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卧扇猫
沾水的木屐易打滑,为了脚下平稳,阿姒脚趾像爬山虎藤蔓攀在墙上的细丝,紧紧蜷着贴在木屐上。
像平日的她一样, 煞是惹人怜爱。
晏书珩垂着眼,视线追随着那小巧的足趾, 从净房门口游移到床榻前,末了在距他前方一丈处停下。
屋内炭火很旺,阿姒身上残存着从浴桶中带出来的热意, 即便只穿一件薄薄的寝衣,也未感到很冷。
此刻她有些心不在焉。
今日午歇时,她出现了复明的错觉,那错觉十分真切。但越是这种时候,对于能否顺利复明, 阿姒心里越没底。
为了将来不被希望落空的失落折磨,她选择事先做好最坏的打算。
在过去数月里, 她衣食住行都有人照料,哪怕是流落在山寨里时,也有夫君在身侧悉心照料。因此今夜阿姒突发奇想,尝试着凡事亲力亲为。这样也可以驱散部分不安——即便真的不能复明,她也能凭借锻炼出来的经验好好生活。
今日这次……是意外。
沐浴时,她告诉竹鸢和郑婶她要自行沐浴,不必帮忙。可是洗完阿姒才发觉,她今日太粗心了,只带了一件寝衣,且这一件大得出奇。
显然是她夫君的。
但阿姒不想这一次尝试半途而废,又羞于让竹鸢和郑婶看到自己穿夫君寝衣的模样,便想趁着她们不在时趁机出来,探出头时,她还窘迫地想着若夫君在这时候回来,她岂不是有口难辩?
他定会觉得她是想他想得无法自拔,要穿他的寝衣来回味他的怀抱。
一想象到她穿着他的寝衣被他当场撞见的场景,阿姒脸都红了。
她撤掉头上布巾,散下头发。
长发一直垂到腰际。
再伸手拿来放在木架上的寝衣,确认过大小后,阿姒这才褪下身上的男式寝衣。寝衣褪到臂弯,她觉得不大对劲,屋子里似乎有一股极淡的香气?
是熏香,还有淡淡的酒味。
阿姒狐疑地转过身,缩着鼻尖认真嗅了嗅,似乎是她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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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姒懵然望着窗口的方向。
窗前的晏书珩亦望着她。
青年的目光只停留在她圆润光'裸的肩头,但意识却不由自主去追溯过往那些时刻,或许,他需要一抔冰冷的白雪来消除内心躁意,但不能是来自她身上的。
那只会让他心里更不得宁静。
在阿姒目光对上他的后,晏书珩喉间微动,终是忍不住错开目光。
他一时忘了出声。
待回过神已覆水难收,出声会吓着她,便不再出声。
阿姒狐疑地嗅了嗅,又自嘲地摇头笑自己心虚。随即她保持着侧对窗前的姿态,将双臂从袖中抽'出。
男式寝衣翩然坠在她脚下。
霎时隐入凡尘的精怪褪去凡人衣衫,以坦诚的姿态呈现她的本貌。
干净懵懂中透着魅惑。
晏书珩闪避不及。
眼底映入一片刺目的雪。
措不及防。
他索性没有回避。
回避也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酒意和诸多情绪支使着,青年目光一点点沉下,与她面对着面。
但阿姒转了过去。
她嫌那件让她羞赧的男式寝衣碍事,脚一抬将覆盖在足尖的那件寝衣踢到一旁,继而弯身去拿榻边的衣衫。弯腰时,女郎身形若雨后垂柳,纤细枝条上悬着两滴露珠,随柳枝轻动而摇曳。
阿姒全身贯注地穿着衣裳,她先用手去摸索,确认缝合的地方在里侧不会穿反后,这才慢慢往身上套。
看不见,她便调动意识去感受。
正给外衫系扣时,阿姒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香气,这回不是错觉。
这淡淡香气中夹着熟悉的竹香。
阿姒的耳朵顿时烧起来。
他、他真的回来了!
在她沐浴的时候回来了!
他还一声不吭地坐在屋内,眼睁睁看着她穿着他的寝衣走出来,又眼睁睁地看着她当着他的面褪下这件衣裳!
阿姒被施了术法般,化成了一樽石像,愣愣站在原地。
震惊数息后,她忙要系上前襟的带子,双手被两只温热大掌覆住。
他立在身后,紧贴着她。
阿姒恼羞成怒要挣开,手上的带子被他接了过去。青年俯下身,下巴搁在阿姒颈窝,不疾不徐地替她系着带子。
边系着,他边低声说话:“我走了九日,这九日里,阿姒的日子过得比从前还好,似乎半点也未曾想过我?”
阿姒注意力并未被小别重逢转移,她冷下脸不悦道:“这便是你突然回来,一声不吭坐在屋内吓我的缘由么?”
