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挽星霜
塞西莉亚站在甲板上，向不远处的港口眺望着，那里的码头上用不明材质的灰色大石块砌成的堤岸在雾气中像是荒凉的海角，岸上的人来来往往，因为距离太远，只能看到许多黑色的小点。
而另一边，又是一幅截然不同的景象，海鸥因为船只的靠岸藏进了岩穴里，汪洋的水面像霓虹似的闪着光芒，但这幅景象塞西莉亚实在是在旅途中看的腻烦了，于是她转过头来，继续目光灼灼的盯着岸上。
等船停稳，塞西莉亚迫不及待地跳下船梯，东张西望。
码头上很拥挤，装货卸货的人来来往往，塞西莉亚灵巧的穿梭在他们其中，很快就挤出了人流最密集的地方。
有些人好奇的看着这样一个落单的女孩，惊奇于她怎么敢一个人坐船出远门，等走出几步，才发现是自己孤陋寡闻，港口处独自一人行走办事的女人太多了，有的还是管着的港口的管事呢。
菲拉赫港口区这样一个繁华的地方，以前最兴盛的是妓院，水手们在海上漂泊数月，转头就把半年的薪水丢到妓院里。现在妓院都没有了，最多的是做生意的小贩。
塞西莉亚凑到一个卖烤鱼的小贩身边，看他在摊开的鱼身上刷上酱料，用铁网夹夹住，再放到炭火上烤，鱼肉的香气很快就飘散出来。
像卖鱼肉这种生意，往常在港口边是不好做的，从船上下来的商人和水手都吃腻了鱼肉，但现在在港口出没的还有领主派来的管事和巡逻的军士们，他们对鱼肉倒是很感兴趣，而且手里宽裕，很愿意买来尝尝。
塞西莉亚也对这烤鱼有兴趣，她觉得这鱼香味浓郁，比她吃过的那些味道都好。
“这烤鱼为什么这么香？”她大大咧咧的问道。
摊贩这时候不忙，也乐意和她搭话：“姑娘你是新到我们这的吧，我们翡翠领有许多新研制的调味料，像是什么酱油、鱼露、豆豉酱……用在菜里，都格外增鲜提味呐！”
他说了这么多，却不提自己在烤鱼里加了什么，应该是出于对自己的秘方保密的原因。
塞西莉亚两眼放光，不住的点头，这么会研究吃的，难怪这些摊子一多半都是卖食物的！
她摸了摸兜，翻出仅有的两个铜币，尴尬道：“两个铜币能买多少烤鱼？”
“这，买个鱼头也不够啊！”
塞西莉亚没有放弃，她打开包裹，给摊贩看里面水灵灵的果子：“我用果子和你换！”
摊贩摇头道：“我这里只收铜币，哦，翡翠领的纸币也行。”
女孩转了转眼珠，在摊贩旁边蹲下来，展开自己的包袱皮，把里面的果子一个个摆出来，并叫喊道：“精灵果！来自图兰圣拉森林的精灵果！”
果然有人好奇的停下脚步：“精灵果是什么东西？”
塞西莉亚侃侃而谈：“在南方的图兰圣拉森林，生活着许多高雅美貌的精灵，这种果子就是他们经常吃的野果。听人说，常吃这种果子，就会变得像精灵一样长寿。我从南边坐船来，带了这么一包精灵果，一路在海上颠簸了十几天，到现在还鲜嫩的像刚从树上摘下来一样，说不定传言是真的！”
客人将信将疑，但抵不过这看上去十分诱人的果子，于是买了两个尝尝。
塞西莉亚继续叫卖，因为名字起的好，感兴趣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人问她有没有见过精灵。
塞西莉亚一边数着钱一边回答：“当然喽，我经常能见到精灵，他们可不好惹了，特别凶，会用箭射你的屁股。”
有人看着塞西莉亚有点尖的耳朵，开玩笑道：“你的耳朵也有点像精灵，难道是常吃这种果子的缘故吗？”
塞西莉亚很严肃地说：“你怎么不说我就是个精灵呢？”
大家都因为她的风趣笑起来。眼前的女孩耳朵虽然有那么一点尖，但是怎么看也不像个精灵。她不丑陋也不漂亮，中庸的程度极为符合人类这个种族的定位。至于略尖的耳朵，就和有人的耳朵贴近脑侧，有的人却支起来一样，是一种自然的特征罢了。
