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为夫人寸心如狂 第63章

作者:藤鹿山 标签: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轻松 古代言情

第49章

  太阳西沉, 天光隐隐暗淡,朦朦胧胧的,只寒风依旧。

  卢恒翻身下马, 却见侯府满是狼藉。

  府门前围满了人, 有朝中官员, 有宗正寺的人, 亦不乏许多看热闹的街坊。

  卢恒一身衣袍被风刮的簌簌作响, 立在影壁前,看着箱奁一抬抬从后屋陆续抬出来, 看着婢子婆子管事们一件件对着册子, 唯恐出了一点差错。

  老管事见他来, 当即便迎上来。

  “侯爷,朝廷下了义绝文书, 您与夫人究竟如何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卢恒掌骨猛地紧攥, 来喘息都未曾, 便有早在侯府等候的官员连忙迎上。

  “淮阳侯你总算是回来了,这份文书你收好, 一份你留着, 一份昨日便送去了康献王府。如今官署中还需您与乐娘子二人当年的婚书, 此事毕竟不等同与和离, 需要作废婚书销掉婚事,你看……”

  几人是户部赶来的, 虽不是与卢恒同一处办公,可总也是时常见面, 如今乍一见, 前几日还光风霁月的淮阳侯竟是一脸憔悴阴郁的模样。

  本就皙白俊朗的面容,如今这日瞧着竟白的泛青, 且那迎风立着的瘦削身型,更有几分摇摇欲坠。

  当事人一副快要驾鹤归去的模样,顿时也不敢催着,不敢说重话看好戏了。

  “哎呦您这是伤着哪儿了?怎么气色这般差?”

  “可是前几日那起子叛军干的好事?我就说,怎的好几日见不到侯爷,朝中不少人都受了伤哩,礼部员外郎家的儿子,还没了,哎说了真是可怜见的,侯爷竟也伤了……”

  卢恒表情有几分阴恻恻的:“义绝?下官自幼倒是熟读大徵律令,依着《户婚律》,夫殴妻之祖父母、父母及杀妻外祖父母者,官府判义绝。昔日长公主离世,身为郎婿下臣操持后事守孝诸事亦是一日不减,至于泰山大人,更是逢年过节多有往来孝敬。敢问各位大人,下臣究竟是何处犯了律令?义绝也好,总得叫我行个清醒才是。”

  几人对视一眼,若说是口舌之争,只怕无人能争论的过卢恒。

  人家本就是干着外藩院的活,死的都能给卢恒说活了,更何况这律法,他确实未犯一处。

  众人如何辩驳的上来?

  还是由着宗正寺之人为难开口:“乐娘子之母为本朝长公主,先帝义女,乐娘子身为宗室出女,这律令自然不能依着寻常律令来。且《户婚律》本就是陈年就律,许多都是随着前朝的,朝中早打算完善此律……”

  “那岂非是等新律下来,几位再行上门?”

  卢恒并不肯接过义绝书,只淡笑着,面容不见冷冽,却显然是油盐不进。

  众人一听,心中皆是恼恨,不经暗骂起这淮阳侯,往日看着温良,不想竟是如此巧言如簧油盐不进之辈!

  此事是皇帝发话,他们出面,若是放在旁的人家府上,众人只怕都不敢闹腾,乖乖的就将此事接下,也好不为难他们。

  谁知这位竟是如此油盐不进?真敢同皇帝计较起来?

  宗正寺的人冷下面容,冷哼一声:“淮阳侯你既是朝中官员,许多事莫要犯了轴!乐娘子既是宗室出女,便该是半个皇家人,还容得你揪着律法不放?倒是只会盯着旁出,既如此,你不妨也将自己干的事儿抖落斗落?”

  不要脸,大家都不要脸好了。

  “我等上门自是已经查的清清楚楚,叛军攻入大相国寺那日,您明明带了人前去营救,却如何没营救夫人?若非京师的兵马及时赶到,只怕夫人该是危险!你这虽不算无心之故,可夫人却是长公主唯一血脉!若是真出了好歹,侯爷,即便你的人头够赔付不成?如今只判你二人义绝,不治你的罪名,这已是从轻发落!侯爷不可再是非不分了去!”

  卢恒闻言面色青白,却仍道:“当日情景非你们所言,我去到时并未有人攻山,形式亦是不紧急,此事是我意料之外,如何能构成害妻之嫌?”

