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月梢
隐约听到外面有说?笑声, 听微云说是疏雨几个正在挂灯笼,萧时?善便也拿着扇子出门去瞧。
外头的廊下挂了一溜玲珑小巧的琉璃小灯,这是今年上元节时?老太太赏的,光如满月,比其他的灯笼更清亮些, 在闷热的夏日?里挂上去,让人?瞧着就心底清凉。
“哎呀,慢着些, 慢着些,挂好了再松手, 你一个不留心, 掉到地上怎么好?再往左边点……”疏雨仰着脖子说?得口干舌燥。
那小丫头踩着梯子,被她说?得晕头转向,越是着急越是挂不到正地方, 急得满头大汗, “疏雨姐姐,你都把我说?糊涂了, 这不是往左吗?”
“你个傻子,那是右!”疏雨急得跺脚。
除了当事人?急得不行,其余丫头都笑了起来?,萧时?善也笑了一声。
疏雨转过头来?,看到姑娘都出来?了,她走到萧时?善跟前道?:“姑娘怎么也跟着她们取笑,我都让这丫头气坏了,您听听我这嗓子是不是都哑了?”
萧时?善朝那小丫头看过去,是个十二三岁的丫头,生着一张圆圆的脸,肤色有些黑,“这丫头瞧着面生,我怎么不记得院子里有这丫头。”
疏雨悄声说?道?:“这丫头叫双喜,是孙厨娘的侄女,之前在大厨房那边做活,院子里的春燕前些日?子病了,孙厨娘打听到这个事,就想着让这丫头来?凝光院顶上。姑娘不是说?这些天?大厨房的饭菜比往日?强了不少么,那就是孙厨娘来?临时?抱佛脚呢。”
这事萧时?善是知?道?的,别看空出一个三等丫头的位置,多少人?都盯着那一块肉抢呢,在凝光院当个三等丫头也比在厨上做活轻松百倍。
她乐于给孙厨娘卖个面子,也有意给王婆子添点堵,一山不容二虎,同在大厨房里当差,虽然分管的事情不同,但哪能分得那么清楚明白,一旦触及自身利益,总有个口角摩擦。
孙厨娘恰恰压了王婆子一头,便是为了自己的胃,她也得卖这个人?情,更何?况一个小丫头而已,凝光院这么大,哪里塞不下一个小丫头?
萧时?善和疏雨说?着话,那边双喜已经看得痴了,这辈子都没见过生得这样美?的人?,呆愣愣地瞧着人?,愈发添了几?分傻气。
她今日?刚来?凝光院,本来?要给三少奶奶请安,但三少奶奶不得空,她也就没见到人?,这会儿看着站在琉璃灯下的美?人?,她这才知?道?原来?三少奶奶生得这般模样,那雪白的肌肤像酥酪一般,明明都长?着眼睛鼻子嘴,就是跟别人?不一样,比之前见到的那位史姑娘还要美?呢,也只有这样的美?人?才能和三公子相配。
萧时?善见这丫头神情呆滞,便对疏雨说?道?:“怎么不找个伶俐些的去挂灯笼。”
疏雨噗嗤笑道?:“姑娘不知?道?,她胆子大着呢,就她敢爬梯子,这会儿准是看傻眼了。”
正说?着话,屋里突然传出一声响动,萧时?善转头看去,心知?微云不是如此粗手笨脚的人?,她蹙了蹙眉,抬步往屋内走去。
刚走进屋内,就见微云满脸焦灼地走了出来?,打了个照面,萧时?善就陡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姑娘,姑爷让你进去。”
萧时?善哪里知?道?在她看丫头挂灯笼的当头,净房里发生了什么,更想不到问题是出在她的“珠联璧合”身上。
