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月流火
任遥不?知道是她刚睡醒脑子?不?清楚还是事情转折太过离奇,她愣了愣,实在无法理?解:“老鸨为什么要这样做?”
明华裳摇头:“不?好说。等二?兄和谢阿兄那边的结果吧,如果验尸证明张子?云死于迭梦散,那我?们就能抓住老鸨,亲口问?她原因了。”
“很遗憾,现在还不?能。”窗外突然传来一道薄凉讥诮的声音,明华裳三人回头,看到窗户不?知什么时候被推开,一个人影坐在窗沿上?,似笑非笑看着他们。
另一道玄色身影从空隙中跳下?,轻巧落在地上?,淡淡说:“别?浪费时间,赶快进来,小?心被路上?行人看到。”
明华裳喜出望外:“二?兄!”
谢济川收起长腿,轻轻松松落到地面,道:“二?妹妹,还有我?呢,你眼里怎么只有他?”
明华章连个眼神都欠奉,坐到桌案边,说:“别?理?他。我?去了义庄,见到了张子?云的尸体,验尸情况比较长,谢济川,你先来说你的。”
谢济川关?好窗户,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说:“我?问?过药坊,哑奴屋里的药是青楼常用药,其中有一味叫迭梦散。这是一种强效迷药,服用后会浑身发热,神志不?清,晕晕乎乎如在梦中,配酒用效果尤好。郎中原本用这味药调配麻沸散,不?过传入青楼后完全变了初衷,青楼经常用这味药迷晕女子?,逼迫女子?就范。当然,也不?乏某些客人有特殊爱好,用这种药来助兴。”
谢济川越说越不?像样,明华章咳嗽了声,冷冷瞥他。谢济川摊摊手:“好吧,那我?没什么可?说的了,我?知道的就这些。”
其实明华裳都知道,她和丫鬟聊天时说得可?比这些露骨多了,但现在明华章也在,明华裳有些尴尬,她假装听不?懂,转移话题道:“老鸨给张子?云下?迷药做什么?”
“现在还不?清楚。”明华章顺势接过主?导权,说,“据卷宗记录,张子?云死时右手边掉落着一柄三寸长的匕首,脖子?右侧有刀伤,现场没有第三人痕迹,所以京兆府判断他为自杀。我?看过张子?云的尸体,他脖颈上?的伤虽然扎到血管,但创口边缘没有收缩,皮肤下?没有紫黑色凝血块,按道理?割中颈动脉会大量出血,周围应该出现红肿,但他的伤口非常平整。”
明华裳、江陵、任遥三人入门还浅,没有学过伤口鉴别?,听得一愣一愣。谢济川有些明白了:“你的意思是……”
“他脖颈上?的伤口是死后被人伪造的,故意摆成自杀假象,现场一定有第三人。”
“那就是说,那日戌时到亥时之间,一定有人进入风情思苑。”谢济川问?,“查出他真实死因了吗?”
“他颜面发绀,眼睛点状出血,嘴唇、手指甲呈紫红色,应当是窒息死亡。”明华章余光看到像土拨鼠一样瞪大眼睛不?明所以的另三人,体贴地换了个说法,“也就是被捂死的。”
明华裳和江陵齐齐哦了一声,江陵道:“这我?就听懂了嘛。张子?云再如何都是一个男子?,若想捂死他还不?被外面的人听到,凶手肯定是个年轻力壮的男人了吧。”
“未必。”明华裳这时候突然开口,“谢阿兄,迭梦散药效多久?”
谢济川想了想,说:“大概是一个时辰左右。”
明华裳若有所思点头:“那就对了。别?忘了老鸨给张子?云的酒里加了迭梦散,送酒时间正是戌时。如果他喝了此?酒,凶手进去时,他很可?能还在昏迷状态。”
明华章轻轻点头:“我?特意去问?了月狐,他说当日进门时,看到桌案上?放着酒器,地上?摆着两个酒坛,其中一个已经喝了一半。迭梦散发作时间很快,虽然不?确定他什么时候喝酒,但至少在亥时前,张子?云是昏迷状态。也就是说,这段时间无论?男女老少,都可?以轻松捂死他。”
很好,讨论?了半天,凶手范围没有丝毫缩小?。任遥有些丧气:“折腾了这么久,不?知道凶手怎么进入密室,也不?知道凶手是谁。都一天了,一点进展都没有。”
“谁说的。”明华裳说,“其实凶手已经暴露了很多。杀人手段越复杂,越说明他胆小?。”
“胆小??”
