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鹿山
丽日流金,秋风荡漾。
王府内部重新修缮完成, 亭台楼阁, 飞檐青瓦, 处处雕梁画栋, 瑶花奇草。
卢恒去时, 遇见宫人往里面搬着许多奇珍异宝,桌椅花草。
他遭人拦在府外, 只得命眼熟的人传话去给乐嫣。
“说珍娘昨日回来了。”
这话传过去, 不多大一会儿, 便从垂花门里着急走出来一个着销金裙的娘子。
娘子面容皎若明月,一双含情眼下, 琼鼻挺翘, 樱唇丰润, 下颌尖尖,像是瘦了些。
真正见到乐嫣, 卢恒才惊觉, 自己近段时日的平静都是哄骗自己的。
乐嫣一见到卢恒, 便着急询问他:“珍娘呢?你怎么不将她带过来?”
话语间隐隐的狐疑, 像是唯恐卢恒伤了珍娘一般。
竟叫卢恒有些悲哀起来,曾经亲密无间的夫妻, 如今竟轮到到这等地步。
这是前两年的卢恒不敢想的。
“珍娘风餐露宿,水土不服, 便有些病了, 如今已经差郎中给她瞧了,倒是要好生修养。”
乐嫣一听自是心急如焚。
她记忆中的珍娘, 没见她生过病,如今究竟是如何了?
乐嫣当即什么话也不说默默走出府,卢恒紧随其后。二人出府时果不其然遭到府卫询问去处。
乐嫣素来对下人和声和气的,如今却早已没了理智,几乎是毫不客气的训斥起来:“你们是什么东西?倒是来拦着我来了?都滚开!”
这群府卫如何敢真得罪这位?几个脑袋都不敢砍的,只得讪讪的放人。
二人一路乘车回了侯府,穿过前堂抵达后室,珍娘如今被安置在最后边的暖阁里。
人倒是没见清瘦,只是面色苍白,虚弱的几乎坐不直身子。
珍娘才吃过药,还醒着,见到乐嫣来很是一怔,紧接着倒是满眼忧心。
“你这孩子,都说我病着了,怎么还跑过来了……”
乐嫣忍不住跑过去扑进她怀里,双袖搂着珍娘的腰肢,“珍娘呀…你怎么才来……我日日都在等着你,珍娘、珍娘……”
珍娘唯恐将自己的病染给了她,只推着她瘦削的肩头,唤她出去。
“侯爷怎么能放您进来?这地儿可不是你该待的,你快随侯爷出去,我这病只两日就好了,要是到时候又叫你染了去,该如何是好……”
乐嫣自是不依,她的眸中隐隐有泪花,唯恐自己一不留神,珍娘也要同自己娘一般永远的离开自己。
连门外的卢恒今日亦是帮着乐嫣劝说珍娘:“郎中都在旁边候着,到处都是人,她的性子哪里是能听劝的?”
珍娘听了也只能依着卢恒的话,准了乐嫣坐在床边,二人间隔着幔帐陪着自己。
“春澜与守意两个丫头听说随你入宫了?春澜便罢了,还有些规矩,守意可是不成的,宫里那是什么地方?若是一不留神,只怕要不好……”珍娘素来闲不下心,饶是如今身子差,还是不断念叨着。
她刚来府中,半点不知晓乐嫣与卢恒如今的事儿,其他丫鬟们见珍娘病了,更不敢再叫珍娘操心,如今乐嫣一时半会儿也不知如何与她说清楚。
乐嫣听罢连忙道:“她们不在宫里呢,才随着我出了宫去了王府,那处您原先也住过的,里里外外几百间,多少人手都不够用。便叫着她二人先过去打扫打扫。”
珍娘一听果真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又见乐嫣半点不像是欢喜的模样,一双柳眉含着愁,像是怎么也舒展不开。
“如今听闻圣上还惦记着你,给你赐下那么大的宅子,符家后继有人,娘子,你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乐嫣唇瓣无声,长大只是一瞬间的事,来时一路的委屈她本无数次想着要与珍娘倾诉,可真到了这一日,她只是淡淡笑着,独自将苦楚吞咽到肚子里。
“您该好好歇息,如今天气冷了,切莫着凉,我今儿个哪儿也不去,只在旁边陪着您。”
珍娘也不是傻子,尤其是乐嫣这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她的一举一动如何能瞒得过珍娘?
回了侯府,却连自己主院都不愿靠近一下,与卢恒又是那般冷漠。
“究竟是什么事儿叫你这般难过?你与二爷吵架了?也不是头一回了,说来给我听听……”
乐嫣却早已不想解释,恰巧见婢女端着粥进来,连忙松了一口气,坐的离珍娘远了些。
她倒是趁机松快了一些,脸色苍白的摩挲着袖口。
她敢如何说?
说您口中满口称赞的圣人早已觊觎上了自己?说您向往了好几载无人敢欺辱自己的绥都,如今出了个日日欺负自己的人?