因此当她看到碧珠碧荷两个丫头衣不蔽体地跪在室内时?,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碧珠和碧荷是萧时?善专门给李澈挑选的丫头,就是专门二字才坏了事,不由得让人?生出了妄念。
萧时?善之所以给李澈挑丫头,是突然想到他在凝光院没人?伺候,但这种情况不是一天?两天?,她自己没去想,不代表别人?不去想。
碧荷便是那个心思灵敏的,而萧时?善挑中她,也是因为她机灵会来?事儿。
在碧荷眼里,三少奶奶是个善妒的,平时?压根不允许别的丫鬟接触三公子,便是微云疏雨两个贴身丫头也是端个茶倒个水,穿衣沐浴的事从不插手。
哪个主?子会连个伺候丫头都没有,碧荷在心里为三公子鸣不平,但又?无权置喙,只觉得三少奶奶如此行事,便是生得花容月貌也迟早会被厌弃,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善妒的女人?。
在碧荷处处留心之下,果然发现三少奶奶不得三公子欢心,过了起初那段新婚燕尔的日?子,后头连房事都少之又?少了。
大厨房的王婆子为何?对凝光院前恭后倨,那也不是全无根由的,少不得从碧荷的嘴里探到了一丝半点的口风,这才转了风向。
当听到萧时?善要给李澈挑选丫头伺候,碧荷登时?心跳加速,以前从不让丫鬟近身伺候,这会儿又?为何?要挑选丫头。
思来?想去,一个念头突然蹦了出来?,三少奶奶自己不得宠,这些想挑两个丫头来?帮她固宠。
碧荷一阵激动,当三少奶奶那根纤纤玉指点向她的时?候,她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萧时?善可没说?是那种伺候,但保不住别人?非要这样想。
挑出的人?里除了碧荷,还有碧珠,两人?同在一间屋里住,什么事都瞒不过对方,两人?把话一谈,把那碧珠的心也给挑动了几?分。
自打碧荷被挑中,就一心盼着三公子来?凝光院,可他接连几?日?都不来?,今日?更是听说?三公子要去书斋,行装都打点好了。
这下碧荷可就坐不住了,心里暗暗着急,哪知?这时?候李澈突然来?了凝光院,三少奶奶又?让她们进去伺候,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哪里肯错过。
刚进入净房,碧荷和碧珠就止住了脚步。
李澈睁开眼睛,凤眸微眯,情绪不明地扫向她们。
室内水汽氤氲,柔和的灯光朦朦胧胧的像是飘浮着一缕轻纱,碧荷和碧珠在潮热之中很快便双颊绯红,呼吸都困难起来?,而那道?清冷的目光恰似一团压制燥热的雪,让人?既心生怯意,又?蠢蠢欲动。
碧荷望了一眼,赶紧垂下头,娇柔地道?:“少奶奶让奴婢二人?来?伺候公子。”
碧珠随之附和,只把头压得更低,不敢多看。
净房里弥漫着潮湿温热的气息,在针落可闻的寂静之中,碧荷忽然听到他语调平淡地“唔”了一声,“把衣袍拿来?。”
碧荷心头一松,含羞带怯地应了一声,走到放置衣物的衣架边上,将那件叠得整齐的长?袍捧了过去,瞧着那宽阔的脊背,她的身子都软了下来?。
“公子,奴婢伺候您穿衣。”
李澈抓过衣袍披上,收拢着衣襟,视线从二人?身上扫过,漫不经心地道?:“她让你们如何?伺候?”
