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同舟渡 第35章

作者:羡鱼珂 标签: 古代言情

  这封信,确实是谢衡再死前写下的。

  谢却山倒是有些奇怪:“你没拆开过?”

  “大郎说,只能由你来看。”

  谢却山拆了信,里头只有薄薄一张纸笺,纸笺上空无一字。

  他试着把信笺放烛火上烘了烘,没有任何反应。

  又放到鼻下嗅了嗅味道,没有半点墨水味,就是一张空白的纸笺。

  乔因芝不说话,谢却山也没问。

  静坐了半晌,他抓到了一缕思路,抬眼看向乔因芝:“所以,大哥是自杀?”

  若非预知到了自己的死期,怎么会将这样一封奇怪的信交代给枕边人。

  “我不知道。”

  她的眼泪却落了下来。谢衡再的死因,她确实不知道,她想过很多种可能,自然隐隐有猜到是自杀,但她不敢去相信这一种可能。

  她宁愿自己不知道,就能不去面对其中隐晦的情意,直到被谢却山戳破的这一刻。

  她想起虎跪山迎亲当天,谢衡再就意识到情报泄露,身边有细作。那时他就已经怀疑到她了。

  谢小六去支援虎跪山后,书房里就只剩他们两人。

  他问她:“芝娘,你背叛过我吗?”

  她是个训练有素的谍者,什么严刑拷打,都无法从她嘴里套出一句话。但他就这么认真地注视着她,同往常一样温和的语气,她竟直接丢盔弃甲,慌了神。

  然后勉强挤出一个笑,草草遮掩过去,连她自己都觉得蹩脚。

  这是个巨大的破绽,聪明如谢衡再,一定发现了端倪。

  他们相敬如宾十余年,他是一个内敛的人,体面、温和,没有太澎湃的情绪,就如细水一般流淌着,别人都以为他们之间如何的相爱,但在她看来,不过是谢衡再感念她无微不至的照顾,给了她一份尊重。

  她一直认为,他们之间的情感建立在她伪装出的那副温顺体贴的贤妾面孔上。若是被谢衡再发现她的身份,他一定会处置她。

  在兵荒马乱的那一天,迎亲接应计划失败,鏖战一触即发,新娘又入了谢家门,他有太多紧急的事情要处理。她以为,等这些事情结束,他就会来跟她算账。

  她甚至想过逃跑,想过编出无数种说辞来遮掩。她还收到了鹘沙的密信,让她动手杀了他。

  她也想过,但她下不去手。

  然后,然后他就猝不及防地死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你下过毒吗?”

  “头几年有下过,但后来再也没下了。没想到大郎身子弱,那几年的慢性毒伤了他的根本。”

  谢却山闭上了眼睛,他在思考要怎么处理面前的女子。

  他本想杀她,事后推给秉烛司,便悄无声息地除去了望雪坞里一个暗桩。

  大哥知道第一个接应计划失败后,便饮下毒药,以自己的以生死为局,让陵安王进城,这是他的大义。他没有杀她,用沉默保全了这个陪在他身边十余年的女子,这是他的私心。

  而这封空白的信……是他无声的求情。

  谢衡再一生谨小慎微,自小羸弱的身体让他不敢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中,他比旁人更计较,要将踏出每一步的风险都降到最低。

  可他甚至不曾见过这女人皮囊之下的东西,究竟是善是恶,却还是为她求情,将她留在望雪坞中,这是他的一场豪赌。

  乔因芝也没有再负他的苦心,自他死后,她没有往外传出一点消息。

  只可惜,他们活着的时候,都不知道对方爱着自己。直到阴阳两隔,才在生死局中看到其中藏着磅礴爱意。

  谢却山没有睁眼,声音里藏着无尽的疲惫:“明天一早,你就走吧。”

  早就抱着必死决心的乔因芝惊讶地抬头,看着谢却山。

第45章 归来堂

  第二日,等到谢穗安和南衣来找乔因芝的时候,却被告知乔氏昨夜匆忙回了娘家。

  怎么可能那么巧!

  南衣和谢小六都不信,再一打听,才知道乔氏离开之前,谢却山来见过她。

  听到这里,南衣的心瞬间凉了。

  她明白过来,他定是昨晚送衣服进她房间的时候,看了她桌上的百人佛经,确定了乔因芝就是细作。在她和谢穗安接触乔因芝之前,他便把人放走了。

  南衣非常恼火。

  他的每一个举动都不会是平白无故,可怜她,还在为他这样的随手恩赐高兴了一个晚上。

  她快要气炸了。

  南衣已经听不进去谢穗安在说什么了,闷头回到房间,将身上的新衣换了下来,扔进了柜子的最深处。

  除了这样微弱无用的抗议外,她也不能冲去谢却山面前朝他发火。

  话说回来,这些事到底跟她也没有关系。她只要乖乖地待着,像个木偶一样任凭谢却山摆弄,到了某个时间,他就会放她离开。

  在这件事上,她还是愿意相信他的。

  先好好过年吧。总归家里少了个眼线,不用再提心吊胆,这一趟辛苦也没算白费。

  不止谢穗安和南衣,望雪坞上下都觉得这个年过得无比清爽。

  甘棠夫人一回来,就赶走了家里讨厌的岐人,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自在了不少。

  除夕夜大家只是匆匆地吃了一顿年夜饭,甘棠夫人提议初五的时候,谢家再好好办一场新春宴,大家一起来热闹热闹。

  看似时间还宽裕,但一场宴会,要准备的东西着实不少。市场上有专门的“四司八局”为官府贵家们置办宴席,只要出钱即可,他们会将宴席事宜安排得妥妥当当,只是如今是战时,很多东西都买不到了,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加上甘棠夫人绝非铺张之辈,此次准备筵席,核心思想还是省钱,顺便将陆锦绣管后院时庞杂的支出砍了大半,开源节流。

