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向阳葵
明黛将魏钦重重地推到车壁上, 叫停马车,带着厢门外的百宜仓皇而逃。
魏钦维持着明黛离开前的姿势,深不见底的黑眸落在她丢下的绣帕上, 他探身拿起来, 绣帕里面裹着她换下的金荔枝耳坠, 他手指收紧,唇角噙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并?不着急。
马车停稳, 魏钦缓缓下了车,目光掠过门前多出来的骏马上,长眸微眯,一道熟悉的声音自门后传来:“魏肃生你要躲清闲躲到什么时候?”
秦砺从福建一路往北日夜兼程地赶路,形容狼狈不堪,瞧见?魏钦穿着淡青妆花纱袍, 英俊的面容干净冷厉, 气度从容自如, 淡漠的眸色扫过来, 当真潇洒。
魏钦修长的手指握着茶柄,亲自给他斟茶:“养伤。”
秦砺冷笑, 指着他的手:“你养什么伤?手指头被书页划了个口子, 血都?没流几滴, 就谢病回乡, 我看?你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摔坏了脑袋。”
“嗯, 那?更要?多加修养。”魏钦漫不经心地说道。
陈愖在一旁悠悠地说道:“你别管他, 他现在心思都?在别处了, 你说什么他都?不会在意。”
魏钦懒得搭理他, 只淡声问秦砺待几日,离开的时候顺道着把陈愖带走。
陈愖脸上柔和的线条一僵, 连忙摆手:“好?,好?,好?我闭嘴。”
说罢又给秦砺使了使眼色。
秦砺示意他放心,咳了咳说:“静照是你的师爷,我可使唤不动他。”
“大军走的水路,不日就会途径扬州,我能待上两三日。”
魏钦闻言端起茶盏,遥遥一敬:“提前恭喜秦将?军了。”
秦砺正是平定福建溯田渝南寇乱的指挥使,战事平息后,他的父亲总指挥使已经带着大部队班师回朝,留他清点伤亡,收缴军械辎重,因而现在才率领剩余几队人马回京接受封赏。
“那?你呢?解公把你交给我,若见?不到你,万一找我要?人,我拿什么交差。”
他可是在解道机跟前立下军令状一定要?把他的爱徒平安带回京师。
想到解道机知道魏钦受伤后,可是专门给他快马加鞭送了一封信,他看?魏钦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东南沿海土匪盛行,百姓们?深受其苦,民不聊生,三年前盘踞溯渝两地十几年的土匪突然起兵叛乱,时任兵部尚书的内阁首辅解道机上书请求出兵。
当时新帝登基三年,国库空虚,皇帝只给了秦砺两万兵马前往,魏钦以兵部主事的身份押运粮草先行,不到两年仅凭这两万兵马他们?就将?土匪尽数击灭,而土匪首脑眼见?事情大败,转而带着剩余的匪兵投靠了海寇。
见?海寇乘秦砺大军兵马疲惫,粮草逐渐短缺,发生暴动,不过这回朝廷立即大举征船募兵前去?平叛,而此?时魏钦已迁至海防同知。这场战役又耗时近一年,直至今年春末。
魏钦虽是文臣,但几乎是形影不离,每日一起共事的秦砺知道他的功劳有多大,他甚至断言若是没有魏钦,早在剿匪时就已兵败,更没有后面平定海寇之功。
秦砺是知道魏钦当初是因为?解道机需要?他,才用了魏肃生这个名字入仕。
没见?过魏钦之前,在解道机的描述下,秦砺只以为?他是个处处需要?他保护的文弱书生,心里甚至怀疑解道机年迈糊涂了,瞎胡闹才把押送军粮的重任交给魏钦。
秦砺回想他第一次见?到魏钦,不过才十九岁,虽是白净漂亮但并?不瘦弱,最特别的是他眉眼间有别于同龄人冷戾沉静,让他断定这肯定是个狠人,后来魏钦也没有让人失望。
“他不会怪罪你。”魏钦已经书信告诉过解道机。
并?且也已经收到他让陈愖带给他的回信,挨训一顿是免不了的,不过训过魏钦之后又替他做了掩饰,送了若干上等药材给他。
秦砺无?奈,旁人立下汗马功劳都?恨不得立马加官进爵,只有他手指割破了硬生生宣扬成了感染重疾无?法再为?朝廷效力躲回老?家了。
在解道机的运作下,除了几个亲近的人,可没有旁人知道这个在两广福建一带赫赫有名的魏肃生就是扬州魏家的麒麟子魏钦。
他摇了摇头,一向是看?不懂他。
只是秦砺心里感到有些遗憾,他该在朝堂上大展拳脚,而不是在这儿?做什么清闲的富贵郎君。
他只等回京后,让他老?师解公来骂骂他。
几人正说着话,外头的楼梯上传来急切的脚步声和明黛清清脆脆的声音。
“魏钦!”
明黛找上门来了,她轻提裙摆,微喘着气:“魏钦,你是不是拿我东西了?”
明黛拉着百宜下车走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原本的耳坠忘在他车厢里了,赶忙跑回来找,先去?马厩里翻了车厢,没有看?到,这才迫不得已来找魏钦。
她走到楼梯口望见?守在书房门口的浦真,楞了一下:“有客人吗?”
不等浦真回答,书房门从里面打开,魏钦蹙眉看?着她泛红的脸:“你慢点,跑什么?”
明黛当然是因为?着急!
魏钦打量着她,见?她发丝和袖口微湿,眼眸泛冷,心中有些不悦,她躲开自己就是为?了把自己淋湿?