碧荷被燥热的气息熏得面红耳赤,突然听到这般问话,她不禁抬起头,痴迷地望过去,“少奶奶让奴婢、让奴婢……”
她支支吾吾地说?不清话,见李澈不耐地皱了皱眉,似要抬步离去,碧荷连忙叫了声公子,下一瞬竟自个儿解去了衣裙,露出了白花花的胸脯。
那碧珠见她如此,又?瞧着公子没有阻止,她也颤着手解下了衣衫。
哪知?这衣裳一解,不仅没得到怜爱,反而堵死了退路。
萧时?善看着跪在地上的碧荷碧珠,二人?俱是脸色苍白,肚兜的带子都没系好,如同木雕泥塑般神色呆滞,似乎还停留在巨大的惊惧之中回不过神来?。
萧时?善迅速反应着眼前的事情,那二人?见到她进来?,登时?活了过来?,立马扑了过去,哭鼻抹泪地道?:“少奶奶饶命,奴婢只是想替您分忧啊……”
萧时?善往室内看去,这会儿她真是恨自己在屋里挂什么珠帘,遮挡住眼前的视线,什么都看不清楚。
耳边的哭泣求饶吵得人?心烦,萧时?善伸脚踢开她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这点事儿都做不好。
她稳住心神,抬步往里走去,比起外头的哭嚎,里头过于安静了,这种安静令萧时?善有点不安,但这事也不算大,丢的是她的脸,损的是她的面子,他顶多会挑她个治下不严,对他而言并没有任何?损失。
如此想罢,萧时?善撩开珠帘走了进去,与她所想的不同,李澈正在整理身上的衣袍,面上不见丝毫愤怒,她放下了心,有心情整理衣饰,那就问题不大。
萧时?善见他的头发还是湿的,立马拿了一块干净帕子,站到他的身边,将他的发梢裹在里头擦拭,柔声说?道?:“全是那两个丫头自作主?张,竟然背着主?子做下这等丑事,赶明儿我就让人?把她们发卖出去。”弃卒保帅的道?理她还是知?道?的。
“也怪我治下不严,见她们素日?里伶俐乖顺,便以为是个能任事的,没想到她们会生出这等不安分的心思,把规矩都忘到了脑后。”
李澈偏头来?瞧她,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她的身上,他的眼神如此幽深难辨,又?仿佛是极寻常的打量。
萧时?善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好像身上的衣服都被他一层一层地剥了下去,逼得人?无地自容。
她不让自己露怯,心里又?怪他的眼神太过唐突无礼,在这样的注视下,她给他擦发的手也慢慢地缩了回来?。
他的眼里添了丝嘲讽,萧时?善绝不会看错,他瞧不起她。
依然是漂亮夺目的面容,一如她所有肤浅的喜好,他的声音有些冷,“别再说?那种可笑的话,你与她们有何?不同?”
他像是自问,又?仿佛早有答案。
萧时?善惊愕地看着他,心头涌起一股无法抑制的怒气,浑身的血液直往头上冲。
李澈却不再看她,系好腰间的玉佩,径自从她身旁走了出去。
第三十七章
啜泣声忽远忽近, 夹杂着珠帘碰撞的清脆声响,攥在手心的帕子愈发冰凉湿冷,萧时善紧绷着身子, 脸上?火辣辣的,好似被人扇了一巴掌。
她头晕脑胀,魂魄都仿佛短暂地脱离了躯壳,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才稍稍拉回些神智。
萧时善深吸了一口气, 撩开珠帘, 喊了人?进来,吩咐道:“把人?绑起来,找个空屋子关一晚,明日一早发卖出?去?,就说是偷窃财物, 手脚不干净。”至少要比爬主子的床好听。
碧荷碧珠二人当即大惊失色,不管是什么由头,只要被主人?家发卖出?去?的丫头, 甭想混到个好去?处。
碧荷率先反应过?来,扑过?去?猛地磕头, 泪痕满面地哭求, “少奶奶您这是要我们的命啊,奴婢也是想为少奶奶分忧解难,愿意?舍了这副身子, 替少奶奶留住公子。”
萧时善的视线从?二人?身上?缓缓扫过?, “如此说来你们还?是赤胆忠心了。”
碧珠低下了头,她自是后悔不迭, 不该跟着碧荷做下错事,但她也是因?着自己的一片思?慕之情?,心想着万一成了,哪怕是一夕之欢也好,到了如今这地步,她才真真觉得是自己鬼迷心窍了。
“呸!姑娘别听这个贱蹄子的话!分忧能分到主子床上?去?了?谁稀罕她舍身子,一块臭肉,苍蝇都不沾,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疏雨早就气得柳眉倒竖,这俩贱蹄子不是给她们姑娘脸上?抹黑嘛,方才她一进屋就瞧见姑娘眼尾泛红,那副强撑着的神情?令疏雨顿时心疼起来,因?知姑娘素来要强的秉性,不肯在人?前示弱,这会?儿指不定心里多难受呢,听到那碧荷还?在满嘴喷粪,着实让疏雨气不打?一处来。
角落里红纱灯罩散出?的朦胧光晕,萧时善站起身,轻声道:“既然如此忠心耿耿,就再她赏三十大板,把人?拖出?去?吧,我有些累了。”
碧荷猛然一惊,头磕得砰砰响,“少奶奶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少奶奶饶了奴婢这次!”
