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同舟渡 第31章

作者:羡鱼珂 标签: 古代言情

  秋姐儿送她的砚台,兜兜转转的,最后还是没守住。

  她又摸了摸腰侧,那装银子的荷包倒是还在,里头是刚当出来的银子。她这么一个爱财如命的人,也不知道此刻抽了什么风,觉得人间的事也不过如此,没什么重要的。

  竟大手一挥,将荷包扯下,丢给了宋牧川。

  “明明是这世道的错。”

  她扔下最后一句话,一身轻地走了。

  宋牧川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

  诵经三千卷,曹溪一句亡。

  这么多年,他都以为是自己的错。他被困在方寸之间,捧着那些微不足道的错误,日夜惩罚自己,却忘了抬头看一看这世界。

  他还是被保护得太好了,衣不沾尘,挺着无用的风骨,说着苛刻的道义,却让自己成了一个废人。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他要去改的,是这个世道。

  天不渡我,但我可渡世人。

  回到那间茅草屋,宋牧川用南衣留下的银子给阿池买了食物和药,又翻箱倒柜从行囊里翻出一封信笺。

  阿池恢复了些精神,不解地看着宋牧川。

  “郎君,你这是要做什么?”

第40章 何所去

  南衣在外头桥边放空地坐了很久,没有再听到有人坠河的消息,想着宋牧川应该是想开了,才回去望雪坞。

  她也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天生就仰慕读书人,那些话口不择言,她担心自己说得太过了,他还真的再去求死。幸好没有。

  不知道为何,救了宋予恕之后,逃跑的念头又冷了下去。这乱世里,人人都寸步难行。她一只小蝼蚁,跑去哪里能活?

  但回去又能怎么样?那些人喊着她“少夫人”,却将轻贱鄙夷的目光砸在她身上。

  她德不配位,自然没人把她当回事,没人看得起她。而谢却山不肯放了她,非要榨干她的最后一点价值。

  别看南衣对着宋牧川的时候字字铿锵,真回到自己身上,何尝不是迷茫。

  回房路上,她听婢女们议论说,陆姨娘丢的那个宝贝物件都找了两天了,还没找到。

  陆姨娘的母族百年前是前朝贵族,灭国后落魄了,但仍有宝贝传了下来,就是陆姨娘丢的那块玉佩。她正发动满府上下一寸寸地找,甚至还将院内的女使们都聚到一起搜身。

  南衣脚步匆匆地回到柘月阁,刚进门的时候都没意识到房里坐着一个人。

  冷不丁抬头,看到谢却山就这么端坐在房中,脸色阴沉,让人心里顿时一凉。

  南衣愣了几秒,察觉到极大的压迫感,她下意识地便想要跪下,却被谢却山一把扶住。

  他的手紧紧箍着她的手腕,目光里含着怒意。

  “我同你说过什么?”

  “什么?”南衣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了,心虚地回答,“除了长辈,不跪任何人。”

  “还有呢?”

  南衣茫然地看着谢却山,确实想不出来了。

  谢却山嫌恶地丢开她的手,扔过来一句冰冷的话:“把外袍脱了。”

  南衣像一只惊弓之鸟往后一退,恐惧地看着谢却山。

  谢却山懒得跟她多话,直接抽出腰侧的剑。剑光飞快地闪过,刷刷几下,她的腰带碎了,衣袍散开来。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拿剑尖逼着南衣,南衣无措地往后退,退到门框上,再也无处可去了。他的剑尖挑开她的外袍。

  她藏在外袍里的那个东西也掉了出来。

  是一只成色极好、雕工精致的玉锁腰佩。

  南衣身上只余一件白色中衣。里衣还没干透,皱巴巴、黏稠地贴着身子。她颤抖着站在原地,害怕,更是难堪。

  她是鬼迷了心窍了。昨日在太夫人院落里看到陆姨娘掉的这个东西,鬼使神差地藏在了自己的袖子里。

  她半是想报复,半是想换成点私房钱捏在手里,为以后出府的日子做打算。

  结果今日出府的时候,就听说了这玉佩是如此贵重,南衣不敢在沥都府的当铺里出手,怕追根溯源会找到她头上,只能将玉佩带了回来。

  她不知道谢却山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她以为自己藏得天衣无缝。

  “我是不是同你说过,把你偷鸡摸狗的那套收起来。”

  “是……”

  “那为什么还要偷?”

  她试图辩解:“我是在太夫人的院里捡的……我不知道是谁的。”

  “拿了不属于你的东西就是偷!”

  诚然,她是个小偷,她没改掉坏毛病。她是个在大染缸里沾了一身污秽的人,她有罪,她卑贱,她确实是不占理。

  但她更讨厌谢却山来训斥她,她的一切苦难都是他带来的。

  南衣仰头,眼眶已经通红,她觉得已经被羞辱到了极致,不管不顾地顶了一嘴:“你管我!我就是小贼,我本性难改,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乖乖帮你盯着谢穗安不就行了!”

  谢却山的语气出奇严厉:“管你?好日子不过,非要作死!你现在拥有的东西还不够你享受吗?但你若被陆姨娘发现你偷了她的东西,你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吗?你知不知道羞耻?”

  南衣朝谢却山吼了回去:“你才不知道羞耻!”

  谢却山脸上的表情明显一怔。

  南衣也意识到自己骂了什么,但话已经说出口了,今天她就是不想装了。

  “我只能等你们的恩典,等你们的赏赐,那才是我能拥有的东西,可迟早有一天,你们会说拿走就拿走!你知道突然给一个乞丐荣华富贵是一件很残忍的事吗?因为总有一天你们这些上位者会将这一切都收回,我还是会一无所有,甚至还不如以前!”

