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羡鱼珂
通过隐秘的侦查,确定了禹城军确实在山中破道观处扎营。谢却山的情报没有错。
完颜骏紧锣密鼓地部署歼灭禹城军的计划,主力乃是他的亲兵。这件事他打算独揽功劳,于是将鹘沙完完全全地踢出了局,半个字的消息都没透露给他。
徐叩月在完颜骏身边进进出出,连听带猜,多少也知晓了一些事情的全貌。
关于禹城军,原本只是捕风捉影的一些说辞,有说军队藏在虎跪山,也有说早在半路就被岐兵灭了,在没见到军队之前,都只是怀疑而已。
甘棠夫人先前就定居在禹城,若禹城军真的藏在虎跪山,和谁有关系,一目了然。如今是因为谢却山还在,完颜骏才不敢再明面上动她的二姐。
但若禹城军被找到,必会牵扯出甘棠夫人。
徐叩月当然是挂心自己的舅母,但又在后宅的方寸之地无能为力,踟躇许久,她借着送药之名进了谢却山的厢房。
她敢找谢却山,是因为那天春宴上他救了她。她赌他心里还有一点良知。就算谈判失败,他也没必要在完颜骏那里出卖她。
此时谢却山正好醒着,身子还虚弱得很,说是气若游丝也不为过。
徐叩月也不想拐弯抹角,谢却山是何等聪明人,情况也紧急她就开门见山了。
“谢公子,您在其位谋其职,这无可厚非,但您把禹城军的消息告诉完颜大人,您的亲二姐定然会有危险,您真要把她推入火坑吗?”
谢却山这才松了口气——徐叩月,总算来找他了。
但话却不能说得太明白:“我也无能为力。有些话,帝姬该去同能作为的人说。”
“谁是能作为的人?”徐叩月急了,“我被关在后院,不能出去,谁也见不到,我总不能去求完颜骏吧?”
“帝姬想办法让完颜大人带你出门,你自然就会见到那个人。”
徐叩月愣了,完颜骏每日无非就是去军营与船舶司……
军营里都是岐兵,剩下就是船舶司?宋牧川?
宋牧川的面子也没大到可以左右完颜骏的决定,她去跟宋牧川说什么?
——不对,谢却山不可能给这么浅显的建议,他话里还有别的意思。
“为什么要找他?”
他看着她,神色是淡漠的:“有时候一个消息……就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徐叩月忽然有些明白了。她本来只是想保甘棠夫人,拜托谢却山出面求情,但这件事的根源其实在于禹城军是否安全。她只要将完颜骏要剿灭禹城军的消息想办法传出去,也许就能让禹城军提前转移,让完颜骏扑个空。
而她最有可能见到的宋牧川就是递消息的最佳人选。
谢却山竟对她提了这样一个建议……徐叩月觉得心惊。难怪他不肯点明,说得这般隐晦。若是被岐人知道,这便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徐叩月不敢多想,福身道谢:“公子,多谢。”
“公主,我还有一事要拜托你。”
“公子请讲。”
也不知房中到底讲了什么,须臾之后,房中传来徐叩月的惊呼。
“大夫!病人又昏迷了!”
