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鹿山
“羽林卫已经去寻了, 娘子且安心。”
外边人反反复复只这一句。
若是往日,寻个人只怕是片刻功夫, 只是这夜又是雨水, 又是乌漆嘛黑的一片, 遍地尸骸。活下的人们一个个都是灰头土面,四处藏身各处, 想要寻到当真是不容易。
乐嫣知晓自己问的太多了, 不好继续去惹乱了。
好在, 下半夜的时候, 隐约有脚步声出现在她的房门前。
乐嫣一怔,便连忙去开门。
“娘子!”
门外的春澜头发散乱, 面上染着血渍,这日竟也顾不得什么规矩, 跌跌撞撞跑来, 与乐嫣主仆二人相拥而泣。
她们竟还都活着。
春澜哭哭啼啼的,“我险些以为再也见不到娘子了, 好几根羽箭险些扎到我身上,我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就这般一路往树丛里钻……我想着,我这回是再也见不到娘子了……”
她抹了把眼泪:“我想着,临死前竟还又饿又渴,也真是可怜。想着若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无论那盘糕点有没有毒,我一定也都要把它吃的干干净净。做个饱死鬼……”
乐嫣听了她这话,瞬间破涕为笑,连忙拉着春澜将她拽到一旁圆桌上坐下来。
“你瞧,我方才与春生吃的时候,他每样吃的都给你留了一半。足够你吃了!”
春澜一听,只热泪盈眶。
“若非是送奴婢来的小将来的及时,奴婢如今只怕早就身首异处了……”
乐嫣又哭又笑。
这夜,主仆二人无比的贴近,乐嫣甚至将自己心里打算与春澜说起来:“经过这一遭,我亦是看开了许多……以往我总是战战兢兢,瞻前顾后,如今想来只觉得自己太蠢,以为缩着脑袋事情就找不上门,就能活得畅快,活得自在……”
春澜有些不解,乐嫣这般说是什么意思。
她才注意到乐嫣已经换了一身的衣裳。
乐嫣才沐浴过,头发湿漉。
寺中如今已经平稳下来,每处屋舍殿宇都被人搜查过,乐嫣住的这处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羽林卫,只怕不比皇帝身边的护卫少上几个。
她如今也知晓不是讲究的时候,寻到一件寺中干净的素袍棉衣便这般松松垮垮套在身上,也好过穿那身又脏又湿的衣裳。
一身男子的交领素袍,竟叫她穿出了几分玲珑窈窕来。
内里什么都没穿,只系着一根腰封,显得纤纤细腰不堪一握。
葳蕤烛光下,蛾眉弯弯,面若芙蓉,一双眼眸勾魂夺魄,娇颜若新月生辉,花树堆雪。
叫春澜不经都看的痴了去。
鸦黑飞瀑般的长发飘洒在肩头,并没有擦干,就这般往下不断低落着水珠,不一会儿腰上便湿润一片。
乐嫣却毫无所觉,慢慢来到铜镜前,屈膝跪坐下来。
她随身竟还带着口脂,葱白的手指一点点晕开,轻轻点润在唇珠之上。
“娘子,您……”
她似乎有些明白乐嫣的欲意。
“今日陛下又问起我来……经此事后,我竟觉得同他在一起也不差。”
春澜大惊,乐嫣却只是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她的眼底,是一片孤寂。
“由奢入俭难,从小我没吃过多少苦,这两年吃的苦太多了,多到我已经害怕了,我如今可再不想吃苦了……我也知这样不好,可与其这般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与其谁都能踩上一脚,还不如……”
她恰到好处的停顿,保留了自己最后一丝尊严。
那张脸生的妖冶,无论是五官还是皮肤都挑不出任何瑕疵。
如今只单单抹上桃花色的胭脂,微微展唇,那镜中的娘子妩媚动人,倾国倾城。
“仔细想来我无依无靠的,往何处去,躲起来,如何躲?其实都一样……”
会有很多的男人觊觎她。
这一点她很早就知晓,她母亲更是知晓,所以她母亲才会如此迫不及待的一定要在临死前见到乐嫣成婚。
原本是想找一个有权势疼爱女儿的男子,替她继续护着女儿,可谁知遇到了卢恒。
“今日他抱起我时,他抚摸我的背时,我竟觉得很温暖,甚至很感动……我有些触动,我觉得若是就这样也不是不行……至少我不会再受欺负,至少你们都能过的很好。”
这里是上京,若想在这里生活,没有地位,没有人脉,都是走不长远的。
尤其是她还是一个女人。一个生得如此姿容的美人。
春澜听了,默默咽下口中的话。
她方才想对乐嫣说,自己见到了侯爷,侯爷他受了伤,一直在找娘子。
不过,春澜经此事后,默默咽下了这句话。
她想,这事儿就当自己没瞧见吧。
娘子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了。
说出来空叫人烦恼罢了。
……
这夜,京师无人得以歇息。
羽林军如今统领,年愈六十的老将头发花白,满脸刀疤,瞧着一身凶神恶煞。
老将彻夜颠簸仍不见有丝毫疲惫,甚至与那匪首当面交锋也不败下风,几人协力,才将那匪首活捉,又是一番审问,如今仍是精神抖擞。
“臣观他路法招数狠毒异常,有前朝兵马大元帅匡越的影子。匡越早在潼关之战就身首异处,传闻他有两名养子深得他武学真传,只怕就是他了。只奈何那匪首十分口严,问他身份,问他一切,铁鞭抽了几十下,也没撬开嘴。”
他也不敢继续审讯下去,免得活活将人打死。
说到此事,话语微微一顿,悄悄抬眸去瞧皇帝神色。
皇帝抬眸,两人的眸光撞击在一处。
他知晓李老将军欲言又止的话。
“不过那人倒是说起一些旁的事……事关周道渊当年在兴州府一事……陛下,臣以为应彻查当年所有知情之人!”
