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挽星霜
市民倒是可以,但安珀估计市民应征士兵的积极性是很低的。
这些市民大多过得不算好也不算差,要么是手艺人要么是小商人。既然不至于吃不起饭,又有谋生的本事,就很难被成为士兵的所能得到的好处诱惑。
“购买奴隶怎么样?”迈尔斯提议道,“让奴隶吃饱,他们就会感念您的恩德了。”
坐在桌子另一边的侍卫长琳达断然否定:“奴隶的忠诚才不可靠。我们要组建军队,要是全部靠买来的奴隶组成,市场上哪有这么多奴隶?只会促使奴隶商人弄来更多原来不是奴隶的平民,如果他们因我们的需求沦为奴隶,又怎么可能献上他们的忠诚呢?”
这样一想的确有道理。
于是迈尔斯又说:“北境有个很出名的雇佣兵组织,精悍善战,对雇主十分忠心,据说他们在战场上见到自己的亲人也绝不留手,许多领主都雇佣他们作战。”
安珀:“这么有职业操守,价钱一定很贵吧。”她不是雇佣这些人来打一场仗,而是需要长期驻扎在翡翠领,再好的雇佣兵也不合适。
几个提议接连被否定,安珀正准备先出台招募令,能召集到多少愿意来做士兵的就先招多少。
迈尔斯突然又提起了一件事。“几个从北边过来的商队带给我消息,据说北方出现了大股流民,如果不想领地出乱子,商队劝您最好在他们到达翡翠领之前就把这些人驱逐走。”
安珀最先想到的当然是翡翠领的安全。“那些都是阿洛涅王国流放的罪犯吗?”
翡翠领是伦斯特帝国边境,隔着北面的西奇山脉就是阿洛涅王国,阿洛涅王国刑法严苛,偷盗、作伪证等轻罪也常被重判,但监狱又装不下那么多人,每当监狱爆满,绞刑以下的罪名都可以被改为流放,也就是把罪犯从阿洛涅王国赶出去。
这种缺德行为当然引起了安珀的警惕,翡翠领可不愿意接收这些罪犯。
迈尔斯的话让安珀稍微松缓。“可能有罪犯掺杂在其中,但总体还是平民居多。”
阿洛涅的国王没事干了,驱逐平民干什么?
迈尔斯继续解释:“据我所知,阿洛涅王国年初和邻国交战,战败后失去了大片土地,失地的贵族想重新获得土地,就强占了不少平民的地。恰好国王也需要为这次战败提供合理的解释,所以他宣称是国内的异教徒导致了此次战役的失败,把这些失地的平民都冠以异教徒的名义流放出境了。”
对一些缺德人的刻板印象增加了。
“如果流民靠近翡翠领,不必驱赶他们,但是要提前做好准备。”安珀不仅缺士兵,也缺工人,工坊和盐场都要人做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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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的农庄里,管事把所有人召集到一起。不管是自由农还是农奴,每户都至少有一个人站在这里,聆听来自领主的新指令。
管事们站在刚搭出来的一人高的台子上,手里拿着一个圆锥形的硬纸皮卷,看向台下的农奴。
不久之前,他们的关系还是针锋相对,管事们只用鞭子和农奴说话,农奴们在背地里用最恶毒的诅咒咒骂管事。
如果管事要召集大家宣读新政,农奴虽然没开口说话,但怨毒或忐忑的眼神已经表达了一切——即将到来的不是加租、加税就是繁重的劳役。
但今天管事菲利普站在台子上,因为站得高没有遮挡,看的很清楚。农奴们的精神很集中,仰着的脸上非但没见到什么恐惧,反而有些隐约的期待。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从管事那里听到坏消息了,上一次召集大家是为了宣布劳役减少和收购紫花苜蓿,有好些农奴抓住这个机会赚了点钱,全家还在一起吃了一顿涂抹着厚厚奶酪酱的烤面包作为庆祝。
再上一次是让大家免费试用新农具、取消结婚税、增加早餐供给……总之全是好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农奴们已经不恐惧来自领主的政令了。
菲利普深吸了一口气,透过手里的硬纸皮卷向大家宣告一个震撼性的消息。
农奴们有机会减少地租了。
“领主要在每个农庄开识字班,每户至少出一个人来上学,”面对台下的嗡嗡议论,菲利普赶紧提高了声音,“先别急着讨论为什么,听我讲,你们会愿意派人来上学的。”
“每户来上学的这个人,在最终的考试中合格的,从今往后可以减免四分之一的地租。可能你们不知道考试合格的难度有多大,我可以向你们举个例子。从各个农庄挑出去的学徒工,十个中有九个都能通过这个考试的。”
“四分之一的地租!”