徐叩月跑出房间,正好大夫们鱼贯而入。她深呼吸一口气,忍住了说谎的紧张。
她在心里告诫自己——今日她一进来谢却山就昏迷了,她没有跟谢却山说过话。当然,此事得有人证才行,她才把大夫们都喊进来。
幔帐内,谢却山沉沉地闭上了眼睛。他硬生生撑着一丝清醒,就是在等徐叩月来找他。幸好,徐叩月来得不算太晚。
交代完这件事,他总算能好好歇一歇了。
在意识即将模糊之前,他又想起了画舫那一夜。
他本该从四方桥上画舫的,本可以置身事外,不惹一身腥。但这一切失误的源头,只是他看到宋牧川将南衣也带上了画舫。这可是他的人,宋牧川凭什么让她参与行动去冒险?他怕出事,于是跟了上去。
他撞上假长嫣已经识破了秉烛司的计中计,要出去报信,这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他只能出手把那假长嫣杀了。
这时他又意外从蛛丝马迹中确认,今晚宋牧川要送南衣走。他怒火中烧,竟忘了善后,没留意自己的剑穗握在长嫣手中。
他在那条小舟上等着,看南衣会不会来,结果她果然要逃。
可一切又从他下不了手杀她开始失控……
说到底,是他自掘坟墓。很久没有这样做事不顾头尾,乱了阵脚。最近过得太舒服,甚至都忘了自己是一个走在钢丝上的人,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为了一点点弥补局中的漏洞,他只能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
可他到底只是血肉之躯,身上的伤,实在太疼了……他的意识渐渐飘远。
大夫们一摸谢却山的脉搏,又是一通手忙脚乱的抢救。
徐叩月也不着急了,就候在外面,大冷天的,站在院中巴巴地等着里面的情形。
中午完颜骏从军营回来,看到这一幕,眼色就沉了下来。
“谢却山的事你操心什么?这里自会有人照料。”
但徐叩月不走,温声回道:“毕竟谢公子是大人的贵客,我得上点心才是,不然什么都帮不上大人。”
“你同谢却山有交情?”
徐叩月嚅嗫道:“从前在旧都见过几次,但也不是相熟的人。”
完颜骏哂笑一声,掐起徐叩月的脸,这双盈盈秋水般的眼睛一对上他,就露出了一种心虚的神色。
她这点小心思,他难道会不知道?说是不相熟,那便是有交情了。她定是想等谢却山醒了,好进去与他勾兑,怎么救出甘棠夫人。
这几天是剿灭禹城军的重要当口,他绝不允许出什么岔子。
“既然你这么闲,下午就随我去船舶司,你这帝姬出去走两圈,也好叫那群匠人们更卖力。”
徐叩月脸上还挂着不知所措的神情,心跳却跳到了嗓子眼。以她对完颜骏的了解,她越想去船舶司,就得表现得很想留在家里。完颜骏心思多得很,对她少不了提防,为了不让她跟谢却山见面,他就会把她一直带在身边看着。
第一次在完颜骏面前使小伎俩,她的腿都有些发软。
这算是成了吧?
不,这才只是第一步……徐叩月更忐忑的是,告诉宋牧川……他真的能力挽狂澜吗?
第65章 寻生天
表面上,沥都府中的所有人都各司其职,相安无事。死了一个汉奸知府,也不影响这座城的正常运转,反正不管谁坐上这个位置,都是一个傀儡而已。
宋牧川在船舶司上任半月,终于在完颜骏的高压之下将龙骨船的图纸画了出来,接下来就是声势浩大的建造了。一艘主船,十艘副船,需要在三个月内完工。
完颜骏对这个孱弱无力的文人并没有太多的戒备,甚至没将他的能量放在眼里,在攻破汴京的那日,多的是这样的文人的陨灭,天街踏尽公卿骨。
鹘沙和完颜骏性格大不相同,但有一点很相似,他们都极度自大。
这种自大来源于攻打都城时的势如破竹,他们的铁骑轻易地将一朝王都踩在脚底,碾成泥土,将高高在上的皇亲贵族们沦为俘虏,任谁在这个心态上,都会骄傲起来。
这种松懈给了宋牧川迅速成长的缝隙。他如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摸清了沥都府的状况。送谢铸出城这件事,他便做得很漂亮。
但上元之后的几天,他开始惴惴不安——谢铸一路沿江而下,偶尔能收到关于他的消息,可南衣的音讯却断了。
谢却山的失踪也是意料之外。
还有长嫣之死……他本计划画舫出了沥都府再除去长嫣,否则会打草惊蛇。但长嫣在秉烛司动手之前就死了,是谁杀的,他不知道。
他甚至有点心有余悸。利用假长嫣做局,他是兵行险着,甚至都没有留后手。显然长嫣的事在那天晚上出过什么意外,但至今他对此都是一团迷雾。