她恼了,话都是咬着说出的。
晏书珩替她系好了衣裳。手隔着绸布覆在她身前,淡淡道:“碰都碰过了。”
阿姒知道他省略掉的下一句是:“看一看又怎么了?”
这人总是转移重点。她冷淡地推开他的手,身前却被他抓得更紧了,还带着她尚未离开的手,一起时紧时松地揉捏。被他带着这般轻揉时,阿姒觉得自己好似被妖邪蛊惑着去偷尝罂粟。
呼吸渐紧,她忍着异样,极力平稳着气息纠正:“我气是因为‘看一看’么,是因为你答应过以后要提前出声却总不声不响地捉弄我,你就是在欺我眼盲!你最好祈求我晚些复明,不然……”
“不然阿姒会怎样?”
晏书珩声音一低,慢慢收紧手心。话语温柔迷离又透着淡淡的危险。
阿姒被抓得倒吸一口气。
她心里犹不服输,换了个方式刻意委屈道:“你就是在欺负我……”
青年听出来她的质问,叹道:“阿姒总是这么清醒又较真,我走了这般久,你见到我时第一句话竟然不是抒发别离之苦,而是兴师问罪。”
他腾出一只手环在她腰间,话语温柔却似笑非笑的:“难道不是因为阿姒心虚,怕我看到你正穿着我的寝衣?”
哪壶不开提哪哪壶!
阿姒浑身的血都涌到脸上。
她张着嘴,半晌寻不到可以反驳的话,索性厚着脸皮虚假道:“负心汉!你也知道你一走就走了整整七八日,我一个人睡觉冷冷清清的,只有穿着你的衣裳,才能感觉你还在我身边。”
晏书珩捉住她心所在处,两指轻揉慢搓,直到她低呼出声才松开。
“是整整九日。”他温柔纠正。
阿姒轻轻喘'着冷哼道:“方才还说我较真,你不也是?”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晏书珩低声吟诵罢,又在她身前掐了掐,“阿姒你说这少算的‘三秋’,要不要较真?”
他念诗的时候声音格外好听。
尤其念的还是相思之诗。
阿姒放缓语气,轻声叹息着狡辩道:“正是因为别离难耐,才要刻意往少了算呀,免得长夜漫漫,心无所依。”
青年低头,从身后吻住她,缠磨须臾后,他嗤道:“阿姒惯会骗人。”
阿姒愣了下。
他这句话莫名让她心虚。
可她也没骗过他啊。
不对,是最近没有骗过,初相识那会是情有可原,不做数。
阿姒心虚地从他怀中退出,迅速穿好所有衣裳,再用簪子将头发束起,不满咕哝道:“一回来就吓我,亏我还对你思之若狂,担心你出门在外可挨饿受冻。”
晏书珩再次把她揽入怀中,下巴在她发顶轻蹭,久违的拥抱让阿姒慢慢歇了火气,但嫌他把她头发弄乱了,她扭头避开:“别蹭来蹭去的。”
晏书珩揉她脑袋,笑问:“思我如狂?你就是这样思我如狂的。”
阿姒便不再躲开。
她低头轻嗅:“你换熏香了?”又闻了闻:“似乎还饮酒了?”
晏书珩手放在她腰上,低下头,两人离得极近,长长的睫毛几欲相触。
“我的确饮了酒,不过你闻到的,应当是郑婶在温的酒。”
他唤郑婶把酒菜端上来,在角落里低矮的胡床上摆上几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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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面对着面在榻上盘腿而坐,晏书珩给她斟酒:“赴宴时,见主家存有数坛三春寒,想着阿姒很喜欢这酒,便厚着脸皮讨要了一坛,带回家讨好夫人。”
阿姒没想到他还记着自己的喜好,一口酒下肚,腹中暖融融,气也顺了。
她端起酒杯,欲再抿一口,未听到他喝酒的动静,问道:“夫君怎么不喝啊,我一人独享美酒,实在过意不去。”
晏书珩一手撑在几案上,拳头抵在额际,目光懒懒地看着她。酒后慵懒的嗓音中透着些微怅然:“夫君我啊,早已因为夫人,喝够了酒。”
阿姒猜这是他在委婉表达他是因她不在身边只能用酒填满相思。她甚是受用,笑道:“夫君这话好像在说,夫君我啊,已经吃够了相思的苦。可你这人最喜欢吃的不是相思之苦,而是陈年老醋!”
晏书珩只是笑。
须臾,才说:“的确是陈年醋。”
冬夜静谧,窗外偶有风动。
今日阿姒心情不佳,但他回来后,心里那阵空落感被挤走些,饮着他特地给她带回的三春寒,她颇谙哄人之道地感慨:“还是夫君最好了。”
她特地加重了这个“最”字。
晏书珩无奈笑笑:“但愿阿姒恢复记忆后,还能只对我一人说‘你最好’。”
阿姒嘴角微僵,笑容渐渐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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