说……
乐嫣指尖颤抖,一想到一桩桩丑事,忍不住泪水又洒了下来。
她如今不知如何时候,拼命忍着,才将自己的泪水忍住,好不叫珍娘瞧见。
她觉得,再这般煎熬下去,不是办法,一定要彻底想法子解决这一切……
……
卢恒在院外不声不响站了许久,见里头的人不打算搭理自己,无奈打算离去。
却忽地听到身后动静。
乐嫣自他身后跑了过来。
原以为乐嫣是有话要与自己说,不想她只是绕过卢恒,跑去主院东暖阁里。
那是她以往睡觉的地方。
时隔许久,乐嫣再度回到此处,许多记忆穿云破月朝她涌来,她竟然生出一种局外人的既视感。
芙蓉纹路的花窗,厚实的绒毯,楠木云腿牙桌,甚至还有那日她写了半张纸的字画。
内室中摆着一鼎香炉,正是她临走那夜点了一半的荔枝香。
一切的一切,乐嫣曾经布置的时候许也是存了天长地久的意思。不曾想竟住的这般短暂。短暂到许多细节她都记不起来。
这般最好了。
闻着内室中的气味,想来卢恒也是没在这里睡过。
卢恒见她如此模样,安安静静的梭巡四周,又满眼怅惘的神情,他上前两步,按住她忍不住颤抖的肩头。
“鸾鸾…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
乐嫣连忙摆了摆头,她低着头,语气镇定:“我只是今晚想睡在这里。”
她浑身像是一张紧绷的弦,紧绷到她连吃都吃不好,睡都睡不着,她迫切的需要一个地方,能叫自己安稳片刻。
片刻就好。
语罢,乐嫣又怕他不同意,加上一句:“你放心,不会住多久的。”
“你往你的书房去睡吧。”乐嫣虽是这般说,心中却也清楚,那人的心性,若是自己留在这里,卢恒必然是没机会留在府上了。
卢恒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话,自顾自的蹲下身子去给她寻来熏香。
她喜欢将香丸放在床下抽屉里,伸出胳膊就能取到。
卢恒打开一盒,像是一如既往的那几年,香料夜中燃烧尽了时,他取出来重新燃上。
乐嫣时常容易梦魇,需要燃着安神香才能睡的安稳。
乐嫣却没接过,她甚至注意力早已不在卢恒身上,听外边像是一声咳嗽,连忙跑出暖阁去寻珍娘。
乐嫣这一去便守到暮色时分,直到守意哭丧着脸跑了过来。
乐嫣一听她来,连忙从屋子里走出来,示意她小点儿声。
“娘子怎么还不回公主府去?尚大监叫奴婢来问呢……”
尚大监素来伺候在皇帝身边,他来了公主府,可想而知身边跟着谁。
这话是尚宝德问她的,还是旁人来问的?
乐嫣面色几变,许久她才凉声回她:“只说是今夜晚了,我身子累,就不回去了。”
守意一听却是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娘子……我不敢传这话呀……您再说些好听的话吧……”
乐嫣今日倒是平稳的很,人的心性果真是能被锻炼出来的。瞧瞧她前几日知晓时是如何撕心裂肺天都要塌下来的模样?
如今是眼皮也懒得抬一下。
“你随便与他说,糊弄好他,只要不叫你为难就好……”
……
以往乐嫣住在宫里,从宣政殿入春熙宫路程也快,如今将她安置来了王府,想要来就需颇费一番功夫。
二人如今见不得台面的关系,皇帝想要深夜到访只怕回被人关上门,恶狠狠的唾骂一夜。
他想要来,只得白日里将奏折陈条统统阅完,陪着她用一顿晚膳,再早早回宫去。
旁的再不敢想,恐惹她心中厌恶。
今日皇帝来的早,对着一大桌凉了的菜,等了半晌却见不到来人。
今上一声不吭端坐着,幽深狭长的眸盯着门外长廊。
如此亦不知过了多久,阴暗的长廊外燃气柔和光亮。
是她的婢女。
可婢女身后,什么人也没跟着。
守意小心翼翼提着灯笼走了进来,舔着脸笑,“陛下……娘子说她今日不放心珍娘,只怕是没空回来了……”
皇帝像是没听到婢女传回来的话。
尚宝德抹了抹额上的汗,“珍娘是何人?病了就抬到王府来,请御医亲自救治。”
这般深更半夜,小娘子家留宿旁处像什么模样?
守意一听,跪在地上恳请,唯恐众人真的做了蠢事。
危急关头守意又是颤颤巍巍将乐嫣的话说来。
“娘子说,陛下金口玉言,答应过她的事,她如今只是想早日想通罢了。离得近了,成日见着面,反倒生厌,离得远了……说不准就想念了。”
正是恋爱中的男子,约莫都是没有脑子的。
这话连尚宝德、不,连高彦昭都觉得很是糊弄。
可众人眼见,皇帝眉眼间的戾气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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