眼睛,当真是波光潋滟,欲语还休。
明华裳心说他这样握着?她的手教箭,她恐怕永远也学?不会,但?明华裳又不能明说,不然像她对自己的兄长有非分之想。
明华裳低着?头,喏喏道:“我累了。”
这么快就累了?明华章怀疑地盯着?明华裳,倒也没有强迫她,放她去休息。
明华裳能自由活动后立刻往旁边退,空地上的风吹到她身上,吹散了明华章的气息,她才终于觉得能呼吸了。
她的动作略有些明显,明华章握着?弓,诧异地回头看?她。明华裳怕被?兄长看?出她心里有鬼,赶紧转身,装作看?旁边的样子。
明华章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眸光微冷。
她看?的人?是苏行止。她刚才心不在焉,就是因为苏行止?
明华章身上气势骤沉,没等他说什么,后方有人?走近,停在他三步外行礼:“郎君安,能否借一步说话。”
明华裳吓了一跳,赶紧转身,警惕地看?着?来人?。明华章淡淡点头,对明华裳说:“你休息好了就先练箭,我去去就回。”
明华裳应下?,注目着?明华章走远,目光中难掩担忧。江陵又射了一箭,道:“别看?了,你们是共用一个鼻孔出气吗,分开片刻整得和生离死别一样,腻歪。”
明华裳没好气瞪了他一眼:“射你的箭去!”
明华章经常突然失踪,以前明华裳是不担心的,但?昨日?韩颉排了一部莫名其?妙的宴会戏,今日?就将明华章从训练场上叫走。她实在没法不多想。
绿茵掩映中,明华章从容推门,看?到韩颉一点都不意外:“韩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