“是啊。”明华裳双眼盯着一个地方,仿佛在回想某位认识的人,“他创造出密室杀人,说明他心思缜密却又胆怯谨慎;他在捂死张子?云后又用匕首伪造自杀假象,说明他害怕被牵连,他的位置一定很弱势,可?以肯定,他不?是朝廷、大臣或某位王爷派来的杀手了。”
经过明华裳说,任遥也觉得在理?。试想若她被派来刺杀张三,得手后定然第一时间带着画逃跑,绝不?会费时费力伪造自杀。任遥忽然灵光一闪:“他在天香楼里!”
“没错。”明华裳说,“他需要在天香楼里继续生活,所以才这般束手束脚,瞻前顾后。可?以排除那日的宾客、临时杂役了,凶手必是天香楼里的姑娘或签了死契的奴仆。”
总算看到希望了,任遥的心情振奋起来,江陵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不?要心急,你看,商量商量总会找到办法的。”
明华章也想到这一层了,但天香楼里女子?和奴仆太多了,他们不?能声张,必须进一步缩小?范围。明华章问?:“你需要什么条件才能给出更精确的画像?”
明华裳如实说:“不?好说,得看案发现场。但我?始终想不?通密室是怎么形成的,我?原以为是用毒药、迷药之类的东西远程杀人,但二?兄你说张子?云是被捂死的。这就怪了,那段时间风情思苑被玄枭卫的人盯成铁桶,他是怎么进去的?”
这也是困扰明华章一夜的问?题。明华章昨日特意勘测过地形,没找到监视死角。明华章想起什么,说:“对了,还有一点或许对你有用。我?在张子?云的指甲缝里发现了红色细丝,但张子?云的衣服上?并无类似颜色。可?能那日凶手穿着一件红色衣衫。”
谢济川问?:“是什么材质?”
明华章说:“太小?了,看不?出来,应当是能抽丝的绢类、绸类布料。”
任遥和江陵立刻回想天香楼内穿红衣的人。江陵试着道:“老鸨?”
任遥补充:“山茶也喜欢穿红裙子?。”
明华裳却觉得怪异:“一个心思缜密,能瞒过几十双眼睛的人,会穿红色丝绸类衣服去杀人吗?又显眼又娇贵,还容易在现场留下?痕迹,恐怕只有山茶会喜欢这种衣服。”
说起山茶,明华裳脑中隐隐划过什么东西。明华章刚才说,这条细丝是从张子?云指甲缝里发现的?
明华裳灵光一闪,扬声道:“我?想起来了,我?在三楼楼梯上?也看到一条红丝,我?当时还想是哪个倒霉鬼像我?一样被勾住了衣服。这两者有没有可?能有关?系?”
明华章显而?易见地郑重起来,沉声道:“快带我?去看。”
“没问?题。但……”明华裳往外瞥了眼,面露难色,“但现在天香楼的人差不?多都醒了,我?们去楼梯上?堵着,太显眼了吧。”
这倒确实,尤其三楼住着众多青楼女子?,上?上?下?下?不?会消停。明华章沉吟不?语,江陵有些饿了,但大家正在商量任务,他不?好意思提出吃饭,便?抓了个果子?先垫垫。
他咔嚓一声咬开果子?,才吃了两口,就发现明华章朝他看来。江陵这一口果子?吃的不?上?不?下?,他有些发毛,问?:“怎么了?”
