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弦珂
破天荒地体会?到?了被人误解的心?境,明明可以直白地告诉她,不是的,不是她所以为?的那样,下一瞬又在想说出口后该如?何去证明自?己所说的话。
毕竟,他凡事讲究证据。
没有证据,又何能让秦桢相信他的话?
苏家二老也听到?了她的问话,都不由?得静了下来,视线在两人之间环动,吵杂的林间静了好半响,苏琛掌心?握拳抵在唇边作势咳了声?,对秦桢道:“姑娘实在不好意思?,我儿性子顽劣,平白将?姑娘拉扯入我苏家的事情来,姑娘日后若是有任何需要苏某帮忙的事情,尽管言说,苏某定会?弥补这份歉意。”
秦桢抿唇,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话。
她听得出来苏琛言语间的诚恳,也相信以他在外的名声?断不会?欺骗于自?己,只是这不代表被平白无故牵扯入一场‘强掠’的她应该当作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苏某没有要姑娘原谅他的意思?,他犯下的孽他自?个?来还?。”苏琛看?出秦桢的欲言又止,稍微思?忖须臾就能明白她在想些什么,“但这是我作为?他的父亲,理应要对姑娘弥补。”
“若是如?此,就不用了。”秦桢道。
如?果不是以弥补之名做谅解之意,就罢了。
听到?秦桢利落的回复,薄唇紧抿不语的沈聿白漆黑瞳仁颤了下,欲要抬手抓住她之际,她已然?迈步离去,但她离去的方向,是往苏霄所在的方向走去的。
顷刻之间,沈聿白的喉咙上下滚动了些,扬起的弓箭对准神情中带笑?的苏霄,只要他敢动手分毫,箭镞就会?毫不留情地穿破他的胸膛。
这一拉弓又急的苏家夫人直跺脚,手心?不时地拍打着苏琛的手,示意他上前?求情。
苏琛虽只是匠人,但也曾为?宫中办事,很是清楚这位内阁大臣的处事风格,倘若触及他的逆鳞,他也是真?的不会?留有半分余地,踌躇半响,拱手躬身道:“还?请沈大人放过我儿。”
沈聿白闻言淡淡地瞥了眼颇具文人傲骨的苏琛,就是躬身之时背脊都不会?弯下半寸,仅仅是撇了一瞬,视线又落回步伐盈盈的玲珑身影之上,“如?果苏大家这些年不曾将?苏霄与他人做对比,想来苏霄也不会?性子大变,引起今日之事。”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今日苏霄就便要将?掩盖于苏家一片祥和之下的尘埃扬起,令世人皆知。
苏琛挺直的背脊僵了一瞬,目光犹疑地看?了看?苏霄,见他一副依旧无所谓的模样,微阖眼眸叹了口气,道:“好就好,不好就是不好,如?果不能承认技不如?人又怎会?前?进,这世间有不少奋起向上的后生之辈,是他甘愿将?自?己困在心?笼之中,又怪得了谁。”
苏琛年轻之时又何尝没有遇到?过手艺在他之上的佼佼者,也曾遇过同?祁洲般用一个?作品就名响大江南北之人,可他从未生过其他的心?思?,而是奋起追上方才有今日的成就。
回头再看?时,那些佼佼者中不乏有因天赋沾沾自?喜后再也无消息之人,而那些个?一个?作品就名震一时的匠人们现下也都不知所踪,所谓笑?到?最后才是赢家。
倘若苏霄能承认手艺在祁洲之下,又怎会?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祁洲对于苏霄而言,是孽是幸皆在一念之间,只是显而易见的是,他将?这一份缘分当成了孽缘。
思?及此,苏琛沉沉地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地望着自?家儿子。
捆着苏霄的麻绳早已经被解开随意散落于地上,只是他不愿离去,在看?到?秦桢清亮眼眸中的困惑狐疑时,他轻拍了下满是灰尘的掌心?。
“遇到?你之前?,这件事就在我的计划之中,他们早就已经等候在那儿多时,只是我看?到?跟在你身后的鹤一时,才心?生了将?你一道捆来的想法。”
秦桢神色很淡,默了片刻,问:“为?何。”
“被尘封在平静湖面下的惊涛骇浪,自?然?是要彻底将?湖面上的小舟掀翻才会?引起岸上注意。”苏霄从容不迫地道。
他心?中或许是有愧疚的,但也仅仅是一瞬间,苏霄从未后悔过把?秦桢牵扯入局。“沈大人正在陪同?圣上围猎,倏然?离席定然?会?引起不少人的注意,你猜猜,今日的事情会?有多少人在讨论。”
男子眸中笑?意灿烂,几乎要将?璀璨炽阳比过。
秦桢紧抿唇瓣。
一个?两个?都是疯子。
“只有当你身处我的环境下时,你才会?理解我为?何会?这么做。”许是看?出她心?中之意,苏霄不甚在意地笑?了下,“秦桢,我又比祁洲差在了哪里呢?”