  可任凭他如何说,几人仍是不动如山。

  卢恒不与这几人继续浪费口舌,反倒是绕过一众丫鬟,与珍娘求情。

  “您应当是信我才对,我如何会弃她不顾?她如今只怕不肯见我,还想请您帮帮我,有事我必须当面与她说……”

  卢恒将手袖中连夜写下的书信交给珍娘,他的手指冰凉甚至微微颤抖,不慎触碰到珍娘手上,珍娘都不由打了一个冷颤。

  若是往日,珍娘只怕是忍不住要朝着卢恒细问起来,唯恐这位姑爷受了伤。

  可这日珍娘看也没心思管卢恒的什么书信,像是什么腌臜玩意儿一般。

  只淡淡吩咐众人:“接着去收拾,娘子发话的,任何她碰过的物件,带不走的东西都拿去烧了,任何东西都不要留下。”

  她这音儿说的有几分低,看似朝着婢子们吩咐,何尝不是朝着卢恒说的?好叫他不要多做纠缠,早早死了心。

  卢恒闭了闭眼睛,手臂有些颤抖,“我与她三载的夫妻,这都是您亲眼看着的。我……我从未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我亦是头一次做丈夫,许多事都是跌跌撞撞的摸索,这次之事是我一时想的差了,这两日我甚至未曾阖眸闭眼过,我亦是后悔,可我寻不见她了,我有些话想同她说清楚……”

  珍娘却只打断他的话。

  “上回的事娘子还瞒着我,若非是我听下人说,只怕都不知晓。您将我家娘子丢在荒野,我家娘子染了风寒,若非是有贵人襄助只怕人早就没了!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我家从没受过苦遭过罪的娘子,自从嫁给您当真是没过过几日舒坦的日子。您若真是还对她有几分情,便也该早放她离开了,娘子还年轻,您总不能耽搁她另觅良缘。”

  一句另觅良缘的话,直戳了卢恒的心窝。他终于忍不住,“珍娘只怕是不知情许多事,如今这日谁判的义绝?她若是离了我,才是难过的,她回来,我会带她走……”

  可这日,他如何说破嘴皮,珍娘仍是眉头也没抬。

  她将卢恒的书信丢去他脚底下:“娘子是命大,这回才活了回来。饶是如何,再不济也比跟着侯爷您丢了性命的好!”

  语罢,珍娘忽地提步往几位官员处走去,将方才寻来的婚书交给几位大人,卢恒反应过来时却已来不及。

  “几位大人,此乃娘子与侯爷当年成婚的婚书。另有一事奴婢要与几位大人陈情。奴婢所知,这桩婚事当年是淮阳侯府他们弄虚作假,骗婚!”

  珍娘忽如其来的这句话,在场众人大眼瞪小眼,只觉惊世骇俗。

  原以为皇帝亲判义绝,要为了淮阳侯夫人改律令已经够离谱的了,如今还有更离谱的事儿。

  骗婚?

  原本还想着早到了落衙时辰,一个个腹中饥饿昏昏欲睡的大人们,顿时一个两个精神起来。

  “快仔细说说,究竟是如何?”

  至于朝中有没有骗婚这等律法不重要,重要的是方法淮阳侯不是还将他们怼的无地自容?还说自己从无过错?

  如今若这婆子所言属实,可不就是打淮阳侯的脸面了?

  呵呵呵。

  有意思有意思。

  珍娘凝视着显然微怔在当场的卢恒,见他眼中迅速掠过惊骇、狼狈,甚至是怔忪,这些情绪瞧不见虚假,倒是叫她一时糊涂起来。

  如今,她也不想管这些了,只如实道:“奴婢留永川的两月间,趁机查了许多当年侯府的事情。谁知这一查,真是叫奴婢开了眼界……今日几位大人也在场,不如侯爷,我问你几句,还请你一一作答。”

  卢恒面上闪过一丝狼狈,他自是不愿意将家中丑事捅破在众人面前,只不过今日已经不是他能阻止的了。

  他闭了闭眼,“你说。”

  珍娘微微一笑:“龙朔三年,三月,郑夫人携侯爷入汝南长公主府,在汝南暂居半月有余,次月二府纳彩,定下婚期,可是?”

  卢恒缓缓点头。

  “侯爷什么时候与娘子相识?”

  卢恒顿了一顿,“二年,十一月。”

  “侯爷先前有过婚约一事,是何时作废婚约的?”

