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昀
打听,探望,纠缠不休?
没有什么比冷漠无情更容易让人死心。
徐云栖没有尝过情滋味,不知感情是什么,想来过一段时日?就好了。
*
皇宫这一夜,灯火通明。
除了女眷,文武大臣并皇室宗亲皆在奉天殿待命,没有皇帝准许,谁也不敢离开。
三千羽林卫与三千锦衣卫驻守奉天殿内外,不许任何人进出。
御书房内,除了护送皇帝回来的裴沐珩,只?有刘希文,荀允和与礼部尚书郑阁老?。
皇帝自回到御书房,双手?摁着头额,不曾抬头,
荀允和将东宫一事禀报给皇帝,
“自慈恩寺发?生爆炸,臣查封附近街道,目前共有三十多?人伤亡,情况不容乐观,因牵涉东宫,臣得皇后娘娘首肯,与娘娘一道下令,将太子殿下及属臣拘在东宫,此外,臣也安排武都卫拿住了杨家上下,一切待查明真相后,请陛下裁夺。”
“对?了,出事后,太子殿下一直恳求要见您一面。”
皇帝按着眉心一动未动,语气听起来十分?疲惫,“这个?案子交给三司彻查,所有皇室宗亲皆不插手?。”这是不打算见太子了。
“臣遵旨。”荀允和施礼。
“你们都退下吧,朕歇一会儿……”皇帝摆摆手?。
荀允和和郑阁老?尚有公?务处理,率先退出御书房,裴沐珩随后折至御案前,将昨夜皇帝给他的虎符呈于?掌心,“孙儿已调燕州军护驾,虎符归还陛下。”
皇帝正?斜倚在御塌上,幽然睁眼?看着他,盯了他片刻,颔首,“搁下吧。”
旁人恨不得将兵权搁在手?上拽一拽,裴沐珩倒是给的利索。
裴沐珩退出御书房,踏入奉天殿正?殿,所有皇亲贵胄皆在此处侯旨。
不一会皇帝传话,准文武大臣回衙门当值,只?是不许出宫。
燕平等人便?打算回内阁,他出来没多?久,秦王寻了出恭的借口,跟了出来。
苍穹如墨,广阔的丹樨风声鹤唳,燕平慢悠悠踱至台阶下,见秦王躲在台樨一侧的树丛等他。
燕平笼着袖看着秦王。
秦王苦笑着朝燕平作揖,
“舅舅,大局已定,后面的事还请舅舅替我筹谋。”
燕平语气凉凉,拱袖回,“王爷运筹帷幄,哪里需要老?夫筹谋。”
秦王晓得此次行动未经燕平准许,恐惹恼了燕平,忙道,“舅舅,我听小内使说,昨夜陛下呕了一口血,这等紧要关头,我岂可不奋力一击?再者,我更听说,陛下言辞间提到要让后辈历练历练,这是在暗示让舅舅让贤呢,舅舅难道坐以待毙?”
燕平撩眼?看着他,夜色里秦王的脸隐在树枝下,瞧不真切,燕平凝立片刻,笑道,“臣知道该怎么做,接下来王爷什么都不用管,顺着陛下心思便?可。”
秦王一笑,朝他再揖,“一切仰仗舅舅。”
等秦王离开,燕平脸上的笑意收得干干净净,甩了甩衣袖,神色冷漠离开了奉天殿。
两日?后,宫中局面稳定,都察院首座与刑部尚书萧御领衔彻查太子谋反一案,朝官各归各位,裴沐珩直到这个?时候方得空出了一趟宫。
这两日?他不曾阖眼?,刚上马车,便?闭目养神,那日?护送徐云栖的暗卫终于?等到他出来,迫不及待钻进,跪在他脚跟禀道,
“公?子,那日?回京,少奶奶在路上遇到流民,属下这两日?顺藤摸瓜,找到他们的老?穴,已一网打尽……”
这事裴沐珩在宫中已收到消息,得知徐云栖没有大碍便?没多?问,眼?下见暗卫欲言又止,便?知有隐情,“还有什么事?”