农奴们被这个数目震惊,相互望了望,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在管事重复了几遍后,他们终于有几分相信了,开始在心里盘算,四分之一的地租用粮食付可是不少了,今年家里的地有差不多一半用领主的新犁耕过,麦苗长得比去年茂盛多了,今年可想而知要丰收,如果还能减少地租,那么年底的时候就能有不少结余。
不仅不用愁冬天该怎么度过,还能攒下一笔钱,不管是自己家留着花用,还是干脆明年和人合买新犁,那都太令人高兴了!
不过这个减租的确是有条件的,也有人拿不准自己家派去的代表能不能通过考试。
有人就说了:“管事不是说了吗,十个有九个能通过,还记得玛丽家的皮特吗,个子很大,反应迟钝,看着就不怎么聪明,也一样通过了考试,现在还在领主的工厂里干活呢。”
这么一说,农奴们又有信心了,皮特这个孩子长得很高大,有个过大的前额和下垂的嘴唇,就是说话慢吞吞的,给人一种愚钝的感觉。农奴们其实对皮特是没有什么偏见的,反而很喜欢,巴不得自己家的孩子有这样的好体格,但既然他也能通过考试,农奴们想想自己家的儿女,顿时也觉得距离减租也不是那么遥远了。
菲利普在台上听着大家的讨论,笑盈盈地说:“每户有一个通过考试的就能减租,但领主可没说只有一个人可以来学习,要是不放心,就全家一起来吧,总不能一家子都是蠢蛋吧。不过说好了,一旦来了就不能中途放弃,必须上完全部课程,不然视为放弃减租这项福利,家里有人通过考试也没用。”
识字班每周上六个半天,有时是上午有时是下午,要看教师的安排,这么拆分开来上课,家里的农活也不会丢下。上满三个月就要开始考试了。
毫无疑问,领受这个减租重任的大多是农奴家里的孩子,孩子本来就干不了多少活,干脆送去识字班,白捡了减租的好处不说,还能认识字,识字总没有什么坏处。
家里要是有好几个十岁出头的孩子,那就一起送去,双重保险,今年大多数农奴还是比往年好过的,不差在孩子的这点劳力上。
也有几个成年农奴提出异议:“我家儿子/女儿去领主的工坊做工了,家里其他孩子还太小,没法送去上学,能不能直接算通过考试了,反正在工坊里也确实考过试。”
菲利普干脆利落的掐灭了他们的幻想:“那就让你或者你妻子来上课。每户至少出一个人,没有商量的余地。”
在最终的名单统计出来以后,安珀很欣慰地看到每个农庄报上来的人员数量都超出农庄户数不少,有一个农庄的比例格外突出,就是鲍勃所在的农庄,有鲍勃这个凭借识字误打误撞的获得管事职位的榜样在,下面人的识字积极性格外高涨。
安珀想减少翡翠领的文盲,这件事已经计划很久了。
根据她这么长时间的观察,文盲伴随的并不是勤勤恳恳,老实本分,相反,他们特别固执,总有自己认准的奇奇怪怪的规则,轻易无法撼动。
这在安珀制定面向他们的规定的时候,影响是很大的。很多不识字的人带有一种过度的警惕,因为出身底层又没接受过知识,总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在占他的便宜。
这种警惕不能说完全不正确,因为一个不识字的农奴,确实是其他人哄骗和压榨的对象。
就像在民间流传的故事中,磨坊主往往是个邪恶的反面人物,农民怀疑他们偷偷扣下了比应该拿的更多的面粉,无耻的偷窃了他们仅有的口粮。
但究竟偷窃了多少呢,农民不知道。因为这种“不清楚多少但感觉一定有”引发的争端,占了农民的斗殴事件的一大部分,而且他们往往既打不过对方,又不占理。
但如果他们知道一斤小麦能出多少面粉,磨坊主收取的报酬是多少,就能算出应该得到的面粉重量,获得了和磨坊主争辩的证据,而不是陷入“我不知道应该得多少,但是你一定偷了我的面粉”这种无用的争论中。
