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卧扇猫
这样的目光让阿姒犹如被万千藤蔓缠紧, 她又想跑掉了。
对视间,心里掠过无数个念头。
该落荒而逃,还是上前?要假装素不相识,还是面对……
这些念头像云层中的闪电, 此起彼伏,炸开如惊雷轰鸣的告诫——
离他远点。
不远处, 看了她许久的晏书珩总算开口:“阿姒妹妹,别来无恙啊。”
还好,没唤夫人。
阿姒暗自长舒一口气, 因这称呼,顿时又觉得自己还有退路。
正发愣的陈彦闻言转身,见阿姒来了热络招手:“阿姒妹妹!”
去他的妹妹!两年前九郎坑了她一遭后,她就宣称兄妹情断,如今他得知她失忆想“重修旧好”, 想得倒美。
阿姒暗骂着,略显迟疑地走近。
两人都定神看着她。
一个不敢置信, 一个若有所思。
阿姒在心里把他们轮番数落几轮,对着晏书珩行了个礼。
“阿姒见过九哥。”
亭中两位郎君都沉默了。
晏书珩低下头,很克制但又相当明目张胆地轻笑出声。
陈彦知道父亲为了稳住晏书珩,早已告知他阿姒和陈妃的真实身份,便毫无顾忌地上前,指着自己的脸道:“陈姒月,你看清楚!我才是你的九哥!”
阿姒怯生生后退两步,似是被他吓到了,懵然目光在两人间来回:“可、可他方才先叫的我妹妹啊。况且,陛下姐夫说了,九哥样貌平平……”
话到后半句,已成了喃喃自语,声音虽刻意放低,但足够两人听清。
陈彦当即捧腹大笑。
他幸灾乐祸地看向晏书珩。这人之前险些唬得他把阿姒身份说出,适才又威胁着让他约阿姒出来见面,当真狡诈!如今见他被阿姒贬低,简直大快人心!
晏书珩纵容地看了阿姒一眼,眼底的笑愈发温柔爱怜。
他像初次见面一样,对着阿姒有礼有节地颔首:“晏某中人之姿。阿姒妹妹看得准,陛下亦言之有理。”
此话一出,陈彦才后知后觉,阿姒是把他们二人都点兑上了。
但他更诧异的是阿姒的话。
从前她虽也总爱捉弄他,但藏得极深,以她素来吃人不吐骨头的作风,不会当众得罪晏书珩。
莫非真是失忆了?
想起父亲嘱咐的事,陈彦试探着问:“听父亲说,数月前,晏中书亲口称阿姒你曾因某些原因在他别院客居过几日,莫非你是被晏中书所救?可为何又到了南阳,眼下似乎还不认得晏中书?”
晏书珩眉梢微微挑起。
他悠然望向阿姒。
对视那刹,他眸色暗了一瞬。
真是要命……
阿姒匆匆避开他目光。
但她也被陈彦问住了,一年多不见,九哥还是有长进的。
一句便问到点上。
阿姒本欲借失忆引蛇出洞,找出命郑五带走她那侍婢背后的人。
如今九郎的话提醒了她,二叔知道她落难时曾与晏书珩在一起。只不知晏书珩可否同二叔提过郑五?
理智告诉她,最好和他相认再确认,可相认就会有牵扯。
他勾'引人的招数层出不穷,阿姒不想在尚未想清楚今后的路如何走时,再次被他勾得溺于男欢女爱中。
不如索性装到底。
横竖她装失忆是为了迷惑旁人,但她也明白不是所有人都会相信。不过,若他们有所怀疑倒是好事,有怀疑便会有所试探,试探就易露出马脚。
想通这点,阿姒毫无顾忌。
她模棱两可道:“四个月前我醒来时就在那一带啊,有几人说贼人绑了我,还说他们主子是我的故人,命他们把我救走。我醒来后因风寒烧了好几日,什么都记不清了……又过两月,阿姐的人寻来了,阿姐说我之前坠崖过,莫非我是几月前被贼人掳走后坠崖才失了忆?”