微云疏雨得了命令,一人?扯起一个,生拉硬拽地拖着人?往外走,碧荷碧珠扭着身子连声求饶,最后还?是被拖拽了出?去?。
常嬷嬷刚睡下,听说了这事,连忙穿上?衣裳赶了过?来,逮住微云疏雨就询问缘由,听完事情?经过?,连忙问道:“姑爷怎么说的?”
微云摇头道:“姑爷让奴婢把姑娘叫进去?,奴婢在外头侯着,倒不清楚里头说了什么,只知道过?了没一会?儿,姑爷就从?里头出?来了,这个时辰了,也没在凝光院留宿。”
“姑爷是怪姑娘管教不力啊。”常嬷嬷皱起了眉,好端端的,怎么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疏雨说道:“我看着姑娘的情?绪不好,眼圈有点发红,也不知是被那两丫头气的,还?是被姑爷斥责了。”
常嬷嬷想了想,“我去?看看姑娘。”
“嬷嬷,姑娘睡下了,我们刚从?里头出?来,有什么话到明日再说吧。”微云觉得姑娘这会?儿大概是想自己待着,便开口?拦了一下。
常嬷嬷叹了口?气,忧虑地望了望,这都是什么事啊。
萧时善躺在床上?五脏六腑都像憋着一股火气,在全身的经脉里四处乱窜,哪里有半分睡意?。
她习惯性地抬手挥打?了一下,手下扑了个空,想起自己平时拨着玩的草蜻蜓也因?他一句话就摘了下来。
盯着帐顶看了半晌,她咬了咬牙,抓紧身上?的锦被,纤薄的脊背隐隐颤抖,没什么了不得的,是他有眼无珠。
次日一早,发卖了两个丫头,常嬷嬷进来给萧时善回话,萧时善听罢,没再放在心上?,只说了声知道了。
常嬷嬷昨晚没睡好,心里存着事儿,起了个大早,想着赶紧把那事处理完了,好来跟姑娘回话,安一下姑娘的心,可见到了姑娘的面,满肚子的话却?全然不知如何开口?。
姑娘非但没有丝毫郁气,反而神采奕奕,穿了件珊瑚红薄罗袖子,下头配了条密合色纱挑线缕金拖泥裙子,挽着一头如云乌发,纤细婀娜的腰间环佩叮当,薄施粉黛,笑眼盈盈,明艳之姿令人?不可逼视。
妆扮得当,萧时善去?荣安堂给老太太请安,进屋时大家伙都已到齐,连多日不见的史?倩也来请安了,她头上?的纱布已经拆掉,额头肌肤光洁,没有留下伤痕,或许一直在屋里养着,倒把肌肤养得白皙嫩滑许多,更添几分娇艳。
萧时善成了姗姗来迟的那个,不是她非挑着万众瞩目的时候来,而是梳妆耽误了些时间。
且不管原因?是什么,最后结果?都一样,她一走进来,大家伙的目光总要往她身上?落一落,而她又比往日穿得鲜亮,莲步轻移间,裙裾翻动出?水光潋滟的柔艳光泽,由不得别人?的眼睛不去?瞧她。
三房的郑夫人?笑道:“三郎媳妇儿这身段气韵也是京里头一份的,竟找不出?第二个比她还?好的姑娘。”
萧时善抿起笑,带出?了几分羞涩,长辈们的夸赞听着就好,非要回上?几句谦逊的话,反而会?扫兴。
看到二嫂蒋琼身边的座位空着,这也是她往常坐的位置,萧时善抬步走过?去?,刚坐下就听到二嫂蒋琼说道:“三弟妹今日真是光彩照人?啊,我今早听到那件事,还?以为三弟妹会?……看来是我想多了。”
萧时善偏了偏头,心里猜度着她话里的意?思?,昨晚李澈离开后就关了院门,凝光院发生的事情?自然传不出?去?,况且二嫂也说是今早才知道的事情?,时间如此短暂,未必能把事情?了解清楚。
思?及此,她问道:“二嫂所指的是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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