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十年
江采看着那箱银子, 实在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失望、难受、痛苦、纠结……复杂的情绪在心里煮了一锅粥似的,咕嘟咕嘟地冒着水汽,最后只让他喉头发痒, 咳嗽更加剧烈。
他扶着旁边的门框, 叫人去送那送东西来的人出去。江为看他这样,忙不迭叫人去取药来。
“少爷!”
江采摆手, 示意自己没事。他平复好心情,因为咳嗽太过而有些有气无力道:“我没什么事。”
江为不信, 他身体每况愈下, 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上回廖神医来过之后, 开了很多方子, 但江采因为忙着,也没按时吃。
江为气急:“您还是得按时吃药!”
江采沉默不语, 这一次倒是没抗拒,反而点点头。他觉得江为说得对,好歹他得多活些时日, 才能更好地弥补阿九。
哪怕阿九不愿意,他也想这么做。阿九接受不接受是她的意愿, 可这却是他必须做的。
送东西的人回来答复, 说东西江大人都收下了。久娘嗯了声, 挥退下人, 又抱着猫在旁边坐下。
循心呜呜咽咽地叫了两声, 似乎是饿了。久娘便给它弄了些吃的。
坦白说, 她心情还是受了些影响。若要完全地无视, 久娘目前还不太能做到。
一看见江采,她就心里不高兴,脑子里自动回忆里那些暗无天日的时光, 好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失去了自由,也失去了尊严。
久娘长叹一声,脑子里抛开这事,又去忙别的。
经过她走访发现,还有好多小姑娘需要帮助。可如今的学堂还无法容纳这么多人,她还得继续奔忙。
而店里生意红火,她计划再涉足一些旁的领域,也需要精力。
忙起来的时候,很多事情倒不再想了。
一晃神的功夫,就已经入夏。
春衫换夏衣,天气渐渐热起来,房间里要常备冰块消暑,人也懒懒地犯困。
久娘撑着头,懒懒地靠在桌上,眼睛迷糊得紧,一不留神就眯了会儿。
陈照非笑了声,这笑声很轻,还是把她吵醒。
久娘强睁开眼,眨了眨,试图驱散一些困倦,“侯爷怎么来了?”
陈照非走近,在她身侧站定,懒懒摇着扇子,“既然困了,不妨当下公事,出去走走?”
“去哪儿?”久娘问。
陈照非沉吟片刻,道:“去赏荷花吧,这时节恰好荷花开了。”
久娘低头思索片刻,点头:“好。”
二人乘马车出门,兴许是因为太热,街上都没什么行人。太阳火辣辣地照着,久娘只看了一眼,便放下帘子。
“今日怎么想起赏荷花了?”久娘笑问。
陈照非道:“看你最近都在忙,忙久了,还是得放松放松。”
久娘只笑,“确实是太忙了些。”
马车在湖边停下,今日似乎湖边没人,格外空寂。久娘记忆中,这里甚少有这么空寂的时候。她偏头看向侯爷,陈照非只好承认:“好吧,我特意清了场,今日不不许人过来。”
久娘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好道谢:“多谢侯爷,侯爷费心了。”
陈照非似笑非笑看她一眼,转过头去:“走吧,上船去看看。”
久娘上船小心翼翼,这地方……她有过不大好的记忆,正是那一次,她与叶玉珠一起落水的地方。
陈照非看出她的慌张不安,伸手稳稳扶她一把,直到进了船舱,在里头坐下。
久娘又道谢。
里间精心布置过,很整洁,桌上摆放着一壶酒,两只小杯,在旁边还有个箱子,箱子里放着冰块,冰着一些小吃食。
久娘看见酒,眼睛发亮,她已然成了个小酒鬼。
“小酒鬼。”陈照非低声道了这么一句。
久娘听见了,有些赧然。
陈照非替她倒了一杯,她抿了一口,喟叹一声。
船夫在船头摇着桨,船悠悠地往湖心去。目光所及,清粉荷花与嫩绿的荷叶相衬,映在背景的墨色湖面上,好一幅山水画。
久娘不知为何,想起那夜的景色,那一夜的景色自然也是不错的,可惜无心欣赏,后来还出了那事儿……
她垂下头,道:“我曾经在这里落过一次水,还以为自己要死了。”
陈照非哦了声,“这倒是巧了,我曾在这里救过一个落水的人。”
久娘惊讶不已,看着他,不可置信:“该不会,就是侯爷……”
她看陈照非脸色,虽说着巧,却一脸笃定,她便更加确定这猜想是真的。
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好笑一声。
“这真是……原来侯爷救过我这么多次,实在是无以为报。”
陈照非本想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再等等吧。
在湖里游了一圈回来,陈照非提议去新开的一家酒楼尝尝鲜,途中路过学堂。久娘看了一眼,她又有许久没去看了。
陈照非见她神色,便顺水推舟:“不如去看看?”