她说得前言不搭后语。
陈九郎亦是听得云里雾里。
“阿姒,你是摔傻了吧?你坠崖是在一年半前,被掳走是四月前。”
阿姒茫然眨眨眼,看向晏书珩。
“可我真不记得他。”
晏书珩眯起眼,眸底掠过思忖。
他的人曾在颍川南阳附近查得江回行踪,如今阿姒亲口承认涉足当地。
许是编造,但巧合太过。
莫非江回身边的妇人,真是阿姒?
他们,当真重逢了?
二人之间,又发生过什么。
杂念疯狂窜长,阻滞心口。怕吓着阿姒,晏书珩压住情绪,再度抬眼看她时,眼底仍是那么温柔。
阿姒十分坦然地对他对视。
她看出晏书珩在怀疑。
但她已恢复记忆,再不是那个因为无措而寻求他庇护的盲女,更不会因眼盲而被他的三言两语搅乱心神。
哪怕他要揭穿,她也备好了说辞。
但晏书珩仅是笑笑。
“看来,你是当真忘记我了。”
他岑寂的目光落在阿姒面上,很快就释然了,面上瞧不出任何失落的情绪:“也罢……你们兄妹难得相见,晏某先行一步。”
他转身离去,袍角微扬,像一片毫无眷恋的流云。颀长身影被参差竹叶遮住,渐渐隐入竹间,一派澹泊。
阿姒凝着他背影看了须臾。
她一时不敢信,以他的性子,不应继续周旋,甚至言辞间藏着只有他们二人才听懂的逗弄和威胁?
他这样轻易便接受了此事?阿姒实在搞不清他究竟是否另有打算。
她收回视线。眼前凑近九哥那张惊诧的脸,虽是张英俊面庞,却让阿姒想起少时喂驴时驴子凑近的呆脸。
九哥仍是个愣头青啊。
“你……你要干嘛!”
阿姒装作惊慌,双手报复性抓上那张脸,再趁机将他推开。
陈九郎捂着被抓得刺麻的脸,无辜道:“我是看到你在发呆才凑过来嘛!我是你九哥,难不成还能对你不利!”
他压低声:“好妹妹你告诉我,你坠崖后去了哪?又为何跟晏书珩遇上了,你们是不是私定终身了?”
一句“私定终身”让阿姒心里又泛起羞耻,恼怒随之而来。
她强忍着不耐烦:“你说什么?”
陈九郎不信,捂着自己被抓伤的脸,再度凑近:“你没有失忆对不对,你是在和晏书珩置气?”
阿姒看着九哥。
他倒是有些长进。
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阿姒无措后退两步:“我不知道,你问的这些我都不知道……你不是我哥么?怎这样咄咄逼人,好像在审问犯人……”
看着她吓得泛红的双眼,陈彦不由也内疚了,讪讪后退两步。
“吓着你了?对不住啊。”
他很快离去,对父亲说了适才的事:“阿姒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适才我问得急,竟是把她吓哭了。”
陈仲敬绷紧的心松了大半。
“不记得也好。”
.
总算将九哥赶走,阿姒慢腾腾往水榭走回。此前,她去了一处与世隔绝的山里寻位世外名医调理身子。
一晃数月,再回建康,非但未找回对世家的熟悉感,反更像个游离于富贵之外的人。她还未想好今后该如何在这纸醉金迷的建康行走。
更未想好如何面对晏书珩。
听阿姐说,这数月里晏家发生诸多变故,晏书珩明面上虽仍是族中长公子,但如今晏氏权柄几乎都在他手。
阿姒猜测,当初必是晏氏有人要借她对晏书珩不利,他反过来借她的走失大做文章,趁机清理蛀虫。
和三年前那次无比相似。
他总那么理智。
哪怕命悬一线,都还能借此做一番文章,替自己清除障碍。
城府如此深不可测的一个人,又怎会真的为情所困?
不过是因为他在世家的规矩里浸久了,偶尔碰着有趣些的人,自格外有兴致。耐心同她做了数月的戏,多半也是玩心和占有欲作祟罢了。
原本和他重逢也就几个月,如今分开数月,正好抵消。
开宴时她见他和一世家贵女正欣赏字画,举止亲近,温和耐心。
他对谁都是如此。
说不定适才他毫不留恋地离去,并非欲擒故纵,而是见她摆出两不相干的态度,又因玩够了,索性放过她。
这个假设让阿姒心里一阵松快,松快之后,又像被羽毛抓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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