暗卫为难地抬起眼?,“那日?一位姓蒋的公?子路过,救了少奶奶。”
“姓蒋的公?子?”裴沐珩微微直起身,双手?搭在膝盖,面色稍稍有了变化。
暗卫战战兢兢道,“这两日?公?子在皇宫出不来,属下……属下自作主张,查了少奶奶与那位蒋公?子,方知……方知少奶奶在被赐婚之前,曾与他定过亲。”
暗卫一口气说完,将头点地,不敢再吱声,更不敢去看裴沐珩的脸色。
裴沐珩属实怔了好半晌。
不可否认,听了这样的消息,心里头并不高兴。
谁也不乐意自己另一半与旁人纠缠不清。
只?是转念一想,他们为陛下赐婚,此前,他差点娶了荀云灵,那么徐云栖与人定过亲也不奇怪。
“什么时候定的亲?”裴沐珩语气分?外平静,
暗卫悄悄看了他一眼?,佩服他的定力,“大约一年前定的亲,定亲方两月,陛下赐婚,徐大人岂敢抗旨,悄悄把蒋公?子庚帖还了回去,蒋家那边只?得将少奶奶庚帖送回。”
裴沐珩又是一阵静默。
马车徐徐驱向王府,裴沐珩掀开车帘一角,静静看着外头,天色已暗,灯火在蒙蒙细雨中慢慢后退,脑海不知不觉想起那日?在草原上,兴致勃勃拧着一条小蛇的姑娘,那么纯真无邪。
裴沐珩是个?理智的人。
因荀云灵一事,徐云栖在外头备受冷眼?,却不曾抱怨一句,如今得知她订过婚,他又有什么资格置喙。
裴沐珩神色如常回了王府。
照旧先去锦和堂给熙王妃夫妇请安,熙王妃在途中吹了些?风,头风又犯了,没有留裴沐珩用膳,裴沐珩径直回了清晖园。
徐云栖今日?遣银杏出去买了一坛好酒回来,刚刚将那条小蛇放进去,主仆二人正?围绕那玻璃坛观赏呢。
珠帘被掀开,一道颀长的身影垮了进来。
银杏素来有些?惧裴沐珩,悄悄行了一礼,将玻璃坛抱入梢间,连忙退下了。
徐云栖双手?交握,立在博古架旁看着他笑,“三爷回来啦,用过膳了吗?”
裴沐珩这回看着她的神色颇有些?复杂,“没有。”
徐云栖于?是传膳,她已吃过,便?在一旁看着裴沐珩吃。
裴沐珩吃了几样,便?搁下了。
陈嬷嬷将碗筷收拾出去,夫妻俩坐在明间喝茶。
湿漉漉的雨汽被风裹着扑进来,灯火阑珊,夫妻俩坐着谁也没吭声。
徐云栖察觉出,裴沐珩今日?与过去不同。
夫妻俩成婚已有半载,相处的时间屈指可数,徐云栖却抹清了丈夫的习性,裴沐珩平日?斯文清俊,待人谦和有礼,内心实则是冷漠且淡漠的,对?于?她这个?妻子,安安分?分?待在后宅,不给他添麻烦,替他延绵子嗣便?可,其余的,他其实并不上心。
徐云栖亦是这么想,彼此配合,相敬如宾。
但?今日?裴沐珩情绪明显有些?变化,少了过往的那份客气,多?了一份沉默。
他平日?哪有功夫在她这里沉默,之所以沉默,当是知道了她与蒋玉河的事。
那日?蒋玉河救她,裴沐珩暗卫在场,陈嬷嬷也在场,她就知道瞒不住。
即便?他们夫妻没有感情,这种事都是忌讳。
裴沐珩的沉默并未维持多?久,反而?是问起那条蛇,
“有什么功效?”
