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同舟渡 第47章

作者:羡鱼珂 标签: 古代言情

  说完便飞快地跑开了。

  呵,这人还惯会蹬鼻子上眼的。

  谢却山浑身舒展开,脸上眼底是掩不住的淡淡笑意。

  他猜到今晚城里这么大的动静,宋牧川必定会有行动,看到南衣在街上行色匆匆,定是要去做什么。其实他知不知晓计划,一点都不重要,这是宋牧川上任的第一件事,必定都安排得妥当了,他并不打算插手。

  况且把三叔送走也是他希望的。

  而他搞这么一出,只是想探探她会不会对自己说实话。

  她如实说了,他便满足了。他真的做了一件很无聊的事情。

  他希望她畏惧他,但他也发现靠着这点畏惧留不住她,于是他一点点地打开门,一寸寸地放她靠近自己,希望她信任他。

  说到底,他要她在自己身边。

  一点一点,所有说得出口的理由,和所有的还没想明白的理由,钩织在一起,成了某种执念。

  *

  果然,南衣在去娘娘庙的半路上就遇到了秋姐儿和三婶。

  一听到要离开沥都府,三婶就露出了六神无主的模样,好在关键时刻,秋姐儿是个有主意的,稳住了自己的娘亲,踏实地跟着南衣前往咏归桥。

  南衣还在思忖接应的人会是谁,能不能认出她们来……还没走到桥边,便被一辆藏在暗巷里的马车叫住了。

  宋牧川从马车后走出,朝三人拱手行礼。

  南衣惊讶地看着宋牧川。

  “你不会就是……”

  宋牧川朝南衣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随后掀开车帘,里头竟坐着一个岐人。

  三婶吓得后退一步,那岐人竟还朝三婶行了个汉人礼。

  宋牧川解释道:“婶夫人,秋姑娘,我受朋友之托,送你们二位上画舫,这位大人虽是岐军校尉,但他是自己人,一会你们扮作他的侍妾,便可上船与谢大人会和。”

  南衣还没反应过来,这个落魄得要跳河自尽的书生,怎么会是此刻的接头人呢?他不紧不慢,井井有条,将三婶都安慰得妥妥帖帖,扶着二人安心上了马车。

  她隐隐觉得不对劲,他太从容了。她见过他的风骨,她还以为,他被岐人强迫着上任,会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游刃有余。举手投足之间,还透着一股坚定。

  和三婶和秋姐儿告别后,南衣还有些懵。

  宋牧川转过头看向南衣,道:“夫人,今夜我也受岐人之邀,有入画舫的请帖,你随我一起上船吧。”

  “你……到底是什么人?”

  “夫人,宋某的过去就如你看到的那样,没有隐瞒。只是现在身处这个位置,有一些便宜行事的机会,所以受朋友之托,帮这个忙。”

  也算合理,谢小六是谢却山的妹妹,庞遇的未婚妻,跟宋牧川的关系自然不会差。但如今这个当口,谢小六不会找一个普通的朋友帮忙。

  难道宋牧川也被吸纳进了秉烛司?

  这个念头一浮上来,南衣顿时对这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书生充满了敬意,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但同时又隐隐地担忧起来,他能保护好自己吗?

  “宋先生,那我去画舫上做什么?”

  “六姑娘就在画舫上,希望你去帮衬她。”

  南衣犹豫了一下,想到谢却山还在等她,但她心里的天平又迅速倾向了谢小六。今天那么大的行动,她一定需要人帮衬。而且宋牧川也要上船,他势单力薄,万一他有什么需要,她亦能帮个忙。

  心底里,南衣将宋牧川放在了一个高山一般的位置,他是个士人,而她只是一个粗人,只要能帮上他一点的忙,她都会义无反顾,甚至是受宠若惊的,觉得与有荣焉。

  “好。”她应下了。

  但有种奇怪的感觉涌上了心头。好像有许多她看不到的事,正在暗中蠢蠢欲动地发生着。

第58章 毫厘间

  入了夜,面摊支了起来,热腾腾的雾气往上飘。

  一碗刚出锅的阳春面,撒上一些葱花,端到了支在路边的饭桌上。

  桌角放着一张年画娃娃的面具,面具的主人也是一副笑脸可掬的公子哥模样,见面端了上来,忙用冰凉的手捧着面碗捂了捂,脸上露出一丝满足又简单的笑意。

  章月回坐在路边吃着面呢,忽然岐军就围了上来,粗暴地将周围的人都清了个干净,鹘沙气急败坏地坐到章月回面前。

  “都火烧屁股了,章老板还坐着吃面呢?!”

  章月回呼哧呼哧地吃着面条,故作一脸惊讶:“鹘沙将军何出此言呀?”

  鹘沙焦虑得很。

  今日上元夜,人一多,一热闹,就容易有些暗度陈仓的事发生,他坚持要全城宵禁,什么花灯,什么画舫,通通不要搞。但是完颜骏的立场就不一样了,他要造船,就要拉拢很多人,上元节就必须放开了大操大办。

  官大一级压死人。完颜骏是去画舫上逍遥了,他还得巡逻,还得守城,还得提心吊胆加强守卫。

  他娘的!

  让鹘沙最焦心的是,他的探子来报,秉烛司有异动,目标似乎是画舫,但是他偏偏查不出来,到底那拨人在搞什么鬼。

  信息一旦摸不出来,就落入了下风。

  他想往画舫上增派人手,但画舫上多少人是有定数的,他的人上去了,就得有完颜骏邀请的宾客下去。那个不知好歹的完颜骏自然不许。

  他便命人关了出沥都府唯一的那道闸口,任何船只出去之前,他都要检查一遍。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放心,总觉得还有什么蛛丝马迹没抓到。

  鹘沙焦心,想去找章月回也没个人影,好不容易找到了,这厮居然在吃面。

  仿佛整个城里就他一个人着急似的。

  鹘沙气得一拍桌子,震得面条上的油星子直往章月回脸上溅,章月回皱着眉头“嘶”了一声,掏出手绢不紧不慢地擦脸。

  “鹘沙将军,别上火呀,有事慢慢说。”

  “章老板,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你出个价,今晚的消息我都要买!”

