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同舟渡 第125章

作者:羡鱼珂 标签: 古代言情

  这个世界再糟糕,也总有人前仆后继、义无反顾,只为全一份忠义。

  胡大人死了。

  当死亡只是为了表达,便终于有了震慑力。

  至此,民意愈发高涨,每日请愿者众,要求朝廷彻查谢却山案,给世人一个说法。这好像既荒唐又合理,一夕之间言论的风向就变了,在他死后,人们又开始爱戴他。

  三日后,天子诏令终于来了,此案重开卷宗,移交三司会审。

  一切终于步上正轨,但这还远远不够。

  公堂之上,口说无凭。

  但凡秉烛司中存有半张纸关于谢却山的卷宗,此事也不会那么艰难,可是“雁”的身份是绝密,沈执忠并没有留下任何关于他的记录。

  直到徐叩月来告诉南衣一些可能的线索:“张知存从汴京逃回来后,与沈大人有过一次密谈,沈大人也是他的老师,曾对他说,会将他与谢却山的事迹写入折子呈给朝廷,为他们请功。这也是张知存第一次得知谢却山的身份。但事后我们派人将沈大人家中找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那封折子……还有一些秉烛司的卷宗,也都不翼而飞。”

  南衣心头一跳,隐隐听出了一些希望。沈执忠亲笔的折子,这便是最有力的物证!只要拿到这东西,谢却山的冤屈便能不攻自破。

  秋姐儿想起见父亲最后一面时,父亲背着一个包袱,包袱里装的东西有棱有角,不像是衣物细软,倒像是一些书籍案卷。

  “沈大人是父亲毒杀的。倘若这折子还在世上,那一定是他带走了……”秋姐儿推断道。

  可谢铸如今已经在汴京城里了,他的行踪十分神秘,入了城之后便再无音讯,恐怕是被完颜蒲若严密保护了起来。

  去汴京找谢铸。

  南衣立刻便做了决定。

  徐叩月吓了一跳:“不行!你不能再冒险了!我让官家派合适的谍者完成这次任务,你就同我们一起留在金陵等消息。”

  “别人能完成的任务,我也可以,但这个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有更大的决心。”

  南衣不想坐在原地空等,她更接受不了等来任务失败的消息。她并非鲁莽做决定的人,岐人刚占领汴京不到一年,城中戒备森严,处处都有重军把守,而她一个生面孔,反而好混进去。

  还有一丝,也许是无路可退、不管不顾的癫狂。

  徐叩月意识到自己拦不住南衣。

  “一定要去吗?”她喃喃地问。

  私心里,她害怕再失去任何一个旧友。

  南衣知道徐叩月怕的是什么,而这种关怀也在谢却山死后,不断地给她力量。她莫名柔软下来,无端的眼泪又涌上眼眶。

  “我不是去送死的。”她咬咬牙,笃定地道。

  秋姐儿一直沉默着,听到她做了如此坚决的决定之后,忽然开口道:“我跟你一起去。”

  南衣明白秋姐儿的意思。她是谢铸唯一的女儿,关键时刻,这个身份说不定能起上什么作用。

  她面上拗不过只好答应了,却并不打算真的带上秋姐儿。秋姐儿到底是个没出过远门的弱女子,带她一起深入敌营,这太冒险了。

  可当南衣深夜偷偷摸摸离开的时候,却见秋姐儿就抱着包袱蹲在马厩旁小憩,她听到动静,立刻便惊醒了。

  她也没有戳穿南衣要把她留下的心思,只是同往常一样细声细语地道:“嫂嫂,我们出发吧。”

  南衣又有点想哭。她好像变得极其容易落泪。

  她知道,秋姐儿的心情与她是一样的,纵然前路是刀山火海,纵然她们只有微末的力量,那也要上路,去博那渺茫的希望。南衣再也无法忽视这一份赤子之心,她不能甩掉她,只能暗暗决心,一定要护好秋姐儿。

  舟车劳顿,鲜少出门的秋姐儿确实吃不消,头一天下了马,便钻进树林里将苦胆水都吐出来了。

  可从林子里出来,她虽煞白着一张脸,却始终嘴硬地说自己没事,不肯停下脚步多歇息,生怕拖累了南衣。

  秋姐儿与谢家众人性格大相径庭,可那股倔强却是一脉相承的。她恍惚在她身上看到了小六的影子,甚至还有谢却山的影子。

  枯燥的赶路生活,南衣时常有些恍惚。仿佛她只要用力地奔赴,就能把谢却山带回来一样。

  她的觉越来越少了。

  她也不做梦。她不知道为什么,谢却山都不给她托个梦。

  是对这个世间太失望,头也不回地就过了奈何桥吗?