快到午时,娇生惯养的江世子?总算睡醒了。他一醒来就让老鸨将?全楼姑娘都叫过来,陪他寻欢作乐。老鸨当然不?敢推脱,除了腿受伤的山茶,其他人都被她赶下?楼,在大堂里唱歌跳舞弹曲,务必让江世子?尽兴。
江陵脸上?带着笑,享受着几十号姑娘围着他一人转的豪华待遇。他再一次躲开不?明不?白的手,僵笑着问?任遥:“他们还要多久,我?坚持不?下?去了。”
任遥同样如坐针毡。要不?是江陵哭爹喊娘一定要留一个人陪他,任遥才不?想扮演“宠婢”,她更想跟明华章他们去查案。
事实证明,刚才她应该心硬一点的,任遥忍着呛鼻的脂粉味,艰难说:“再忍忍,大概快了。”
所有人都在大堂伺候世子?,三楼显得尤其冷清。山茶躲在自己屋里生闷气,她合着门窗,自然也不?会发现,此?刻东楼楼梯格外热闹。
明华裳、明华章、谢济川三人围在楼梯上?,明华裳循着记忆找到那截木板,说:“二?兄,谢兄,你们来看,就在这里。”
明华章屈膝半蹲,手又缓又稳,从木刺缝里拔出一缕细丝。谢济川站在另一边,问?:“一样吗?”
明华章举在眼前看了看,很确定地点头:“一样。”
这条丝比较长,明华裳凑过去看,说:“这好像是从丝绸上?抽出来的。”
三人对视一眼,马上?想到:“山茶跳舞用的红绸布。”
明华章让谢济川将?证据收好,他伸手扶着明华裳从楼梯上?站起来,说:“看来我?的直觉没错,那条莫名变短的红绸布,和杀人案脱不?了干系。凶手为什么要剪一截绸布呢?”
明华裳看到楼梯下?黑洞洞的缝隙就害怕,没留神晃了一下?,明华章忙上?跨一步揽住她:“小?心。”
楼梯里狭窄,站了三个人后更是连腾挪空间都没有,明华裳像是完全挂在明华章臂膀上?。她有些尴尬,小?心翼翼往旁边挪了一步,说:“我?没事,我?扶着墙壁就好。”
明华章不?赞同道:“墙上?连个着力的地方都没有,你还是抓着我?……”
明华章突然顿住,明华裳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上?方只是一个通气窗而?已。明华裳问?:“二?兄,你怎么了?”
明华章脸色十分冷淡,对谢济川说:“你看着她。”
谢济川往明华裳身边站了站,也问?:“你发现什么了?”
明华章没有回答,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楼下?,果真看到二?楼同样的位置也有一个通气窗。明华裳感觉不?对,小?心翼翼追过来,说:“二?兄,这扇窗户有什么问?题吗?我?进去看过,里面是间小?隔间,和风情思苑没有通道。”
“不?,一定有。”明华章脸色白得生寒,眼中是沉沉的黑:“不?好,昨夜犯了大错,我?们可?能放跑凶手了。”
“什么?”
明华章指着二?楼墙壁上?方方正正的小?气窗,说:“昨夜他能从这里进入命案现场,极可?能已经销毁了重要证据。”
谢济川从后面跟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眼,拧眉道:“这个大小?倒也能穿过一个普通身量的女子?,可?是,窗户这么高,墙上?又没有着力点,她爬不?上?去的。”
“能。”明华章看向?方才发现细丝的地方,说,“你们还记得山茶是如何跳舞的吗?只要把绸缎搭在三楼木板上?,她站在二?楼楼梯,拽着绸带,可?以爬入通气窗。”
谢济川打?量楼梯木板和通气窗的位置,越看脸色越冷:“看起来可?以,但最好找个女子?试试。”
所有人下?意识看向?外面。大堂上?,任遥陪坐在江陵身边,周围围满了轻薄曼妙的年轻女子?,正热情地喂他们吃点心。
好像很忙的样子?。
谢济川表情有些微妙:“恐怕吹暗号他们也听不?见,我?去叫她过来?”
明华裳上?下?丈量距离,忽然说:“二?兄,让我?试试吧。”
明华章一惊,本能反对:“不?行,太危险了,万一摔着怎么办?”
明华裳也知道任遥的身手比她好得多,让任遥来探路更合适。但现在江陵和任遥被许多双眼睛盯着,如果贸然叫走任遥,很可?能会节外生枝。
明华裳活动活动手脚,说:“没关?系,我?可?以的,再说还有二?兄呢。”
谢济川幽幽道:“有他在摔下?来是不?疼了还是怎么着?”
