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卧扇猫
阿姒品咂着他的话。
她忽然觉得他像个陌生人。
也的确陌生。
在武陵时,阿姒听祁茵说他去见恩师,彼时她不知道他是晏书珩,便认为他这是重情重义。复明后再想起时,因着他是晏书珩,只认为那是惺惺作态。
或许,因着晏氏长公子这层身份,她对他也存着偏见。
多想无用,时间会证明究竟是她成见太深,还是他太会伪装。
杂念装匣,阿姒从他怀里出来。
她看着晏书珩,问出困惑已久的事:“你当初借我之手收养,是因为身边有人盯着你么?还是因为你早就知道我是陈家女郎,刻意如此?”
“阿姒,太过于细心会很累。”
晏书珩长叹,他了解她,知道她这是同时在确认两件事,解释道:“我是直到你从我身边被掳走,才查出你是陈氏女,并非有意在你失忆时隐瞒。借你之手收养阿晟,是因我身边有祁氏安插的眼线,不拔掉是为了便于将就就计,透露些我想让他们知道的事。当然,我身边也有祖父的人,虽说如今我不必受他老人家掣肘,但我毕竟是长孙,出于孝道,也不能太明目张胆地忤逆他老人家吧。”
他轻眨眼睫,这般微笑时,像个对长辈阳奉阴违的少年郎。
阿姒鲜少见到他这样。
她不由多看了两眼,又仓促移开视线,不大放心道:“那是我表兄的孩子,长公子不妨交给陈家。”
晏书珩走到窗前,拨开悄然探入窗口的花枝,回头看向阿姒:“阿姒当真以为陈家会护好这个孩子?”
阿姒的话刚到嘴边止住了。
其实她何尝不懂?
陈家是新帝起用的,阿姐身怀皇嗣的消息很快会公之于众,纵使阿姐并无野心,陈家人多少也会把希望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他们不会为了一个没了倚仗的先太子遗孤与新帝产生嫌隙。
如今晏书珩的安排,对于阿晟而言已算是最稳妥的。
眼下也只能如此。
她心念一动,父亲遇害前与阿晟在一块,说不定阿晟能记得些什么,她上前几步在他身侧站定。
“那孩子现在何处?”
晏书珩道:“他正随我一位挚友四处游历。那友人是位名士,能教他不少东西。我不会违背他意愿引他进入权势斗争中,但那孩子天赋极佳,若为了藏拙而刻意扼杀也是残忍,不如顺其天性。”
他又问:“阿姒想见他么?”
阿姒点点头。
她并不告诉他自己的真实目的,只说:“那是我的亲人,更是我父亲以命相护的人,我自想见见。”
“你啊……”晏书珩怅然轻叹。
阿姒不知这声叹息是因为看出她在戒备,还是夹着别的情愫。
他抬手,爱怜轻抚她发间:“我择日安排你们见一面。”
此行该确认的都已确认,更多的事阿姒暂时也不愿让晏书珩知道。她理了理被他揉过的鬓发,作势便要离去。
腰间被轻轻一带。
晏书珩揽她入怀,拥着她立在窗前:“建康的夏日比上庸和颍川都要闷热,阿姒恐不习惯。我在想,是否要在那一片竹林里盖间小竹楼,以供消暑。”
他胸膛紧贴着阿姒后背,这样的亲昵依偎让阿姒不禁动了下。
“你晏家的事,问我作何?”
晏书珩环紧阿姒腰肢,下巴搁在她头顶,阿姒不悦地偏过头。
“我是盛你头颅的盘子么!”
晏书珩转而俯身,下巴轻蹭她颈间:“我和阿姒如今共同守着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连陈家和你阿姐都不便告知。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作何如此见外?”
他倒会与人拉近关系。
被他如此一形容,阿姒竟真有了“狼狈为奸”的错觉,仔细想想,她和他的确因着阿晟这个秘密处在同一条船上。
但她仍固执道:“我是卧薪尝胆!”