  可她太想再看他一眼了。

  她沉默发呆的时候,秋姐儿便抱着小毯子陪在她身边。秋姐儿不是个话多的人,大部分时候,她们就只是沉默。

  有一个晚上,下起很大的雨,她们被迫在山野之中搭起帐子休息。

  看着好像没有尽头的雨,秋姐儿忽然问她:“嫂嫂,你为什么走这条路呢?”

  南衣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这条路比较近,而且隐蔽。”

  秋姐儿没去纠正南衣的错会,只是自顾自地接着说:“我的意思不是说,朝恩哥哥的身后名不重要。其实就算你不做,宋大人,禹城军,公主殿下,甚至官家……终有一天,他们会找到机会去做这件事。”

  南衣沉默地枕着坚硬的岩石,望向深邃的夜空,密密麻麻的雨丝是银色的。

  为什么呢?

  过了很久,久到秋姐儿以为南衣睡着了,才听到她喃喃地回答。

  “我只是在想……我要如何告诉世人,我这一身骨血和勇气,都是他的馈赠。”

第143章 尽人事

  汴京。旧宫城换了新主人,岐人极力想给这座城池打上属于大岐的符号,可满眼望去尽是鸠占鹊巢的不伦不类。

  七月初二是完颜蒲若的生辰。比起往年在宫中大庆生辰的声势浩大,今朝战败而归,让这位如日中天的长公主不得不低调了起来。

  生辰宴便放在了自己的府上,只请了一些相熟的臣子与女眷,说是宴会,更重要的是完颜蒲若能借着这个觥筹交错的场合,拉拢群臣、打听各方局势。

  而南衣正是要借着今日难得一次的开府宴客,混入长公主府。

  她和秋姐儿入城已经有几天了,与汴京的秉烛司谍者接上了头。他们早些日子就开始盯梢了,总算抓到了谢铸的踪迹,他如今化身为完颜蒲若的幕僚,就住在她的幕府上。

  岐王特许长公主开府治事,因此她的府邸不仅仅是住所,更有官衙、幕府与军营,守备自是堪比皇宫。今日即便繁杂的宾客往来,守卫丝毫没有松懈的迹象。入府者都需查看请帖,每位受邀者的请帖都是由完颜蒲若亲笔所书,更无仿造的可能。

  但总算让南衣找到了一个突破口——有位夫人,正满城搜罗名贵的金石字画,她知道长公主不爱绫罗只爱这些文人的东西,绞尽脑汁想要投其所好。

  南衣便为这位夫人带来了及时雨。她送上一幅号称是王大家真迹的《江山图》,几尺长的画纸上江山连绵,气势恢宏,笔触鬼斧神工,即便是一窍不通的人,也一眼就被此画所震撼,直呼稀世佳作。

  而这其实是秋姐儿花了五个日夜赶工临摹的赝品。但唬住这些本就对字画一窍不通的岐人绰绰有余。

  那夫人当即便要问南衣买下此画,南衣却婉拒了金银,只说自己读过一些书,听说长公主殿下是惜才之人,想要在她麾下谋个一差半职,希望夫人能在生辰当日,带她到长公主殿下面前引荐一番。

  那夫人自是乐得省了一笔钱,见南衣也不像是能惹出什么乱子来的人,不假思索地便答应了。

  跟在这位夫人身后,南衣顺利地混入了长公主府。

  南衣的目光在往来的宾客间转了一圈,看到了谢铸。他大概是还存着一点良心,知道自己的行径会给谢家带来灭顶之灾,因此还未公开身份,只是坐在并不起眼的角落里。见到他伪善又故作清高的模样,南衣就气恨得牙痒痒,恨不得能立刻手刃仇人。

  但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南衣要趁着众人都聚集在宴会,赶紧找个时机溜走。

  正好这时,大概是有位重要的宾客来了,人还没进来,便引发了一些轰动,不少已经落座的臣子围上去殷切地行礼。南衣听着周围的讨论,才知道来者是八皇子。他是大岐王上的幺子,不像兄长一样跟着父王南征北战,从小就养在销金窟里,不学无术,整日花天酒地、招猫逗狗,是王庭里有名的二世祖。

  八皇子在簇拥下走进了宴会厅,南衣免不了好奇地望了一眼,那人简直像开屏的孔雀,头顶一盏以金丝镶嵌,宝石点缀的束发冠,身着故作低调实则很显眼的墨色宽袍,大团金线绣成星图点缀于衣袍之上,行走之间,阳光在袍间流转,那一身黑当真是熠熠生辉。