  此话一出,直叫卢恒面色又惨白一分,而如今,显然不是他不答的时候。

  他脸色渐渐难看起来,眉头紧锁。

  “龙朔二年,十二月。”

  “与何人?”

  随着珍娘一桩桩一件件的发问,显然饶是卢恒也料到有不对劲之处,他朝着珍娘求情一般,“此事二府间有所误解,许多事我亦是被蒙在鼓里,珍娘,此事我亲自去查,定然给鸾鸾一个交代……”

  “无需改日,侯爷,你只需如今这日告诉我,您当年可是与郑家玉珠娘子订过婚事?”

  卢恒最终只得颔首,此话一出,叫几位官员都变了神色。

  珍娘更是抢地呼天。

  “当真是了不得!当年我家贵主特意差人往永川探查,两次间得到的消息可都是侯爷未曾订过婚事!侯爷今日便告诉我,你为何在认识我家娘子的次月,与郑娘子退婚?并将郑娘子遣回外府?你做这一切,隐瞒处处实情,不是骗婚又是为何?!你们府邸!你与郑夫人竟敢如此大胆!行骗婚之事!”

  此事亦是她糊涂,这些年面对府中桩桩件件,却是充聋做哑,她早该去查了才是!

  字字句句,当着如此多人的面,只叫卢恒面色惨败,他眼皮颤抖几下,只得低声央求珍娘:“此事我亦是不知情,许多事我都可以解释。珍娘,我如今唯求见她一面,我与她说清楚,她一定会明白的……”

  珍娘却是恨得咬牙切齿,她对卢恒的话其实是半信半疑。许是这些年相处她知晓卢恒品行不是那等穷凶极恶之徒,可若卢恒不知情,这些年这一切始作俑者是谁?

  便是郑夫人了?

  想不明白,自然有人会去细查。珍娘便不再去想,如何,她都不会再叫娘子与他见面了。

  “如今这般再说这些亦是无意义之事。侯爷当年早有婚约,却瞒着世人退婚,转头求娶我家娘子,不是骗婚是什么?!如今又纠缠做甚么?!”

  宗正几人听闻此言,对视一眼,皆是面色微变。

  若说原本还只当作是夫妻间吵闹私事,可这扯到隐瞒婚事,欺瞒皇室,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方才还被卢恒以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唯由挤兑一番的宗正,如今亦是满心厌恶,当即便道:“此事我们宗□□自会派人去彻查,若经查实,便乃欺瞒皇室,骗婚之罪!侯爷,还望你好自为之!”

  珍娘立即朝着几位官员道谢,询问好后事,得知二人早在前日便已户籍另立,再无瓜葛。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珍娘喃喃道。

  熟悉的物件被一件件被拿走,二人房中那张拔步床更是被匠人劈碎过后,由几人抬着床架子出来,往后院去焚烧,不一会儿便是滚滚浓烟。

  亲眼目睹这些的卢恒忽地猛咳两声,忍着寒风凌冽,便不管不顾使人套马,竟是再不管旁人。

  珍娘懒得再搭理卢恒,临上马车前见到风中那个瘦削的甚至有几分脊背弯曲的身影,她到底是忍不住,“缘分尽了便是尽了,侯爷何必再如此惺惺作态。”

  “您去了,我家娘子不会见您的。”

  ……

  寒风如丝,卢恒的身形在夜风中更显瘦长挺直,一身宽袍在风中哗哗作响。

  肩处伤口不知裂了几回,鲜血干涸后又重新裂开,如此往复血痂粗糙的使人疼痛,又被那风吹的冷的发麻。

  渐渐的,也没了什么痛感了,他的手臂甚至提不起力气来,想要翻身上马,却又挣开伤口。

  他眼前朦胧一片,耳畔迷迷糊糊的劝阻声。

  “侯爷!侯爷……天色已经暗了,您等明日吧!”

  “您别听珍娘说,夫人与您三载夫妻,一定会见您的,您赶紧回府先去包扎一下伤口吧……”

  ……

  永远不会有人知晓,那夜。

  所有人都在四处奔逃,只卢恒一人方向与旁人相反。

  这许是他计量中的唯一失误,有零星几名叛军越过山下人攻势,跑上了山。

  永远也不会有人知晓,他那日听到大相国寺的消息,是为了妻子连夜闯上山的。

  不过也无所谓了。

  乐嫣永远不会知晓,也永远不会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