  章月回故作为难状,道:“鹘沙将军,并非我不肯卖,而是有些消息,真假难辨。若是搞错了,有损我归来堂的招牌。”

  “出个价。”

  “不是价钱的问题。”

  “三千两!”鹘沙直接从怀里摸出银票,往桌上拍。

  “可若消息不真……”

  “那我也自认倒霉!”

  章月回捧起面汤,一大口热腾腾的骨汤入腹,叫人四肢百骸都充满了温暖,然后才不紧不慢地抹了抹嘴,在鹘沙期盼又恳切的目光里,将银票推了回去。

  “将军真当我是这贪财之人了?我这归来堂,也不是什么生意都做。将军如果真的不放心……不妨就把四方桥出城的闸口守严实了,一只苍蝇也别放出去。”

  这话说得,分明就是知道点什么。

  鹘沙急了,关闸口并非长久之计,如果搜不出什么来,完颜骏必定不愿意游长江的计划受阻,僵到最后,还得开闸。他一狠心,又掏出一沓银票,压在原先的那一沓上,推了过去:“章老板,五千两如何?您收钱,我拿消息,后头的事,绝对跟您没有任何关系了。”

  章月回顿了顿,还是将银票推了回去,微微一笑:“将军,要现银。”

  奸商!

  鹘沙忍着嘴角的抽搐,抬手招来一人:“去,把五千两现银抬到章老板府上!——章老板,这下可以说了吧?”

  章月回施施然地勾了勾手指,鹘沙像只小狗一样把耳朵凑了过去。

  “据我所知,谢铸已经被秘密送上画舫了,还有一个人,今晚也会上画舫。”

  “谁?”

  “陵安王。”

  鹘沙骤然瞪大了眼睛。这可是一个天大的消息,难怪章月回卖好大个关子!

  章月回蘸了点杯中茶水,在桌上画了一条横线,示意为曲绫江。又在中间一点顿了顿:“这是曲绫江,咏归桥渡口在沥都府城中央,谢铸就是在这里上的船——”

  手指又划到横线的末端:“这是四方桥闸口,是出城的最后一道关卡,按照计划,画舫会在这里停下,上最后一批客人,陵安王就会在此处上船,然后跟着画舫顺流直下,前往长江……不过,秉烛司党人计划周密,他们得等到船上之人发出确认安全的信号后,陵安王才会上去。”

  “他们怎么才能发出信号?”鹘沙压低了声音问,顿时紧张起来。

  “画舫靠近四方桥时,看到闸口开着,他们就会放出信号。不过开闸毕竟是一招险棋了,瓮中捉鳖,总不能先让自己的翁有漏洞。所以我建议将军不要冒险,就在四方桥那里派重兵蹲守着,在岸上就将陵安王给抓了,船上那个自然也是无处遁形。”

  鹘沙面上闪过一丝阴狠的笑容:“关了闸,船上的人就不会放信号。陵安王谨慎,看不到信号之前,他是不会出来的。”

  章月回笑了笑:“将军这是准备要放手一搏了?”

  鹘沙心里有了主意,不冒险,哪来滔天的富贵?连声音都有了底气:“章老板,这消息可算我买断了啊,你别再卖给任何人。”

  “自当如此。”

  鹘沙提起刀就要走:“一群狡猾的狗汉人,老子都给他们一网打尽。”

  章月回好意提醒:“我也是狗汉人。”

  鹘沙面色僵了僵,圆场的话也懒得讲,抱了抱拳,大步流星地走了。

  *

  画舫从咏归桥渡口离开,船上已经是宾客云集,热闹万分。

  众人都聚集在大堂观赏延岸花灯风景,厢房暂时还无人光顾。船舱尽头有一间雅间,谢铸就端坐在里面。

  一段时间的躲藏下来,他似乎老了许多,面色也显得苍白。身上穿着灰扑扑的袍子,他是借着搬杂物的伙计身份才混上来的。

  在此之前一切都很顺利,但还远没到亮刺刀关键时刻。今晚的行动关乎他的未来,他自然是浑身紧绷,一言不发,生怕会错过什么动静。

  长嫣候在一旁,警惕地将窗户推开一条缝,望了眼渡口的情形,回头道:“谢大人稍安勿躁,这会尊夫人与千金应该上船了,我去将她们一同接来。”

  “长嫣姑娘,万事小心。”

  长嫣朝门口走了几步,出于一个谍者的直觉,她心里一直隐隐地不安。太顺利了,一切都太顺利了,如果真的按照谢六跟她说的那样发展,她扭头就出卖他们,那这个陷阱浑然天成,岐人能将这船上的秉烛司党人一网打尽,包括陵安王。

  画舫在江上孤悬,他们连退路都没有。

  谢穗安是个大胆没心眼的,但这么大的计划,不可能是她一个人做的,整个秉烛司都愿意这么冒险吗?

  抓着那一缕的异样,长嫣决定冒一个险。她忽然回头,盯着谢铸,语气一冷:“谢大人,都是同行人,你们为何瞒着我?”

  谢铸一愣,没反应过来:“长嫣姑娘,你在说什么?”

  其实谢铸的反应已经很快了,他迅速将眉眼之中的那缕心虚藏了起来,但还是被长嫣捕捉到了。

  谍报,有时候就在毫厘之间。

上一篇:望门娇媳

下一篇:辞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