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鹿山
仲瑛十来岁才随她父亲从边关回的京城,乐嫣与另二人却是小小年纪就回的京城,可谓是在绥都长大。
她们对这处街巷有着许多共同的回忆。
时下未有如前朝那般世庶天壤悬隔,却也是贵贱分明。
几人却因幼时颠沛流离,知晓太平年岁的难能可贵,并未生出皇族那股高高在上的冷傲。
四人自京中银楼中买了许多首饰,便去了早早订下的太和楼吃酒席。
太和楼临着江,风景颇好,可惬意吃酒赏景。
四人落座不一会儿,便有小二们抬上太和楼的招牌菜肴,满满一大碟的莲房鱼包上桌。
这莲房鱼包是夏日里便使秘法保存着的新鲜莲房、莲花。莲房去底,只余穰留在其间,用以酒、酱腌制鳜鱼肉填实其中,再裹着莲花放土罐中闷熟。
仲瑛与妙言二人一瞧见,险些口水都馋了出来。纷纷举筷尝上一口,脱了鱼骨的鱼肉鲜甜滑嫩,包裹着莲花清香,滑而不腻。
二人连吃两包,便开始哀叹不舍起来。
“想来我二人是无福的,过不了几日就要随着家人就藩了,哪里像你们二人这般?就住在京城,多少好物?还不是想吃就吃?”
乐嫣闻言便说:“趁着你们走前将这等吃的多吃几回,想来腻了。”
义宁亦是笑:“若是仍吃不腻,就花高价买了这食谱,回藩地去请厨子做去!”
几人正是说笑间,义宁面上却有些难看,她捏过莲包凑鼻闻了闻,忽地连连摆手。
“快些将这些抬走,什么味儿,闻着就想吐!”
婢女连忙端过来茶水,她连饮好几口才压下了胃中酸水。
仲瑛不明所以,乐嫣亦是尚未多想,已经成婚的妙言却十分惊诧,她猜测起来,“你这闻不得鱼味,这些时日又是反胃又是闻不得油烟味儿,莫不是……”
“莫不是有身孕了?!”
义宁仍一脸蒙顿,好半晌才找回声音。
“不太可能吧……”
“这症状定然就是了!你前几日不是闻着鸡肉也恶心么?你以往可素来是我们中最皮实的,从不见你何时胃口不好?哪有这么些这个不吃那个不能闻的?”仲瑛跟着嚷嚷起来。
明明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却叫几人说的头头是道,只差按着义宁的头叫她承认了。
甚至连包厢外候着的婢女们都听见了这好消息,一群人稀里糊涂跟着上前道喜。
仲瑛豪横的伸手一挥,直接叫所有婢女都赏赐了银两。
乐嫣觉得不妥,这都还没确认的事儿呢就贺喜上了,可奈何义宁已经笑开了,她亦是不含糊,也给婢女们赏赐起来。
她们这个包厢散财散的热闹,连隔壁包厢、酒馆小二们都连忙上前跟着说两句恭喜,一个两个只要来了就得了许多赏。
一时间太和楼女眷吃席吃出身孕来的消息不翼而飞。
而几人显然是没什么继续聚会的心思。
各个将义宁当成了金疙瘩团团护在她身边,又是要搀扶她,唯恐她一不小心就摔了一跤。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回你府上请个郎中来瞧一瞧……”
几人七嘴八舌,惹得义宁不厌其烦:“行了行了,都别扶着我!本来没事,一个个堵在我跟前,我连脚底下的路都看不清了!”
“是是是!我的姑奶奶,您可要千万小心点儿,要是出了半点儿事儿,你那丈夫生的那般魁梧,岂非能一把把我脖子拧断……”仲瑛嘻嘻哈哈打趣。
只乐嫣还算镇定,她笑着走在几人身后,还记着吩咐婢女前去结账。
她只落后一步出包厢,仍有许多人过来朝乐嫣道喜的。
“给娘子贺喜了。”
“不不不,道错喜了,是方才……”乐嫣连忙道。
“听闻娘子多年不孕?吃了太和楼的莲房鱼包,这才有了身孕?”