“好。”
二人进了门,和上次也没什么差别,只不过这一次多了一个授课的房间。久娘是有听说又新来了一批学生,秦先生说,要另外请一位先生来帮忙。
她没想到,秦简让江采来教。
她想起自己拒绝江采的话,静默片刻。
待结束一堂课之后,秦简与他们见面,他说起这事。
久娘沉默不语。
江采从另一边过来,原有些忐忑,见久娘意外没说什么,竟然松了一口气,同时又忍不住想:阿九是否消了些气?
他正想着,便听永安侯道:“江大人吃饭了吗?”
江采礼貌微笑,“还没有。”
“哦,那江大人快回去吃饭吧,我与久娘也正要去用饭。”
江采笑容僵住,“是。”
他们各自回去,可途中有一段恰好顺路。久娘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她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这一眼有些惊讶。
她看见路边的角落里,蹲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有些眼熟,像……叶玉珠。
她皱眉,自从听说叶玉珠与江采分开之后,便没听闻过她的消息。因而此时此刻,久娘很是惊讶。
那女人穿得破破烂烂的,脸上满是脏污,被另一个男人拉着。男人似乎在生气,竟然一脚踹在女人腿上。女人当场跪下去,痛哭起来。
久娘眉头越皱越深,叫停了马车。马车停得很近,久娘看见那被打骂的女人,不是旁人,正是叶玉珠。
她怎么回来沦落至此?久娘心中有疑惑。
原来是那日,她意外坠河之后,竟然没死,被河水冲到下游,被一户人家所救。只不过叶玉珠发了一场热,烧坏了脑子,那之后便成了一个傻子。
那男人动手又动脚,嘴里还念叨着什么,久娘闭眼,还是叫观海上前去制止。
观海喝止了那人,又给了些银子,将人带过来。叶玉珠痴痴傻傻的,看着久娘许久,嘴里还说着胡话。
久娘本犹豫要不要救下她,她希望天底下女子都能过得更好一些,能自立自强,可这包括叶玉珠吗?
叶玉珠可以过得很不好,但是放任她被一个男人打死,却不是久娘愿意看见的。
可要搭手救她一把,久娘也做不到。
她只道:“随她去吧。”
她不知想起什么,看一眼江采,声音提高几度:“若是江大人想英雄救美,倒是不错的选择。”
说完便走。
江采听见这话,看向叶玉珠,却只觉得嫌恶,他也命人驱车离开。
久娘看着他的马车跟上来,而叶玉珠还站在原地,似乎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久娘放下帘子,没再管她。
她想起从前很多次的等待被选择,她都是那个不被选择的人,如今她已经不需要再被人选择了。她是自己的,不需要一味地等待让人搭救。
第40章 40. 三更 “那你看我有几分像从前呢?”……
马车行出很远, 连叶玉珠的性子都看不见了。
久娘忽然出声问:“我应该救她吗?”
陈照非声音温柔:“你想做圣人吗?”
久娘摇头:“不想。”
“那还有什么好纠结的?”
“嗯,不去酒楼了,回去吃吧。”
“你给我做?”
“可以。”
*
江采只是在学堂帮忙, 他毕竟公务在身, 其实能来帮忙的时候也不多,不过一来二去, 他同学堂里的学生也熟悉起来。
秦简看着他,想起他年轻的时候。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怀揣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秦简不禁感慨:“你变了许多。”
江采点头应下:“是, 人如何能有不改变的呢?”
他反而觉得, 现在的自己, 是最好的时候。从前,或者从前的从前, 都不是很好。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的心绪难得地平静下来。
秦简笑了声,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