曾几何时,他是苏琛口中那个?老天爷赏饭吃的人,也是外人口中的天之骄子,无数人不赞叹着他苏霄会?是未来的苏琛,或是比他更胜一筹。
这一切直到?祁洲的出现,变了味。
苏琛去了趟公主府回来之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原以为?你才是那个?老天爷赏饭吃的人,谁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那个?名不见经传的祁洲成了他的父亲嘴边最长挂着的人,而他的岩柿也被拿来和不曾见过的珑吟做比较,是以苏霄去寻了叶煦将?岩柿要回。
他倒要看?看?,没了岩柿,又是谁的作品会?拔得头筹。
他的作品岩柿不再参与盛筵的消息也被他刻意放出,京中文人圈内议论多时,都在狐疑着为?何会?有这样的事情,那今年的胜者岂不是胜之不武。
可随着珑吟问世,就不再有人提起这四个?字。
而他们口中的天之骄子,也变成了尚未露面的祁洲。
更有甚者将?他们二人作为?对比,时不时地谈论着,最后的结论无一不是他不及祁洲,就连他的父亲也是如?此。
苏琛在各大宴会?时,都不曾掩饰过对祁洲的欣赏。
自?云端跌落谷底的个?中滋味,不过短短的一载光景,苏霄就尝了个?遍。
“倘若不是祁洲的出现,苏琛就不会?把?我贬入尘埃之中,我就不会?变成今日的模样。”
苏霄手指微微扬起,想要勾住随风扬来的细带,但随着秦桢下意识的后退,他手指在空中停顿片刻,收了回去,“我就是要世人知道,我这三年到?底过得是何种?日子。”
娓娓道来的平和语气却在秦桢心?中引起了惊涛骇浪,一字一句地砸落在她的心?间。
她被苏霄眸中一闪而过的恨意惊住,睨见他抬起指尖的瞬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秦桢从未想过,自?己起势的背后还?有这样的事情。
祁洲对于苏霄来说,已然?变成了心?魔的存在,他从未想过奋起超越过她,而是想着倘若没有她,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秦桢神色复杂地看?了苏霄好一会?儿,静默不语,越过他走入茅草屋中收起桌案上的包裹和画卷。
转身之时,她瞧见沈聿白孤身一人走来,随步而扬的袖摆偶尔会?露出他腕间的痕印,是麻绳捆绑过后留下的印子。
停顿须臾,她走出茅草屋。
经过苏霄时,步伐停了下来,秦桢抬着眼,不疾不徐地道:“苏霄是苏霄,祁洲是祁洲,没有人规定这世间只能亮起一颗璀璨星星,自?古以来也有不少文人墨客携手同?行,后人仰望他们光芒的同?时,也无不赞叹他们惺惺相惜的情谊。”
苏霄闻言,侧眸朝她看?来,神色中闪过困惑。
就好像他的世界中从未有过惺惺相惜一词,更多的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该说的秦桢都已经说了,也不愿在这件事上和苏霄牵扯过深,余光瞥见不知何时定在院中的沈聿白,他瞳仁幽湛地看?着自?己,晦暗不明的眸光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隐在深邃眸光下的光影将?将?要蹦出,眸中的柔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她欲要抬步离去时,身后的苏霄忽而伸出手抓了下,不过抓到?的不是她的手,而是在她下意识侧步躲开的刹那间抓住了手中的画卷,男子有力的力道轻而易举地抽出了画卷。
苏霄原只是想留下她再谈谈,谁知扯到?了画卷,拽住画卷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松开了手。
画卷啪哒的一下,落在了地上。
苏霄拧了下眉,速度比秦桢更快地弯下身。
秦桢也弯身抓住了画卷,一来一回之间,小指不经意地勾住画卷上的系带,拉扯之间画卷陡然?摊开。
“你在临摹瑶山之景?”苏霄收回手,问。
秦桢卷起画卷,不冷不热地嗯了声?,握紧画卷离去。
没走几步身后也响起了脚步声?,借着炽阳余晖,她掠见地面上的斜斜长影。