为什么明华裳处处将?“我?二?兄”挂在嘴边,仿佛有明华章在,天塌下?来也不?足为虑。
“闭嘴。”明华章冷冷瞪了眼谢济川,“你去那间小?隔间里,从里面接着她。”
谢济川虽然阴阳怪气,但还是趁人不?备,溜入隔间替明华裳开道。明华章拿出随身软绳,系在刚才挂着红丝的木梯上?,再次嘱咐道:“注意安全。”
明华裳朝外张望,趁没人看这边,一溜烟跑到二?楼楼梯上?,接住明华章抛下?来的软绳:“我?知道。”
明华章望着她拽着绳子?艰难爬墙的模样,欲言又止,最后他叹了声,去后面扶住她的腰,将?她半抱到通气窗前:“小?心。”
她甚至都没有来看三楼的绳子?是否系结实了,只因为他一句话就亲自上?阵尝试。他何德何能,能被人这样信任?
明华裳在明华章的帮助下?爬入气窗,还不?等她想明白下?半身要怎么进来,里面便?探来一双细长微凉的手,握着她的胳膊将?她抱下?来。
明华裳晕晕乎乎回到地面,下?意识扒着身前人的手臂:“谢兄等一等,我?有点晕。”
这时候旁边的门轻响,明华章闪身进来,看到他们的姿势顿了顿。
明华章静静望了谢济川一眼,谢济川平静放手,说:“看来你的猜想是可?行的。”
虽然明华裳演示的一塌糊涂,但至少证明这条路径行之有效。如果换成一个腰腿力量比较强的女子?,应当可?以靠着绳索支持,从楼梯爬上?气窗,进入这间小?屋。
明华章不?动声色圈住明华裳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边,说:“你去找暗道,我?陪着她。”
这个隔间是用来给奴仆临时歇脚的,空间十分有限,明华章扶着明华裳坐下?,给谢济川腾出走路空间。
谢济川在黑暗中摸索,明华裳缓了一会,回过神后很不?好意思:“我?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明华章说,“是我?麻烦你才对。”
隔间关?上?门后非常黑,明华裳都看不?见自己的腿,明华章像是感觉到她害怕,手慢慢握紧她掌心,无声告诉她他在。
黑暗裹挟着未知和恐惧,但他气息平稳,手掌有力,给人强烈的安全感。明华裳的心莫名就安宁下?来,外面不?知道是哪个姑娘唱曲,青楼这种地方自然不?能指望唱雅乐,靡靡之音顺着门缝飘进来,明华裳听到里面的内容,指尖尴尬地蜷了蜷。
她手指无意碰到了明华章的掌心,明华章以为她害怕,愈发用力地握紧她。一片混沌中,唯有身边的少年存在感十足强烈。
明华裳不?好意思再沉默下?去,没话找话说:“所以,命案那日,凶手就是用这种方法进入二?楼房间的?”
低沉清越的声音从旁边徐徐传来:“没错。从时间来看,应当是戌时左右老鸨给张子?云送酒,没过多久山茶献舞,从三楼跳到舞台。绸带被丫鬟随手塞到帷幔后,凶手悄悄躲在后方,趁人不?备割下?一截绸带,躲入楼梯。他将?绸带悬在头顶的楼梯上?,借助绸带的力量从气窗爬入这间隔间,再通过暗门进入隔壁风情思苑,捂死昏迷中的张子?云。”
明华章很确定地说:“所以,这里一定有去风情思苑的通道。”
“你倒也别?光说不?干。”黑暗中传来一个凉幽幽的声音,“二?妹妹这么大的人了,应当能自己休息吧。你能过来帮忙吗?”
明华裳不?好意思,忙站起来道:“我?也来找。”
明华裳看不?见,全凭感觉寻找,她仿佛摸到一堵凉丝丝的墙,正要仔细探索,不?妨被人抓紧了手腕。
谢济川似笑非笑的嗓音响起:“妹妹,是我?。”
明华裳忙尴尬退后,撞到了另一个怀中。明华章扶住她的手臂,将?她带到墙边,说:“这类粗活用不?着你,你安心等着就好。”
“喂。”谢济川语气不?善地开口,“做粗活的人还在这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