可想着她推开自己时,脸上惶惶不安的神?情,薄唇抿了抿,到底缓了面色,侧身,手指摁着门扇:“进来吧。”
明黛气息不稳,心头怦怦直跳,看?了一眼他的手,轻咳一声,转开视线,她只想赶紧拿回耳坠,她一边侧身跨过门槛,一边娇声说:“我的耳坠子呢!”
她绕到魏钦身后看?见?里面坐着的陈愖和一个模样十分潦草的男子,面色僵硬,脚步迟疑,转头看?魏钦,有客人怎么还让她进来?
魏钦好?似并?未觉得有什么问题,目光扫过她的耳垂,见?她没有把松石耳坠取下来,心中甚是满意:“过来。”
他转身径直往里走,推开碧纱橱的门,进去?取了一条干净的巾子。
回头发现明黛站在碧纱橱外面,没有跟着他进来。
魏钦有些无?奈。
“只是沾了些雨丝,不妨事。”明黛说。
魏钦静静地看?了她半响,把巾子丢到盆架上。
那?头秦砺看?了陈愖一眼,眼神?询问他这是什么情况,陈愖沉默不语,借着喝茶的姿势,让他自己观察,多有趣!
明黛不好?意思当着别人的面问他要?耳坠:“我们?出去?说罢。”
“就在这儿?。”魏钦身形巍然不动,语气有些硬。
明黛瞪着他,不想睬他了:“那?我先下去?,等会儿?再来。”
魏钦“啧”了一声,先开了口,喊住她,侧目盯着秦砺看?了几眼。
“他是来自荐马夫的,你可以忽略他。”
秦砺闻言喉咙被茶水呛了一口,猛地咳嗽了几下,不过他一张黑脸涨红了也看?不出异样,只是更加怪异了。
陈愖在一旁添油加醋:“是呢,这位壮汉善驭马,功夫也十分了得,也能做护院呢!”
“是吗?”明黛狐疑地看?了看?秦砺。
不过秦砺这会儿?形容确实不堪,他为?图舒服穿着好?行动的黑色布袍,他披着蓑衣,但马行得快,衣角皂靴都?沾满了泥水,发髻又凌乱着,黝黑的面庞蓄满了胡须,仔细闻还能闻到他身上的馊味。
不过她还是隐隐觉得不对,这人看?起来并?不像普通人。
“嗯呢!”秦砺放下茶盏,搓了搓手,自己承认。
“家中突遭变故,出来谋生。”
明黛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便可以理解了,
魏钦出手又大方,想来做他的马夫也能有不错的月例呢!
见?来应聘马夫的男子手边摆满了茶点,她觑了一眼魏钦,这人看?着冷心冷情的,还挺客气的!
“什么耳坠?”陈愖显然对这个更好?奇。
明黛有些尴尬,只想囫囵应付过去?,急忙说:“没什么,我丢了一样东西在他车厢里。”
走到魏钦身前,放轻声音问他:“你看?见?了吗?”
秦砺偏头看?着魏钦从袖兜中掏出一方粉色绣花帕子,眼睛都?瞪直了。
魏钦把帕子连着耳坠一起放到她手掌心:“丢三落四。”
从他嘴里说出这个词,显得格外的亲昵。
明黛有些不服气,她是被他吓到了,才躲出去?,走得急,忘记拿了,哪里是丢三落四!
脑海中不由得闪过他帮自己戴耳坠的画面,耳根发烫,攥着耳坠:“我回去?了。”
等着她出去?下了楼。
陈愖和秦砺相视一眼。
秦砺捏着粗嗓子说:“魏钦~我的耳坠呢~”
陈愖轻咳一声,压着声音,沉声说:“丢三落四。”
魏钦冷眼瞧着,薄唇微勾,把他们?两个人齐齐地赶出了大门。
两人站在街道上,望着紧闭的屋门,无?奈地耸耸肩。
不过陈愖已经习惯了。
第四十章
秦砺把自己打理干净, 再次出现在魏钦书?房中?时,魏钦没有?丝毫奇怪,更没问他们是如何进来的。
秦砺随手给魏钦抛了一本厚重的册子, 他大剌剌地坐在下首的圈椅上:“我没有?仔细看, 你自己瞧瞧是这个吗?”
他见魏钦面色沉静地翻阅册子, 便也安静的四处看了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起身到?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
是本医书?,秦砺再看周围两格,也全是摆的医书?,且又翻阅过的痕迹。
他竟不知魏钦何时对医术感兴趣了。
秦砺虽出身勋贵,但少年?时就进了军营,走到?如今这个地位全靠自己在沙场拼杀得来的, 真刀拼杀, 受过的大小伤无数, 对医术也略知一二, 便挑了一本打发时间。
书?房内静悄悄的,半个时辰后?魏钦从书?案后?走出来, 坐到?秦砺旁边的空椅上:“多谢。”
秦砺合起书?, 摆了摆手:“你这册子我没出什么力气, 都是你的那些人找到?的。”
“这恐怕才是解公让你走这一趟东南的根本目的吧!”他低声道。
魏钦低头笑了一声。
秦砺了然, 不再追问, 转而好奇:“你也不曾习过武, 怎么调教出来的人倒比我手下大部分精兵还要能?干?若能?拉上战场, 必定都是能?以一敌百的精兵。”
“秦将军说?笑了, 你麾下悍将何曾少过,何必惦记我那十几个人。”魏钦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小心思被戳破, 秦砺也不在意,只让他也给自己培养几个用用。
魏钦无奈的答应。
秦砺高兴了,说?是下楼找陈愖拿好酒,几人好好的叙叙旧。
更想好好套套他的话,问问今日下午那位漂亮的姑娘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