他必须要承认,把握时机固然重要。可每一次行动,都是真刀真枪,不是每个人的行动都能完全在他的控制之内,以后他的每一个计谋都必须无坚不摧才行。
上元节之后,宋牧川就在小心地观察着局势。
岐人那里,鹘沙被暂时夺了兵权,完颜骏兼管着军营里的事,暂时都瞧不出什么异样。
可没有异样才是最奇怪的。完颜骏这个时候控制了兵权,肯定是想做什么。
局势一时间扑朔迷离。
——直到刚才,完颜骏带着令福帝姬来到船舶司。
所有的图纸、账册、匠人们的分工,每个部件铸造所需材料、铸造工期……完颜骏未必懂,但要事无巨细地全部知悉,因此每日都有一半时间会泡在船舶司中。
只是今日有所不同,徐叩月也跟在他身后。连进嘈杂的工坊,完颜骏都带着她。
到底是一国帝姬,人人见她都得行礼。而她跟在完颜骏身后低眉顺眼,隐隐的,就有了几分向船舶司众人施压的意味。
工坊里头乱得很,徐叩月无意间摔了一下,宋牧川忙伸手去扶。完颜骏打眼一看到,脸色便沉了下来,一把将徐叩月拽到了自己怀里。
他霸道得很,动作大了些,竟将徐叩月的衣袍扯歪了,露出一截雪白的肩头。
宋牧川和徐叩月就在这个瞬间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宋牧川顿了顿,几乎是毫无停顿地便露出了怒意。
“完颜大人,这样有意思吗?我已经竭力在为您造战船了,您却还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我!”
完颜骏一愣,赶紧帮徐叩月拢好了衣服。这回他确实是无意的。这种腐儒真是,多大点事啊……
但面上还是和气的,宋牧川现在可是他的座上宾,完颜骏笑着打圆场:“诶,宋先生误会了,我这是在担心帝姬呢。”
宋牧川义正言辞,把话直接在完颜骏面前挑明了:“完颜大人,您几次把帝姬带出来,却不给她该有的尊重,不就是想给众人一个下马威,侮辱我们汉人吗?”
徐叩月懦懦道:“宋先生,没事的……不用为我说话……”
这么一说反而是火上浇油,宋牧川怒意更甚,一甩袖,道:“完颜大人既然这么信不过宋某,那大可寻个您觉得忠心的,恕宋某今日无法奉陪,告假回家。”
说罢,宋牧川转身就走。
完颜骏多少是有点理亏,但当众被下了面子,还是有几分怒意。守卫的岐兵都在等他开口,只要他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将宋牧川拦住。
刚准备说话,他低头瞟到手里的施工图纸,画得十分精巧周到,顿时又没了脾气,心想算了,看他工做得不错,让他发一发脾气也无妨。
“文人就是喜欢在鸡毛蒜皮的事大做文章……”完颜骏朝两个岐兵抬了抬下巴,“你们去保护好宋先生,他这弱不禁风的,别在路上出了岔子。”
宋牧川背对着众人朝船舶司大门走去,悄悄摊开了掌心,里头有一张小小的纸笺——刚才徐叩月假借摔倒,将一团小小的纸笺塞到了他的手中。
能让徐叩月冒险这么做的,必定是重要的信息。不管纸条上写的是什么,他都不能再待在船舶司里坐以待毙,故而小题大做发了一通火,合理地当着完颜骏的面走了。
但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岐兵形影不离地跟上了他。宋牧川知道完颜骏戒心重,虽然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但基本的监视是少不了的。
他迅速地展开纸笺,扫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禹城军暴露,甘棠夫人危。”
他得尽快回到秉烛司,派出暗桩去查岐军的动向。宋牧川的脚步不自觉加快了——忽然,有人在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正浑身紧绷有些心虚,吓了一跳。但他迅速掩饰好了自己的异样,若无其事地回头望去。
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普通船工打扮,男子手里抱着一件大氅。
“宋大人,您的外袍落在船舶司工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