  谢却山沉默了,脸上的怒意开始偃旗息鼓。

  他原本觉得,她如今在望雪坞里吃穿不愁,偷陆锦绣的玉佩,这纯粹是出于贪念和私心,他不想她同以前一样,把偷鸡摸狗当成习惯。

  但他发现,南衣有点不对劲。

  他朝她走了一步,定定地看着她:“谁欺负你了?”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犹如汹涌的洪水瞬间冲垮已不堪重负的破堤坝,她的眼泪放肆地在脸上纵横。

  他有点无措,从前她的眼泪多半是恐惧,多半是伪装,偶尔一两滴是同情,可此刻,她是真的很伤心。

  似乎在他都没察觉的时候,她受了很大的委屈。

  可南衣不觉得他会帮自己,她甚至丝毫都没想过这种可能性。这种无聊的后宅之事,怎么可能在他冰冷的心里激起水花呢?

  “你走吧,求你了——”南衣却把谢却山往外面推,“你要骂我,就算要杀我,明天再来好吗?让我自己安静一会吧。”

  谢却山不肯动。

  他有点生气。这是他捡回来的小野兽,他给她温饱,教她立足,教她计谋,以后还要教她读书识字,学更多的道理,让她堂堂正正地活在这个世上,不再被欺负,他对她很凶,因为他不在意她会恨她,只要她能成长就可以了——但是,到底是谁伤害了她?

  这时,外面院门被人粗暴地打开,气势汹汹的脚步逼近,但停在了门口。

  门口传来贺平的声音:“陆姨娘,主君在里面。”

  陆锦绣立刻不敢造次了,声音显得有些犹疑:“我丢了个东西,有人说昨儿看到少夫人经过那里,我想来问问她。”

  谢却山看了眼手里的玉锁,又看了眼南衣。

  南衣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显然,她不想被陆锦绣抓个现行,被她无尽地羞辱,可如今她的脸面,她的尊严都掌握在谢却山手里。

  “让她进来。”谢却山没什么表情地说。

  陆锦绣带着贴身的女使进了房间,却发现南衣似乎不在房间里,只有谢却山坐在主位,面色有点阴沉,看上去心情不好,她更不敢招惹了。

  谢却山将手里的玉锁递出去:“姨娘,这是你的东西吗?我还以为是嫂嫂的,跑来送一趟,却发现她不在,刚想走,您就来了。”

  陆锦绣哪敢质疑,连忙上前接过:“是我的东西,多谢主君。”

  陆锦绣虽垂着眸,但目光还是左右乱瞟了一下,这个小动作被谢却山看在眼里。

  “主君,那我便先回去了。”

  谢却山点点头,陆锦绣便忙不迭地转身要走,竟显得有些心虚。

  陆锦绣当然是心虚的,她怕南衣向谢却山告状,看到谢却山在柘月阁就非常紧张。好在这会南衣不在房中,谢却山又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她转念一想,也对,这种闺房里的私事,饶是再没皮没脸的姑娘,也不会往外说的。

  她心里勉强松了口气,但一刻也不想在这压抑的地方多待。

  她的仓促却让谢却山起了疑心,陆锦绣素来是个滴水不漏的人,把礼节做得很好,她刚才闯入院子就显得有些无礼,现在也对柘月阁的主人只字不提就匆匆要走……

  “陆姨娘——”就在陆锦绣即将迈出门槛的时候,谢却山叫住了她。

第41章 她与海

  “陆姨娘对南衣,做了什么?”

  谢却山这么问,其实也只是试探而已,但他的表情显得太高深莫测,让人一时摸不准,他这是询问,还是早就知悉了全局的质问。

  陆姨娘哪里应付过这架势,腿立刻就软了,但她还抱着一丝侥幸,勉强挤出一个笑,道:“主君问的是什么事?”

  陆锦绣的这番反应,让谢却山更加确定了。他的语气一下子严厉起来,反问了回去:“你说是什么事?!”

  “都是一些误会,怕扰了主君的耳……”

  谢却山懒得跟陆锦绣再纠缠,目光落在了她身侧的女使上:“她不说,你来说。说不清楚的话,自己去领死。”

  他的话说很重,女使吓得伏跪在地上,哪里还敢有隐瞒。

  “主君饶命!姨娘有天晚上看走了眼,误会了少夫人与您有……”女使实在是难以启齿,抬眼瞟一眼谢却山脸上的雷霆之色,只好硬着头皮说了下去,“有苟且之事……又,又怕此事污了谢氏门风,对不起已逝的大公子,就带着毒酒要私下……处死少夫人。但少夫人不从,后来就叫了验身的婆子,证明了少夫人的清白,才知道是误会一场。”

  “误会?”谢却山震怒,“若她不争,死于你的武断,这条人命也是误会吗?!”

  陆姨娘跪倒在地上,泣不成声:“是我未调查清楚就做了错误的判断,但我也是为了谢家的清白名声呀,还请主君恕罪!”

  南衣坐在黑暗的寝房里,她没有再哭了,平静地听着屏风外的对话,一瞬间恍惚得像是在听别人的事。

  她没有想到,谢却山会帮她掩饰偷东西的事,更没有想到,他会刨根问底追究陆姨娘的过错,甚至还发怒了。

  这还是南衣第一次见到谢却山发怒。

  “谢家的清白?”谢却山冷笑,“既然觉得她与我苟且,那你为何不来质问我,来处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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