  确实是个金山银山里长起来的贵公子,这一身华丽气度不言而喻。

  不知道为什么,南衣一个晃神,差点以为自己见到了章月回。

  回过神来,南衣忙趁着这个无人注意的天赐良机溜之大吉。

  而带她进来的夫人只以为她去上茅房了,也并未起疑,心里更没想真的要带她去见长公主,这也太自失身份了,到时候便找个理由推说长公主不想见就搪塞过去。

  南衣正是算到这夫人没想诚心帮她,才敢大胆离开。

  如今的长公主府曾经是昱朝的泰王府,府中地形与以前并无太多的区别。南衣提前熟悉过地图,一路都还算顺利,鬼祟地摸到幕府处。来之前,秋姐儿告诉南衣,父亲在家中就很讲究风水排布,所住院落的屋檐下必定挂有辟邪铜铃,门框上贴有道家符箓,这样排查,应该能很快找到谢铸的住所。

  守卫大多都在前院,幕府反而守卫稀疏。偷东西又是南衣的老本行,她很快就摸到了谢铸的屋子里。

  一切都很顺利,又似乎有些太顺利了。

  但南衣也顾不得太多了,她在谢铸的书架上飞快地找寻着。遥遥的乐声隔了几重院落起落着,显得房中愈发寂静。南衣只听得到自己的心咚咚地跳着,浑身紧绷到似乎都在颤抖。

  那折子到底藏在哪里了……不会根本就没有了?

  前院,宴会已至中场,完颜蒲若对于宾客的敬酒来者不拒,已经喝到酒酣耳热,这时有一个侍从疾步走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殿下,卓鲁都尉的夫人今日身边带的并不是以前的女使,她一进门我们便盯着她了,只是方才一转眼,人就跟丢了……”

  完颜蒲若朦胧的醉眼倏忽闪过一缕精光。

  鱼儿咬勾了呀。

  她接到情报,金陵秉烛司有谍者进入了汴京,目标似乎是谢铸。谢铸在她的保护之下,她料想对方一定会千方百计靠近公主府,故而在生辰宴上,早就布下了密不透风的眼线,盯着出入的每一个人。

  她望了一眼谢铸,侍从立刻会意,补充道:“谢大人身边并无异样。”

  不是冲着谢铸来的?

  完颜蒲若一愣,忽然想到了什么,那难道是冲着谢铸带来的东西?

  幕府!

  完颜蒲若的话还没来得及交代,八皇子忽然满身酒气地端着酒凑了上来。

  “姑姑,侄儿敬您一杯——祝您生辰欢愉——”

  完颜蒲若不得不举杯先应付八皇子的敬酒。八皇子却像是喝醉了似的,摇摇晃晃地往前一倾,一个不稳,竟将手里的酒都泼到了完颜蒲若身上。

  “哎呀——姑姑,都怪小侄鲁莽,这可怎么办,快快快,快来人服侍姑姑换衣——”

  八皇子手忙脚乱地上前给完颜蒲若擦拭身上的酒水,这一声打断了完颜蒲若的思绪,女使们簇拥上来,隔开了前来汇报的侍从。

  完颜蒲若只好仓促得给他递了一个眼色,他是个机灵的,立刻便意会到了去后院搜,默不作声地退出了人群。

  此时,南衣还在谢铸的房间里胆战心惊地寻找着那份关键的折子。

  类似的折子堆了一摞,南衣又不能全都抱走,只能一份份翻阅,她看书识字本来就不太利索,为了加快速度,便在折子里找有没有写着谢却山的名字。

  终于,她找到了压在最底下的一份折子,这里有谢却山的名字,熟悉的名字让她眼眶一热,上头的字迹都与别的不太一样,想必这就是沈执忠大人的亲笔了。

  进府时需要搜身,她没法带任何武器。

  就在她心惊之时,听得一个有些熟悉但又陌生的声音道:“自己人。”

  南衣诧异地回头看,面前之人让她足足惊了一瞬。

  这不是谢衡再的妾室乔因芝吗?她似乎更瘦了,还黑了些,束着利落的马尾,穿着一身府中守卫的衣服,眼里尽是凛冽的警惕,说她是武行出身也不稀奇,哪里像是做了十年世家的妾室,脸上没了半分当时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今岁除夕的时候,南衣发现了她是岐人的细作,就在她还没来得及告知小六的时候,她便被谢却山放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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