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景戈
牧野听着他沉沉的?声调,喑哑带磁,想起梦里他的?那一句:“要水。”
她的?耳朵眼?里仿佛被?扎上了针,令她痒麻难耐,恨不得立刻堵上耳朵。
牧野缓了一阵,直到陆酩见她许久不曾出声,抬眸望向?她。
“想看看书房里有没有佛经?,我拿回去念念。”牧野答。
陆酩挑了挑眉:“你现在还有这个习惯?”
他记得以前王皇后倒是常常命她抄经?念佛,那会儿牧乔抄得念得很是听话,不过他以为按照牧野的?性子,之前的?乖巧听话多半是装出来的?,她本性应该是不乐意念什么佛经?的?。
牧野没听出他话里有话,自己已经?在檀木书架上找到了金刚经?,敷衍道:“嗯,消消杀孽。”
闻言,陆酩微微抿唇,若有所?思。
半晌。
他开口道:“你的?杀孽是挺重,要不改日带你去青山寺,找住持师父帮你做做法事。”
牧野没想到他竟然还真把消杀孽当做一回事儿了,她下意识要拒绝,但随即又顿了顿。
若是真的?能出宫去青山寺,是不是她也就?有机会逃跑了?
牧野问:“什么时候去?”
陆酩盯着她的?眸子,静静审视了两息,而后不咸不淡道:“等你想起来以前的?事情了。”
牧野不满地?发?出一声嗤,撇撇嘴:“那我要一辈子想不起来,我这杀孽一辈子都别消了?”
陆酩:“……”
牧野认真地?看着陆酩说:“保不准什么时候我就?因为杀孽过重暴毙了。”
陆酩眉心蹙起:“闭上你的?嘴。”
他批完手头的?奏折,阖上,“你若想去,三日后朝廷休沐,便带你去吧。”
没想到陆酩竟然那么快松了口,牧野眼?睛一亮:“真的?吗?君子一言九鼎,驷马难追啊,殿下你可别耍赖。”
陆酩斜斜地?睨她一眼?,见她难得那么兴奋,将一双清澈的?眼?眸映得更加盈盈亮,好似月色下湖水的?反光。
他有一瞬恍惚,印象里,他很少在牧乔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她刚进宫的?时候还见过,后来便越来越少,好像在这座阴沉沉的?后宫里,将她的?本性也埋没了。
可到底哪一个才是她的?本性。
是牧乔还是牧野?
陆酩抬手拧了拧眉,继续拿起下一封奏折,道:“安静念你的?佛经?,别来打扰孤。”
说的?好像她想打扰似的?,牧野从书架里找到《金刚经?》,将经?书卷起来拿在手里,轻手轻脚正要离开书房。
这时,陆酩冷不丁又出声问:“你上哪去?”
牧野道:“出去啊,免得打扰殿下。”
陆酩食指在朱笔上点了点,“这本佛经?是皇后那里拿来的?,你出去看给弄脏了怎么办?就?在这里看。”
闻言,牧野把卷起来的?经?书重新展开,免得弄坏了,她讷讷“哦”了一声,在书房里左右看看,在博古架旁摆着的?圈椅里坐下。
她翻开《金刚经?》默念起来,只是从她现在坐着的?位置,余光总是能瞥见陆酩的?身影,梦里的?景象亦如影随形。
虽然陆酩现在正襟危坐,衣冠整洁,但牧野的?脑子里,却被?他赤身的?样子给占据。
牧野摇摇头,眼?睛紧紧盯着《金刚经?》上的?字,白纸黑字,简直要被?她盯穿了,同时不停的?在心里念叨:“都是男人,都是男人,想陆酩总比想起牧乔的?好。”
牧野有了这个念头,好像找到了一个好法子,她侧头偷偷打量起了陆酩,仿佛透过了他身上穿着的?锦服,在锦服之下,包裹着一具近乎完美的?身体,肌肉线条紧致流畅,很快牧乔的?身影模糊起来。
“盯着孤干什么。”陆酩好像头顶长了眼?睛,在牧野盯着他看了许久后,悠悠开口道。
牧野不敢让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眼?神飘忽一瞬,轻咳道:“我在想殿下这太子当的?真是辛苦,朝中有那么多政务?需要那么没日没夜的?批奏折。”
“你的?意思是孤还是不当这个太子比较好?”陆酩不轻不重地?问,轻描淡写一句话,听不出里头的?情绪,倒是把牧野吓了一跳。
跟陆酩讲话,总是得小心,明明她话里没有这个意思,也能被?他解读出另一种意思。
偏偏牧野确实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哪儿的?话啊,我这不是心疼殿下,怕殿下操劳过度,霁朝的?未来还要仰仗殿下。”牧野说完,胃里一阵恶心,差点没忍住干呕出来。
就?连陆酩也抬起头来,多看了她两眼?,见她脸上难看的?表情,皱了皱眉道:“不想说就?不要说,虚情假意的?话孤听了厌。”
“……”牧野轻哼一声,不再搭理?陆酩,拿起《金刚经?》继续默念起来。
就?这样陆酩批奏折,她念佛经?,书房里安静下来,日光不知不觉往前流着。
天色近乎全亮。
内监从外头轻轻叩门,提醒道:“殿下,早朝的?时辰快到了。”
“知道了。”陆酩淡淡道,终于他批完所?有的?奏折,将朱笔放下。
牧野眼?波一动,问道:“我能跟殿下一起去上朝吗?”