  南衣跟着甘棠夫人打下手,本以为自己只要做个唯唯诺诺的吉祥物就好,没想到甘棠夫人是真的把她当成主母来培养,种种琐碎事务都不厌其烦地教她。

  甘棠夫人是个和善但厉害的女子,她与陆锦绣的不同之处在于,陆锦绣做事的准则在于“利”,而她的准则在于“善”。

  南衣打心底里喜欢甘棠夫人。

  府中协调的事情就够甘棠夫人忙的了,出府采买的大任就交在了南衣身上。

  看到那张采买单,南衣心里泛起嘀咕。

  其中的米、面、油和白糖,这些日常必需品的数量显然远超一次宴席所需的量。甘棠夫人说这是为以后考虑,乱世里多屯点东西总没错。但新年的物价高于平常,她为何不等过了元宵再囤货?

  尽管心里疑惑,南衣对这差事也是不敢怠慢,带着女使满城地找铺子买东西,还得货比三家,不能被坑了。

  街坊市集间,南衣第一次听说“归来堂”这个商行。

  说是商行,但它们并没有铺面,更像是一张流动的黑市暗网,掌握着市场上货物与钱币的流向。

  据说只要愿意向归来堂花钱,没有它们买不到的东西,包括情报、人命。

  南衣本不想跟黑市沾边,但无奈有些东西,只能通过它们买。

  比如食盐,比如白糖。看似寻常物,却是重要的战时物资,买的量一大,就需要报备官府。

  南衣猜想,不管甘棠夫人要这些东西做什么,一定是图快;借用谢家宴会的由头采买,是不想张扬。所以南衣咬咬牙,由掌柜的引荐,进了盐铺后头的堂屋。

  昏暗的小屋里头,熏着让人昏昏欲睡的香。里头坐着一个账房先生,身旁立着两个佩带腰刀的彪形大汉。

  南衣在契约上按下了手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没有过多的言语,也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不消半炷香,买卖就成了。

  似乎有黑市的那么回事,但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一进一出这么一遭,南衣后背已经浮起了薄薄的冷汗。她带着采买到的东西,匆匆回了望雪坞。

  而她的一举一动,已经被悉数送进了花朝阁那间纸醉金迷的雅阁之中。

  *

  谢六身边出现的新人物,都成了章月回怀疑的对象。谢家少夫人,还有那位甘棠夫人。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属下骆辞的禀报,目光将他递上来的纸笺来来回回扫了一遍。

  上头记着南衣今日从城里的铺子里分散买的东西,每家都是少量,但合起来,够谢家开十次宴了。

  骆辞补充道:“东家,我们的人跟她打了个照面,近距离接触后,确定她并没有武功。”

  章月回将纸笺往炭盆里一扔,看着火舌舔上纸张,直至烧成灰烬。

  他若有所思:“这谢家的小寡妇,究竟是被甘棠夫人当了枪使,还是深藏不露……我竟也有些看不透。”

  摩挲着下巴沉思半晌,章月回听到外头有嘈杂脚步声将近,他站起身,抖了抖衣袍。

  “继续盯着。”

  “是,东家。”

  刚应完,人就悄无声息地从窗户走了。下一秒,门被推开了。

  章月回行云流水地拱手让礼,脸上从容。

  “完颜大人,哟,这位就是——”

  完颜骏引着谢却山入内,笑道:“自然是我们大岐的王牌军师,却山公子,”转脸对谢却山介绍道:“这位就是归来堂的东家,章月回。”

  两人对视一眼,在彼此眼里都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一个漫不经心,一个波澜不惊,皮下都是深不可测的人。

  “章公子,久闻大名,幸会幸会。”

  面上却是相安无事,相见恨晚。

  完颜骏扫过二人的反应,不动声色。这位岐人高官年纪不大,如今在王庭里风头正盛,与丞相、储君关系密切,只要这回在沥都府立下大功,回去便能加官晋爵,更上一层楼。

  所以他卯足了劲,必须在沥都府干出一番名堂来,造龙骨船的事他亲自在操持,而抓捕陵安王主要是由谢却山和鹘沙在负责。

  鹘沙性子残暴,显然对造船一事并不那么热衷,若不是上头的指令压着他,他恨不得能屠空沥都府。

  鲁莽之辈,不足以共谋事。完颜骏得把谢却山拉到自己的阵营里来,自然,就得慷慨分享自己的资源,所以才介绍他与章月回认识。他要成事,离不开这两人。

  三人刚要落座,却见席面上有四个位置。

  “章公子还有客人?”完颜骏问道。

  正这时,敲门声又起,堂倌打开门,引着鹘沙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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