“可见这莲房鱼包果真是神丹妙药……”
道喜道错主儿了,还不给她插话。
乐嫣脸上笑意僵住,她懒得理会这群人,命守意再去准备赏钱,转身便走。
可她脚步还没走几步,便闻包厢内有女郎唤自己名字。
乐嫣微怔,她转眸看去,竟在厢房见到好些熟悉的面容。
“燕国夫人?”永嘉公主面带真诚笑意,栖霞公主惊疑的提高声音。
乐嫣见到包厢之中端坐在交椅之上不卑不亢的那张熟悉面孔,一声挺拓公服在身上穿出几分瘦骨嶙峋来。
她眼中闪过惊诧,瞥见包厢内的南应众人,知晓这是两国间已经开始准备纳彩事项了。
她从未想过会巧遇卢恒。
最初是她刻意回避,甚至为避免风言风语连府门也出的少。府中重重护卫,没有乐嫣的允许,卢恒根本闯不进来。
后来渐渐的,卢恒事情忙了也没功夫再往王府跑。
二人间应当是有许久没见过了。
最初乐嫣痛苦时还总将他拿出来憎恨一会儿,她被皇帝哄骗时也要将卢恒拿出来提点一下自己。
卢恒充当了一段时间她的前车之鉴,充当了一段时间她提醒自己的那颗苦胆,甚至充当了一段时日她拒绝皇帝的借口。
可后来,她好了的伤疤忘了疼,渐渐对皇帝没了防备,渐渐放弃挣扎,便再也不会想起这么一号人。
如今,对着卢恒乐嫣心中早已平淡。
只是见到卢恒身后的外邦使臣与本朝官员时,她努力维持住了一国夫人的尊容,敛眸颔首。
“是公主与侯爷啊。”她轻笑了起来,语调波澜不惊。
“我还有事,便不与诸位多聊了。”语罢,她脚步不停,转身下楼。
栖霞公主面上才极力浮现的和善笑意僵住,她磕磕绊绊道:“她是何意思?我给她打招呼,理都不理的?”
献嘉带着薄怒看她一眼:“妹妹少说两句吧……”
她以眼神示意,那位的前夫就在这儿坐着。
栖霞红唇颤了颤,美眸挪向燕国夫人的前夫。
众人眼瞧淮阳侯连手中茶盏也放不回原处,磕磕绊绊的撒了一桌面的茶水。
“大人……”
“大人?大人要往何处去?”
几人眼睁睁见淮阳侯提步追了出去。独留一群人云里雾里。
乐嫣还没走几步,一只手如同蛇一般,冰凉,坚硬。紧紧攥上她的手腕。
“乐嫣!”
他的眸光落在她面上,久久不移。
外边寒风呼啸,丝丝缕缕凉风从窗户缝隙刮了近来。
乐嫣蹙眉,冷声呵斥他:“松手!”
她这副妖冶多情的眉眼,总叫卢恒生出点点希冀来,觉得她对自己还是有些余情的。
“骗婚一事我亦是浑然无知……”卢恒道。
乐嫣险些笑出声来,她有些跟不上卢恒的思绪了。
都是些什么陈年旧历了?如今说起这些做什么?
他是不是被蒙在鼓里,与自己有何关系?
“你过往那些烂事,我真不想再掺和。”乐嫣只静静道。
她的情绪并不像最开始时的起起伏伏,哀愁不定,她像是脱胎换骨一般,像是一个局外人静静看着淮阳侯。
看着她前夫疯癫一般。
卢恒许多想要解释的话,通通被堵在乐嫣这一句话中,堵在她冷漠嘲讽的眼神里。
他定定看着乐嫣,似乎是想从她面上找出一些她还爱着自己,只不过口是心非的证明。
可惜他如何也寻找不出来了,找不出一丝一毫来。
眼前的娘子和他认识的那个乐嫣完全不一样了。
她和自己想象中二人再见时,那个茫然无措,痛苦怒骂自己的她完全不同——
她傲然,决绝,一双柳眉微微蹙着,里面夹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对……是厌恶。
没有憎恨,只有厌恶。
他一直以为,自己见不到她,是天子欲金屋藏娇,是天子从中阻拦,是因为她仍记恨自己。
而如今,卢恒忽地明白过来。
她对自己再没有一丝情分……
“淮阳侯公事要紧,如此丢下公务,来处理私人事情?”乐嫣静静抽回自己的手袖,冷哼一声便要离去。
卢恒唇线紧抿,他眼底尽是赤红之色。
“你不该如此轻贱自己,你如今这般算什么?你父亲知晓你的糊涂事?”
乐嫣冷冷听着卢恒似是质问的话,忽然发觉这人并不同她记忆中的那人并不一样。
好生奇怪,她记忆中那个温润俊美的年轻郎君好像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俊美,不再儒雅,甚至透着一股憔悴沧桑。
叫她不禁心中问自己,若是十四岁的自己,见到这样的卢恒还会喜欢他吗?
呵呵,定然是不会的。
乐嫣恍惚间想起来,卢恒以前说过她,说她只是爱俏,只是看重他的相貌。
如今想想,只怕真的被他说准了。
她或许当初只是看重卢恒的皮囊罢了。
乐嫣弯起红唇,不答反问:“我轻贱自己?我最大的轻贱自己,便是当年嫁给你,便是日日忍受着你那刻薄母亲,你那阴险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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