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同舟渡 第7章

作者:羡鱼珂 标签: 古代言情

  “停一下!”

  少女清脆的声音从花轿里传出来。

  迎亲队伍已经行至虎跪山山谷,空旷的山谷似乎只有风雪与树林碰撞的声音。

  四下看似平静,而暗处其实藏着两方势力的死士。他们都在等待,等着那位新帝露出一角衣袍,一场猎杀一触即发。

  队伍没有停下来,随行的媒人隔着轿帘询问南衣:“娘子,你要停轿子做什么?山谷里风雪大,快些走出去才好。”

  “我想解手。”

  南衣委屈巴巴地回答。

  在她的计划里,逃跑最佳的地方就在靠近沥都府的这片山谷里。山中易躲藏,而城里人多眼杂,难免会被谁的耳目发现。

  “娘子,再忍一忍。”

  “可我忍不了了……总不能让我在拜堂的时候丢人吧……”

  南衣的声音听起来都快哭了,媒人确实有些犹豫。

  南衣坐在花轿之中,握紧了袖子里的匕首,这还是谢却山不要了她才留下的那把武器,成了她此刻壮胆的东西。她只等着媒人一答应,轿子停下来,便冲出去,头也不回地跑。

  媒人没有回答,轿子却停了下来,外头的队伍有些异样的安静。南衣有些狐疑,但还是准备伸手掀开轿帘。

  正这时,有一只手先她一步撩起了轿帘。

  风雪瞬间涌入轿内,一粒雪花落在南衣的指尖,寒意长驱直入人心。

  她不知道来者是谁,但直觉危险,立刻举扇遮面。

  谢却山扫了一眼轿内,逼仄的空间里只有一个少女端着喜扇乖觉地坐着。

  他们隔着一面薄薄的喜扇再次相遇了,只是他们都没认出彼此近在咫尺。谢却山未看出异样,很快便放下了轿帘。

  “有个我们追捕的通缉犯混进来了,我们要检查队伍。”

  鹘沙一声令下,也不顾迎亲者的意愿,岐兵直接开始粗暴地搜查队伍,检查一箱箱的嫁妆和随行的人。鹘沙如鹰隼般的目光扫过队伍中的每一个人,但没有瞧出什么异样。

  这是下策。现身即暴露,我在明,目标便在暗。

  可他们迟迟没有等到陵安王出现,而迎亲队伍就要离开山谷了,尽管谢却山拦着,鹘沙却一意孤行要上去搜,不肯放过最后一丝可能。

  他清楚山谷里有枕戈待旦的死士,只要搜到了陵安王,双方必然交战。

  但到了这一刻,他们也只能铤而走险,不能错失良机。

  只是,什么都没搜到。他们的计划失败了,陵安王没有出现。岐兵空手而归,只能放迎亲队伍离开。

  不过,不甘心的鹘沙仍点了几个岐兵跟着队伍。

  岐兵的马蹄声阴魂不散地跟在后面,南衣断不敢在这个时候下车,她也曾是岐兵追过的人。保命为上,南衣就这么被迫错过了她的最佳逃跑地点。

  她只能再等时机。

  谢却山和鹘沙目送着远去的迎亲队伍,他们都知道,平静并非本该平静,而是各方势力的博弈相互抵消,导致了此刻的平静,暗流依然在奔涌,这场角力还没有结束。

  可恨的是,他们还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到底是陵安王没出现,还是陵安王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了迎亲队伍?

  若是在沥都府抓不到陵安王,任他南渡,抓捕会变得漫长而困难。

  谢却山十分冷静,认为这还没到最糟糕的局面,他对鹘沙分析道:“不管陵安王如今在哪里,他一定没出沥都府,至少我们现在知道,谢家是这场护送的主力,盯紧谢家,就还有转机。”

  “那就杀了谢衡再。他一死,部署才会乱。”

  鹘沙盯着谢却山的眼睛。

  ……

  同样的消息亦被快马加鞭送到了谢衡再跟前。

  谢衡再先是诧异,然后稍稍松了口气。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但他亦有不安,陵安王为何没有出现?

  难道是有人提前通知他此行危险,不要前往?

  那之后他又该如何接应陵安王呢?千头万绪又涌上谢衡再的心头。

  不过此刻,迎亲的喜轿已经快到望雪坞了,今晚的仪式,他还是得前往。

  街上一扫萧条之景,鞭炮声振聋发聩,白地红皮一路逶迤。微雪相送,喜轿入了谢氏望雪坞时,雪也停了。

  最后一粒晶莹的雪花落在屋檐下的红绸上,瞬间便化了,洇了一团小小的深色水痕。

  南衣从喜轿中下来,她的目光被喜扇挡去大半,只能看到人影攒动,却谁的脸也瞧不清。她隐隐约约看到有个穿着喜服的男子站在堂中,他有些消瘦,但身形挺拔,有宾客道喜,他便拱手回礼,周身气度温润。

  南衣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这一刻,周遭的喧嚣和热闹给了南衣成婚的实感。

  先前满心都是逃跑,但她错失了所有的机会,当下是最无法逃跑的,她索性放弃了,心中的惶惶之意也跟着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感。

  她开始意识到,这是嫁人,是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拜了堂,她就是他的妻子。以后,她真的能逃掉吗?