皇帝神色阴沉,岿然不动。
片刻,他才拂了拂手,“此事朕心中已有定数,今夜天色已晚,将军且先退下歇息吧。”
见此,李将军也再多言,便告退下去。
皇帝独自坐在案牍边思量许久,忽地听外边有守卫过来。
那守卫上来便禀报:“娘子问陛下,陛下可安睡了?”
这话,像是不经意的试探。
又像是一只小猫儿伸长爪子,偷偷勾起他的腰带。
皇帝一时不知如何回话。
却在一盏茶功夫后,起身去了乐嫣落脚歇息的那处客房。
第47章
那扇门本只是虚掩着, 屋内案桌上此刻只点燃着一盏灯,零星的烛火昏黄暗淡,给内室一切蒙上了一层微光。
静悄悄的, 屋内燃着熏香。
素幔下, 朦朦胧胧坐着一个纤细婀娜的身影。
皇帝高大的身影顿在门前。
里面的娘子却已经慢悠悠起身, 莲步缓缓走到他跟前来。
灯火葳蕤中, 她姿容曼妙, 像芙蓉蒙上了一层细纱。
她的发很长,几乎垂落在膝前, 俯身朝他行礼时, 甚至有几缕发丝拂去地面。
那交领领口空荡荡的, 她似乎也是头一回穿这般的衣裳,颇有些不自在的拿着粉白的指头轻轻压着。
深更半夜, 如何也不是喝茶的时辰。
可乐嫣就着那盏微弱的烛台前, 挽起袖, 煮沸水给皇帝沏了一盏茶。
那茶不知是营卫们从何处寻来的,自然是比不得宫中的茶。茶叶颜色发褐, 泡出来的茶汤也不够清亮, 甚至有些浑浊。
可皇帝却并不讲究, 自她手里接过, 便低头喝起来。
皇帝垂眸,眸光挪动到那双攥着自己袖口的素白指节上。
昏暗中, 乐嫣的声音细柔的像是云雾,潮湿的发甜。
“才烧开的水, 陛下当心烫……”
皇帝嗯了声, 环顾了四周一圈,问她:“夜间可是害怕?”
他以为, 她是经过那些事如今有些不敢入眠,所以才叫他来。
岂料乐嫣听了这话,却是摇头。
她才洗过的头发如今都干了,满头乌丝如瀑布般披散在肩上,随着她的动作荡漾,甚至能闻到发间的清香。
烛火前的娘子睫羽轻颤,“我寻陛下来,是为之前陛下问我一事。”
乐嫣语罢抬起眼帘与皇帝对视。
烛火映在她面上,素白的脸上有些脆弱而可怜的味道。
皇帝眸中泛起深晦,只看起来倒是漫不经心。
他要听她说下去,而不知这般似是而非的话,一趟趟叫自己空欢喜。
好在,这回,乐嫣总算不再像是之前那般,含糊其辞,慢慢吞吞。
“我这些时日想了许多,时常梦中泪水沾湿了眼眶,十分迷惘。可这日我当真是想通了,陛下,妾欲与淮阳侯义绝!只是不知朝中律法……”
面对这等好事皇帝怎还管律法?他自是大手一挥,唯恐她变卦:“此事依照律令,他弃妻不顾便有害妻之嫌,无需经过官府,朕这边便直接判了。”
乐嫣不懂这些,如今却也不再反抗,她继续道:“我如何都无所谓,只恐母亲在天难安,被百官辱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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