农奴的警惕有时候会保护他们的财产,但当这种警惕面向安珀,那就不是什么好事了。为了获取农奴们的信任,好让她接下来的举措更顺利的实施,安珀不得不避免向农奴们放出可能产生其他解读的信息,一切政策都得是有明显的、立刻看得着的好处,而不能是对当下有少许损害但是有利于长远发展的,那会直接击溃农奴对她脆弱的信任。
因此让农奴识字这件事,安珀从刚到翡翠领那时就开始思考,直到今天才勉强满足了条件。
有造纸厂产量充足的纸,可以用油墨印制教材——其实只是一个薄薄的小册子。
有足够的教师——通过了城堡里教士的教育课程,就足以做农奴的老师了。除了第一代由城堡仆人组成的班级,亚历山大和理查森又接连教出了四批学生。
其实工坊的学徒,就已经是教士的第一代学生教出来的,而不是到城堡由两位教士授课。
再加上摆在明面上难以抗拒的诱惑,通过考试可以减免地租,识字班——安珀暂时还不愿意把它叫做学校,终于可以开始授课了。
第26章 连哄带骗
多萝西是这次被下派到农庄教学的老师。
她带着自己的行李,和另一位女老师一同住进了农庄。因为只有一间宿舍,所以每个农庄的两位老师都是同一个性别。
她们住进去的房舍和管事们的房子挨着,第一天还有管事的妻子们来帮她们收拾屋子。
“多萝西小姐,安妮小姐,你们就安心住在这里,大家都知道,这里是管事们住的地方,不会有什么杂七杂八的人往这边来。有什么缺的尽管告诉我们,对了,今天晚上到我家吃晚饭吧,有烤洋葱和搭配肉桂酱汁的烤松鸡。”
管事的妻子们对多萝西两个人十分关心,反复保证她们会帮忙盯着,绝不会让什么陌生男人靠近这边。因为丈夫已经告诉过她们,如果领主派来的教师出了人身安全上的问题,那么他们这些管事绝对是要被一撸到底的。
多萝西谢过她们,并说:“史密斯太太、瓦伦太太,这次的识字班你们要来上吗?”
史密斯太太一怔,没想到多萝西会问出这个问题:“我们?我们有自己的活要做,纺线、照顾孩子、打扫庭院什么的,还得检查农庄里女人们做的活。”
多萝西真心实意的劝说她们:“太太们,来上识字课吧,对你们只有好处的。领主把一切都准备好了,教材、纸笔、桌椅,只要花上一点时间和心思,从此以后就是识字的人了。”
太太们依旧不理解:“可我们识字有什么用呢?我们不研究圣箴典籍,也不做账房管事,家务活可用不上这些。”
“用得着的,”多萝西坚持道,“把家里的收支一条条记下来,就能知道钱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哪个地方花用的太多,哪个地方又过于俭省了。知道冬天一天需要用多少木炭,就能推算出这一年该买多少炭,在木炭价低的时候一次性买下来,而不是用完了才知道买。”
太太们这样一想,觉得多萝西说的也有一些道理。但是要一下拿出三个月中每星期六个半天的时间去学习识字,投入的成本也是很大的。
多萝西只好使出杀手锏:“领主大人喜欢识字的人,尤其是知书达理的淑女。管事们要是想调去更好的岗位,不知道领主会不会介意他们的妻子不识字。”
太太们一下子警惕起来,鉴于多萝西来自黑石城堡,在他们看来就是领主的近臣了,她说出来的话也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领主的看法。
要是真的因为自己不识字而影响了丈夫的前程,那就太糟糕了。
而且领主看重识字这件事她们也很清楚,因为管事中原来也有不少人是文盲,因而被轮换着叫去城堡学习识字,一天学不下来,工钱就只按原来的一半发。那时候太太们都急得不行,恨不得分出脑子来帮丈夫多记几个字。
史密斯太太连忙说:“那我要学!现在还可以把我的名字加到入学名单里吗?”
多萝西笑吟吟的说:“可以的,我这就把您的名字加上去。”
另外一个瓦伦太太也连忙让多萝西登记上了自己的名字。
等太太们都走后,一同来到农庄的女教师安妮好奇地问多萝西:“领主提拔管事,竟然连管事妻子的学识都要考察吗?”