沈聿白跟了上来。
秦桢叹了口气,停下脚步,看?向他。
“今日的事情——”
“我没有比你早多少知道这场闹剧是苏霄自?导自?演的。”
一冷一热两道嗓音交织。
秦桢抿上唇瓣,听他说着。
“是苏家二老在争执时,苏霄提起的。”沈聿白垂眸看?着她,眸中暗色涌动,“我换你,只是为?了换你,没有任何的意思?,也没有想要刻意引起你的善心?。”
沈聿白行事向来不顾自?己,可这一刻他想要和秦桢解释,就算她不信,他也该受着。
换她离去时,鹤一射来的箭羽不是在做戏,而是利用这个?箭羽告诉那群绑匪们,这件事上,他可以做到?何种?地步,谁知这一切不过是苏霄的一场闹剧。
“我知道。”秦桢颔了颔首,如?果说最开始还?怀疑过,但在听到?苏霄说起那些话后,这份疑心?也消了。“今天的事情,是我该多谢沈大人出手相助。”
沈聿白拧眉,“你不用和我——”
“需要的。”秦桢慢条斯理地打断他的话,稍稍仰起下颌抬眸和他对视,“我不想欠你的。”
他们之间一码归一码。
沈聿白今日出手救了她,不代表过往的一切都当作没有发生过。
“以沈大人的权势,想来也遇不到?我能够帮上忙的事情,这样吧,沈大人要是不嫌弃我行事俗气,我这儿有几副上好的书画,借文人之光赠予沈大人。”
温和的语气恰似潺潺流水,不急不缓,是他们相遇以来,她最温缓的语气。
流水不疾不徐地汇入沈聿白心?中的静谧死水,沉静湖水荡起了点点涟漪后又陡然?静下,甚至有愈发沉静的意思?。
秦桢话语中一口一个?沈大人,甚是客气的语气无一不是在告诉他,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经变了模样,不是一件事就能够改变的。
她能与相识不过几日的苏霄说着肺腑之言,和他能够言说的,也就只剩下彼此之间那些个?不堪言道的过往。
眸中闪过适才她和苏霄话语时的神情,精致眉眼间泛着淡淡的光晕,缕缕光影轻轻地触碰着他的心?口,而那个?泛着光芒的她,与自?己就只剩下客客气气。
沈聿白薄唇微启,艰难滚动的喉结滑了一下,“好。”
“我会?让闻夕送去国公府给你。”担心?他会?以此纠缠的秦桢心?中松了口气,不等他再说什么就转身离开,走了几步看?到?不远处的鹤一等人,又想起另一件事情,回过身:“我早已经和你和离,我不想再听到?沈大人身边的人喊我少夫人。”
沈聿白漆黑的瞳孔颤了下,看?着她沉默片刻,道:“好。”
第43章
回程的路上,炽阳西斜悬挂。
沈聿白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秦桢的背后,她推门而入回身视线对?上不过刹那,门扉合上,掩去了她的身影。
他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上前。
炽热烈阳洋洋洒洒倾洒而下,明艳的光影都掩不住萦绕于欣长身影左右的落寞,鹤一和逸烽两人跟在身后,对?视须臾又侧开眸,适才秦桢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可以让他们都能听见。
直至西斜炽阳缓和几分,静伫多时的身影方才动?了下。
他转身的刹那,紧闭多时的门扉悄然推开。
女?子戴着薄纱帏帽抬步踏过门槛,傍晚的斜阳缕缕,吹拂而来的清风将她的帏帽吹散,露出嘴角噙着点点笑意的容颜,笑靥如?花。
沈聿白眸光紧了下。
欲要开口?之时秦桢的视线掠过,停留不过须臾就挪开,就好?似他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后踏着夕阳余晖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思绪中闪过午间?时她所言的话语,沈聿白下意识跟上的步伐滞了下。
不过下一瞬,另一道身影映入他的眼眸中。
秦桢回到院中就瞧见放在圆桌上的信笺,仅用一块石子压在上边,也不怕风将信笺吹走,走近才看清是叶煦的字迹,邀她傍晚时分在皖廷轩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