虽然她并没有报以期望,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陆酩既然把她困在宫里,又怎么可能带她往太极殿露脸,毕竟朝堂之上那一群大?臣,哪个不认得她。
可若是真能去到太极殿,有机会碰上郑国公,也许能请他老人家?搭救。
“我肯定不跑,就?是实在太闷,想到处走走,殿下你自己不是说了吗,你不在,我在这宫里可没人护着。”牧野赶紧补充解释,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陆酩静静看她,漆黑如墨的?眸子若有所?思,最后竟然出乎她意料地?道:“可以。”
这下反倒是牧野愣了。
只见陆酩拿出一张薄薄的?面具扔给她,“戴上。”
牧野双手接住面具,面具的?触感冰凉轻薄,近似于人的?皮肤,她配合地?戴上面具。
牧野走到铜镜前照了照,眼?前出现了一张陌生的?脸,长相?普通,并不引人注目,很容易就?淹没在了人群里,只除了露出的?一双眼?睛,清澈见底,将整张平凡的?面容都衬得清秀顺眼?起来。
陆酩瞧她一眼?,不咸不淡说:“好丑。”
牧野:“……”
-
等牧野跟着陆酩到了前朝,才终于知道为什么陆酩那么放心把她带出来。
虽然太极殿内外有许多内监,但那都是承帝的?人,其他宫的?太监是进不去太极殿的?,就?连太子的?人也不例外,只能在最外面守着。
别说见郑国公了,就?是太极殿白玉石阶下一排排立着的?侍卫,牧野都看不清。
她要是想靠近,御林军能在瞬间把她扎成筛子。
牧野早晨虽喝了女?儿酥的?解药,但也只能维持基础的?行走站立,她在殿外站的?久了,有些支撑不住,来回换了好几次脚。
她抬头看一眼?天色,日头升得越来越高。
牧野以前常年在外征战,好不容易九州太平后,又很快卸甲归田,回了燕北,所?以她的?武职虽高,但却没上过几次朝,倒是忘记了一个早朝,能持续这么久。
不过在外头站着,也比在太极殿里听那些文臣废话连篇来得强。
牧野只懂打仗,不愿去揣摩叵测的?人心,既不渴望权势,也不豢养鹰犬。
可如今,她忽然有些后悔了,她将手里的?牌交出得太彻底,彻底到被?陆酩肆意拿捏。
牧野抬起头,在对面一棵树上找到了躲在里头的?沈仃。
沈仃朝她咧嘴憨笑,扯到嘴角的?伤口,又赶紧收起笑容。
昨日牧野一个人走出东宫,沈仃也不知道怎么就?没注意到,等他发?现时,已经?找不见人了。
沈仃为此受了一番责罚,今日再不敢掉以轻心,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牧野,盯得牧野想忽略也忽略不掉。
牧野无奈轻轻叹一口气,若不是之前见识过沈仃和来救她的?黑衣人打架的?本事,她真的?很怀疑他是不是关?系户,所?以才能成为影卫,看起来实在不太聪明的?样子。
就?在牧野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她听见有人嘶声力竭的?高呼。
“皇上,臣冤枉啊——”
男人的?声音歇斯底里,如破烂的?铜锣,从太极殿里传来,响得连站得很远的?牧野都听见了。
她侧过头,朝那巍峨肃穆的?大?殿望去。
只见从太极殿里走出两名?侍卫,中间拖拽着一个大?臣。
因为隔着太远,牧野看不清大?臣的?脸,心提了起来,不过她在看见大?臣身穿的?朝服上,绣着仙鹤纹样时,提着的?心放了下去。
霁朝的?一品文官朝服上绣的?是仙鹤,一品武官朝服上绣的?是麒麟。
幸好不是那帮老家?伙们。
大?臣还在不断叫喊着冤枉,太极殿幽深安静,无人应他,他的?叫喊如石沉大?海。
御林军面无表情地?拖着他,一路带到午门。
经?过牧野时,她终于看清了大?臣的?脸。
牧野认得他,兵部?尚书陈宥,蓉嫔的?父亲。
行刑的?两个侍卫走上前,接过陈宥,陈宥喊了一路,挣扎了一路,此时已经?面如死灰。
侍卫问:“怎么打?”
御林军转述承帝口令:“用心打。”
闻言,行刑的?侍卫互看一眼?,了然,那就?是打到死。
陈宥的?官服下摆湿了,他吓得失了禁,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
牧野似乎闻到一股尿骚味,抬手,食指挡在鼻尖,轻轻啧了一声。
行刑侍卫将陈宥带到了午门前,绑在了涂红漆的?长板凳上,行刑用的?木杖足足有男人的?手腕那么粗,也是红色的?,就?是打出血来,也看不出。
牧野不知道陈宥被?廷杖的?缘由,但她听着杖子打在陈宥身上时发?出的?闷声,如肉被?舂成烂泥,陈宥惨叫不止,她心中竟觉得无比痛快。
她和陈宥虽然没有过接触,但是运到前线的?粮草和兵器常常是缺斤少两,劣质不堪。
牧野上奏告状,却始终没什么效果。
那时候陆酩还没有代为理?政,承帝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说国库空虚,让她想办法克服克服。
仗打到后面,牧野的?军队,靠的?是百姓的?粮食接济,靠的?是赤身肉搏杀出一条血路,从殷奴人手里抢来刀剑。
牧野默数着廷杖的?次数,在打到三十?杖的?时候,陈宥终于不叫了,像是一条死狗瘫在那里。
他背上的?朝服已经?全部?湿透,反射出油润的?光亮,分?不出是血还是汗。
牧野低着头,想到以陈宥这薄薄的?身子骨,大?概再打二十?杖,命就?交代在这儿了。
上一篇:风月窈窕
下一篇:人在修仙界,白月光选择跟反派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