晏书珩下巴在她颈窝轻蹭,时轻时重,很痒。阿姒使坏地抖动肩膀,还是抖不掉他的下巴,索性用力耸肩,将他的下巴夹在脖颈和肩膀之间。
她肩头不断施力,青年果真像被扼住后颈的猫儿一样,动弹不得。
他的手在她腰间报复轻挠。
阿姒亦报复地夹紧。
他最终低笑着求饶道:“别,别这样用力夹,我出不去了……”
这句话似一句定身咒。
刹那间,两人身子皆是定住。
阿姒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杂乱无章,像同时有好几颗心在跳。
或许不是她一个人的。
身子顿时变得无比僵硬,她成了一个提线木偶,牵线的,不是他晏书珩,也不是其他的任何人。
是她的意识。
阿姒不能自控地转过头。
目光和晏书珩的相触。那一瞬,目光似乎也有了实质。
宛若相触的不是目光,是肌肤。
两人目光都猛然一颤。
第70章
宁静的湖水被风撩起涟漪。
阿姒眸子惊诧地微微张大, 又半垂眼帘,长睫轻扇。
晏书珩凝视着她,近在咫尺,连她眼中微妙变化的震惊、惊慌、不安、困惑, 还有一瞬的意动……
他都看得真切。
心尖掠过一只蝴蝶, 激起轻柔的痒意, 心狠狠软了一下。
“阿姒……”
他启唇轻语, 两个人的唇瓣像一双偶然交汇的蝴蝶。
轻轻相吮,又分离。
彼此温软细腻的触感, 一如往日。
阿姒猛然惊醒, 迅速从他怀里出来。唇上残存他的温度。
她不自觉地抿嘴。
视线不知道该落在哪才好。
从前也没这样拘谨过……
阿姒装出看风景的姿态, 顾左右而言他:“总之……你的宅子,你自行做主,挖地洞避暑也不干我事。”
她像只刺猬,敏锐得让人心疼。
晏书珩体谅她自我保护式的胆怯, 不戳穿彼此显而易见的心动。
“地洞倒是避暑的好去处,可我若真挖出个不甚风雅的地洞, 待你我成婚后,阿姒会和我算账么?”
阿姒心乱如麻,只听了前半截和后半截, 她提起裙摆往外走。
“你爱挖挖。”
发觉上了他的套,她又愤而回头:“呸!谁要嫁你!”
说罢一阵风似地出了门。
经过廊下时,那只像它主人一样厚颜无耻的鹦鹉兴奋尖叫。
“夫人!夫人!”
阿姒怒而止步,伸手朝鹦鹉停落的木架挥去,鹦鹉飞到地上, 吓得点着爪啪嗒嗒地朝青年奔去。
晏书珩蹲下身,轻顺鹦鹉羽毛安抚:“多话。惹恼夫人, 回头把你炖了,我可是会和夫人一道喝汤的。”
阿姒冷嗤一声,出了水榭。
晏书珩看向她的淡黄色裙角,如蝶翼轻展。他抬手,隔空轻抓那只蝴蝶,但转瞬,她已翩然离去。
青年笑着收回手。
.
阿姒再入宫时,阿姐已不再彷徨,眼底多了些坚定和温柔:“一刻钟前传来捷报。月前胡人南犯上庸,有位姓殷的将军赶跑了胡人,带一万兵马北进,同祁家军联合夺回南阳和颍川数座城池。祁家欲乘胜北伐,收复颍川。”
阿姒喜得险些打翻茶盏:“那位殷将军,可是姓殷名犁?”
“我们阿姒知道的事倒是不少。”陈卿沄颔首,眼底含笑,“听陛下说,消息确凿,且有些胜算。”
殷犁果真是猛将,难怪当初晏书珩要亲入贼窝劝其出山。提起故土,阿姒眼中微润:“爹娘都葬在颍川,若真能收复,我也可以回去祭拜。”
“是啊。”陈卿沄亦是感慨。
阿姒走前,她又嘱咐道:“对了,陛下不日要立后,是祁氏女。”
见妹妹担忧,陈卿沄忙解释:“这是阿姐的主意。祁家势大,又因北伐风头正盛,祁家女再入主中宫,届时众世家更为忌惮祁家,定会设法平衡其势力,阿姐和腹中孩儿反能安然无恙。接下来一段时日,我会让陛下冷着我些。无论外头传出什么消息,阿姒都不必忧心。
“放心,眼下陛下还喜欢你阿姐,舍不得真的委屈我。”
说这些时,陈卿沄瞧不出半点失落,平静得像是局外人。可阿姒却仍记得,曾几何时,阿姐眸中溢着光,说要和未来夫君“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本想告知阿晟的消息,顾及会给阿姐徒增负担,最终作罢。
果真如晏书珩所言,这个秘密只能由他们二人守着。
走前,阿姒再三安抚陈妃:“阿姐放心,我会与族叔陈明利弊,让他们韬光养晦,阿姐只消安心养胎。”
陈妃抬眸,看着如柳枝般温柔但坚韧的妹妹,欣慰地笑笑。
“我们阿姒长大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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