多萝西:“嗯……其实是我编的。”
安妮小声惊叫起来:“你吓唬她们!”
多萝西轻轻捂住她的嘴:“别出声,我又不是有坏心眼儿。我就是觉得,识字真的会改变人的一生。”
就像她,原本只是黑石城堡里的一个普通女仆。不,连普通女仆也不如,那些机灵美貌,和管事们关系好的女仆,地位都在她之上,可以把自己的活丢给多萝西做,但在城堡里做女仆已经是顶好的工作了。
因为城堡的两任主人自身的特殊性——一个不近女色,一个本身就是女性,在这里工作的女仆不用担心失去清白生下私生子,最后因为毁掉名声,既嫁不出去又找不到其他工作,只能沦为妓.女。像两任领主这样的主家,是所有女仆都梦寐以求的。
在多萝西以为这样已经很好的时候,新来的领主大人要求他们全部去上课。
多萝西一开始是很害怕的,她担心成为被辞退的那部分人。于是她努力学习,渐渐的,她也找到了识字后的乐趣。亚历山大先生把一些书籍带到课堂上,有时候会给大家朗读上面的寓言故事,有时候也会允许一些学生——通常都是最优秀的那几个,把珍贵的书籍带回去翻阅。
多萝西曾经有幸把这本沉甸甸的羊皮书籍拿在手里翻看,获得了无上的快乐。不仅是因为她有故事可读,更是因为她竟然得到了认可,亚历山大先生认为她是最优秀的那批学生之一!
在课程结束之后,多萝西显而易见的没有被辞退的危险。但有一个新的机会摆在她面前,领主希望她能成为其他识字班的教师,愿意给出每天三十个铜币的高薪。
多萝西犹豫了,她是一个不希望生活出现任何变动的人,只想安安静静的缩在自己的角落里,每天重复着没有波澜的一天。否则也不会因为惧怕离开城堡,从一开始就卯足了劲儿学习了。但那翻了六倍的薪水又着实有吸引力,让她怎么也说不出直接拒绝的话。
于是多萝西把自己的烦恼讲述给两个朋友听,没想到,她们都发出了惊喜的叫声。
“嘿!多萝西,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你不想拿这么高的薪水吗,不要害怕没法胜任这份工作,领主既然看中了你,就说明你完全有这个能力。你看我和安娜,半年之前,你能想象到我们可以成为管事吗?领主认为我们可以做到,我们就真的做到了!”范妮声音轻快,极有感染力,多萝西都忍不住跟着露出了微笑。
安娜的声音粗哑但坚定:“你当然能够胜任教师,你还辅导过我和范妮呢。你讲解的很清楚,叫我们一下就明白问题所在,又温柔有耐心,学生们都会喜欢你的。”
多萝西心中的天平已经快彻底倾斜了,此时范妮又添上一块重重的筹码。
“你还不知道吧,你教授第一批学生应该是我们工坊的学徒,如果有人欺负你,尽管来找我!我可以把你的房间安排在我的隔壁,每天晚上我们还可以一起吃晚饭。”
两个朋友给了她极大的勇气,多萝西放心的接受了新工作。
教学的过程有一些困难,这倒不是来自她的学生。工坊学徒们经过调教,已经很有纪律,教起来相当省心。
这个问题来自多萝西本人,她的声音很小,这不完全是她的生理条件决定的,也是她自身的习惯所致,在过去的十几年中,她说的话没人在乎,与她交谈的人要么充耳不闻,要么直接粗暴打断,久而久之,多萝西的声音越来越小。
后来有两件事的出现解决了这个麻烦。一个是安珀制作的纸皮喇叭,能把人的声音扩大。据说铁皮的效果更好,但多萝西没法那么长时间的举着沉重的铁喇叭,更倾向于用硬纸的。
第二个是来自学生们的赞美。多萝西的确如安娜所说,十分受学生们的喜欢,在脾气暴躁的造纸匠和木匠师傅中,多萝西的温柔显得格外可贵。即便是休息的时候,学生们也愿意和她相处。
“多萝西小姐,你说话很有道理,我们都愿意和你讲话。”
多萝西愕然:“我说话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