  可是她已经站在这里了,站在这个男子的身边了。

  暮鼓声从半山处遥遥传来,吉时就快到了。

  谢家是沥都府的大姓世家,影响力不言而喻,喜堂之中自然宾朋众多,然而,也有浑水摸鱼进来的岐人细作,有一人扮作谢家小厮,一人扮作城中富商,混在人群里毫不显眼。两人对了一个眼色,准备按计划对谢衡再下手。

  正这时,门外迎客的管家高喊一声:“黄知府到——”

  随沥都府知府黄延坤一起来的还有谢却山和几个岐兵,在场很多人都不认识谢却山,窃窃私语这面生的男子是谁,竟然连沥都府知府都客客气气地请他先踏入院门,那几个岐人士兵又是怎么回事……

  但谢家人一见到谢却山,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僵硬和难看,一时都愣在原地,竟没人记得礼节要去张罗迎接。

  还是谢太夫人最先反应过来,直接无视了谢却山,招呼知府坐上席。

  但黄延坤却让了让身子,做了一个请谢却山上座的动作,脸上堆着殷勤的笑。

  岐人士兵们将带来的贺礼往地上一放,虽说是道贺,可个个却都跟个煞神似的,霸道得很。

  一个唱白脸,一个就开始唱红脸了,黄延坤对谢家太夫人解释。

  “太夫人,却山公子是大岐王庭派来的使者,他们不远千里而来,想与谢氏交个朋友,还特意带来许多贺礼道喜,理应让却山公子上座,方能展现谢家的待客之道。”

  听到“却山公子”的名字,南衣脑中嗡的一声有什么炸开了。

  “不要被我找到,否则,万劫不复。”

  那日他语音落下的瞬间,南衣就开始拼命地逃跑,跑到秦家,跑到一个陷阱里,最后为了能求平安而错失逃跑机会,命运却还是把她送到了这个魔头面前。

  南衣紧紧地握住了手里的喜扇,希望这薄薄的扇面能将自己的脸遮住,不要被谢却山发现。

  而众人在听到“却山公子”后,心下也都明白了大半。在场大多数人都听说过臭名昭著的谢却山,他是谢家三子,也是个为人所耻的昱朝叛臣,自“惊春之变”后,谢家便与他断绝了关系。

  此刻即便各人心里如何地炸开了锅,但没人敢不合时宜地说什么,说什么也都略显生硬和尴尬。

  更何况还有岐兵在这儿,王朝被岐人打得千疮百孔,大家对岐人的恐惧都是刻入骨髓的,谁也不想在这体面的时候跟岐人起冲突,一时整个喜堂安静极了。

  场面的寂静让那两个细作不得不暂时收手,另觅良机。

  最该尴尬的谢却山反而旁若无人,黄延坤请他上座,他道了一声谢,便坐了上去。

  南衣用余光瞧了瞧谢衡再,他方才还温润的脸庞此刻显得非常灰暗。

  谢太夫人终于是绷不住脸,重重一拍桌面,呵斥谢却山。

  “谢却山,难道你想让你大哥拜你不成?你心中还有没有一点长幼尊卑!”

  谢却山笑了笑,礼貌地反问谢太夫人:“这话,您是以谢太夫人的身份在问我,还是以祖母的身份问?”

  谢太夫人一时语噎。

  “祖母莫要动气,大岐愿意与我们谢家结交,是我们谢家的荣幸。继续仪式吧,莫误了吉时。”

  最后还是谢衡再云淡风轻地平息了这场争执,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两人的目光交汇了瞬间,似有千头万绪,但难以捕捉。

  满头大汗的司仪官得到了继续的指令,恨不得马上将婚礼推进完,迫不及待地高喊一声:“吉时到——一拜天地——”

  南衣僵硬地跟着谢衡再一起转身,敬拜天地,她在心里祈求这一切快点结束。

  “二拜高堂——”

  南衣熟练地弯腰、起身,头上珠翠微微摇晃作响,然后在抬头的那一瞬间,她的目光不自觉飞出了喜扇遮挡的边缘,于高朋满座的热闹之中望了一眼堂上坐着的谢却山。

  她对上了那双如深潭一般充满寒意的眼睛,而那双眼睛的视线也正好落在她身上。对视的那一瞬间,所有的声色在南衣耳畔都顿住了。风雪明明停了,却有彻骨的寒意席卷了南衣的整个胸腔。

  她被他寒冷的目光攫住了。雪地上溅着的殷红血迹,关于“生”和“死”的考题……所有关于他带来的死亡恐惧全都清晰地涌入了南衣的脑海。

  “夫妻对拜——”

  南衣愣愣地看着谢却山,僵硬着忘了转身完成礼节的最后一拜。

  变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最大的岔子却不是出在南衣身上——她身边的谢衡再突然吐出一口血,无声地倒了下去。

  “夫君!”

  乔因芝惊呼一声,最先冲上去抱住自己的夫君。喜堂一下子便乱了,原本站在谢衡再身边的南衣被挤到了边缘,所有人都围着倒下的谢衡再。

  谢却山亦惊讶地站了起来。

  “有刺客!”混乱之中知府高喊了一声,候在望雪坞外的随行士兵闻声而动,铿锵的铁甲撞击声越来越近。

  谢衡再脸色苍白,已经了无声息,无论众人怎么唤他,他都没有回应。

第9章 凛冬水

  望雪坞里的大夫拎着药箱匆匆忙忙挤进人群,给谢衡再把了脉,又试图掐人中唤醒他,最后就地施了几针,却全是徒劳。

  “回禀太夫人,大公子心脉俱损,已是回天乏术……还请……诸位节哀。”

  听到这句审判,乔因芝再也绷不住,抱着谢衡再的尸体悲怆地痛哭。

  白日还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死了。

  人群中的两个细作疑惑地对了一下眼神,他们还没找到机会动手,并不是他们杀的人。

  谢太夫人悲痛欲绝地跌坐到椅子上,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愤怒地指着谢却山。

  “你大哥是被你活活气死的!”

  此话一出,堂中悲痛的众人义愤填膺地望向谢却山。谢却山迎着众人的怒火站着,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

  他望向自己愤怒的祖母,声音里竟有几分疲惫:“祖母如此断案,是否草率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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