徐云栖温声解释,“延年益寿,祛风活血。”还有一个?壮阳的功效,徐云栖没说。
“需要酿制多?久?”裴沐珩很好奇。
灯色下柔艳的妻子笑起来,双目弯弯如同月牙,“三个?月后便?可喝了,不过越久越好。”
裴沐珩颔首,笑意却不及眼?底,“回头可以给父王盛一些?。”
徐云栖立即点头,“好。”
雨雾如丝,织出一片网,笼罩整座清晖园,连着人心里头也有些?发?闷。
陈嬷嬷立在门外直犯愁,去宣府之前,夫妻俩从未睡在一处,如今回了府,又发?生了那样的事,陈嬷嬷不知今夜他们夫妻要如何睡。
裴沐珩看了一眼?角落的铜漏,时辰不早,他希望妻子主动留他,好叫他知晓,她没有二心。
而?徐云栖呢,也悄悄瞥了一眼?暗沉的天色,明明在行宫一切都好,裴沐珩没说要留下,当是介意那件事。
夫妻俩都在等对?方开口。
第18章
徐云栖当然没有开口挽留,这种事强求不得,裴沐珩也不曾驻足,他回到书房,若无其事继续忙公务。
只是?素来为朝争而费神的男人,这一夜罕见失了眠。
就仿佛一人在乘船,明明顺风顺水,骤然间打了个转,令他措手不及。
直到凌晨裴沐珩方沉沉睡着,不到两个时辰,外头黄维又来敲门。
窗外起了大雾,整座屋子被白茫茫的?晨雾给覆住,裴沐珩披着白色中衣阖着眼坐在床上?,黄维见他脸色不虞,说话?口吻也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方才宫里来了人,说是?陛下请您进宫去。”
裴沐珩指腹轻轻敲打眉心,微有些愣神。
皇帝儿孙满群,从来不缺伺候的?人,过去极少主动宣他入宫,今日天一亮便?传召,定有蹊跷。
细细一想,裴沐珩也明白了。
过去太子和秦王等人鞍前马后拥簇在皇帝跟前,孙子无不争相讨好,暗存较量,可如?今太子出了事,东宫一支全军覆没,秦王和陈王及七王等人,皇帝不信任了,父王不受待见,十二王受了伤,只剩下他这个皇七孙用得顺手。
裴沐珩漆黑的?眸子里忽然泛起一丝凉薄的?自嘲,为了从一众皇孙中出头,他已?不记得蛰伏了多少年,挑灯夜战多少日,甚至为此隐姓埋名打国子监报名参与?科考,为的?均是?在朝堂博出一方天地?,费劲钻研至而今,总算是?宝刀出鞘。
高大的?身子慢慢站起,双目阖着,由着黄维伺候穿戴,心里明明有一股快意几乎要破膛而出,只是?偏偏又少了点什么,少了什么,他亦不自知。
裴沐珩收整心绪入了宫,径直被小内使领着去了奉天殿。
拾上?白玉台阶,远远瞧见司礼监掌印刘希文,由小内使搀着从侧殿迈出。
刘希文今年已?有近六十高龄,伺候皇帝可不是?一个容易的?活计,更何况他五十年如?一日,早已?将自己熬成一个干瘪的?小老头,此刻,裴沐珩便?见他搭着小内使的?胳膊,一瘸一拐下台阶来。
裴沐珩神色不变,缓步上?前负手看着他,
“刘掌印这是?怎么了?”
刘希文早发现?了裴沐珩,立在台阶上?喘了一口气,对?着他不紧不慢行礼,“在行宫住了一阵,老寒腿复发了,昨夜伺候陛下一夜,这不,晨起头昏脑涨,陛下准我回值房歇着。”
裴沐珩闻言面上?的?关心真切几分,信手便?从袖兜里滑出一物,递给刘希文,“刘掌印,这是?我父亲惯用的?军中药油,听闻治疗老寒腿,极是?有效,您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