塞西莉亚的摊位如此热闹，连刚从自己船队上下来的大商人都走了过来，感兴趣地挤开人群，他认出这是一种南方的特产果子，这种果子和精灵的关系，不会比鲱鱼和水泥路的关系更密切，但他们不仅没有揭穿，反而还上前买了几个果子，尝尝久违的家乡风味。还别说，这种果子常见，但能一路运到北边来，还这么新鲜，真是难得。
至于精灵果的噱头，商人们会心一笑，大家都是卖货的，有的时候自然要有一些言语的修饰来给商品增光添色，就不必互相拆台了。
塞西莉亚迅速卖掉了她包袱里的果子，捻着一沓钞票说：“我现在可以买烤鱼了吧？”
摊贩喜笑颜开：“来，给你。”
塞西莉亚刚接过烤鱼，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就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
“你好，这位女士，我是港口市场监督局管理人员，你售卖的商品涉嫌夸大宣传，并不存在使人长寿的效果，根据工商管理规定，应当没收违法所得……”
对方还没说完，塞西莉亚就丢下两张钱，拿过摊贩刚烤好的一条鱼夺路而逃。“再来一条，我先走了！”
“……念及你是初犯，且不了解本地法规，本次就不予处罚……”
管理人员的后半句话被塞西莉亚甩在身后，一个字也没听见。
第72章 冒犯自然
“嗐，这儿的人都好凶。”塞西莉亚后怕地走在大路上，一边吃着用木签穿起来的烤鱼，一边不住的回头看，发现没有人追上来以后，整个人就放松多了。
“接下来，接下来要干什么来着？”塞西莉亚喃喃自语，“哦！去找泽维尔。”
她从怀里摸出封信来，又读上一遍。
这信上说，泽维尔先是被奴隶贩子捉去，受困半年，随后被翡翠领的领主——一位善心的女士买下来，她不仅没有要求泽维尔履行什么奴隶的义务，还提供工作和学习机会，帮助对方安顿下来。
如今，泽维尔已经过上了相对自由的生活。之所以是相对，主要是因为他领着军营的薪水，得按时给新兵上弓术课，不能像在图兰圣拉森林时那样想打猎就带上弓箭出门，想远足就收拾包裹出发。
总之，这封信中透露着一个信息。那就是他已经安全了，让塞西莉亚不要因为寻找自己而陷入险境。
泽维尔不知道的是，就在上个月，塞西莉亚已经追着他被抓走的线索，找到了身在昂比诺的奴隶贩子，却得知他手里的“货”已经出手了。
塞西莉亚想继续追查，身上的钱却在这时花的一干二净，她只好回到家里去，把值钱的东西都典当了，想要再次出发寻找泽维尔。
不过塞西莉亚运气不错，泽维尔寄出去的那几封信，她竟然真的收到一封。按理来说，塞西莉亚只要再寄一封信回去，告诉泽维尔自己知道了，这场险象环生的剧目就该到此为止了。
精灵不像人类那样，对亲人有着浓厚的、外露的感情，如果塞西莉亚是个纯血的人类，她可能要亲眼确认受苦的弟弟毫发无损，再好好的嘘寒问暖上一番才行。
但精灵们不强求与亲人一起生活，也不习惯过分亲近，只要知道对方安全自在就够了。但他们又对“同类”这个广泛的概念存在共识，即便发现泽维尔被奴隶贩子捉走的并不是塞西莉亚，是随便哪一个精灵，他也一定会为了同类的自由奔走，甚至不惜亲自涉险。
塞西莉亚这次来到翡翠领，原因也很简单。托商队把一封回信送来翡翠领，和塞西莉亚连人带信一起来翡翠领的花费差不多，而且商队还不能保证回信一定能送到。
更重要的是泽维尔在信中描述的翡翠领，一看就是个有趣的地方！
塞西莉亚提上现成的包裹，又装上一大包现摘的果子，坐上了开往菲拉赫的货船。
听说菲拉赫如今也并入翡翠领中了，塞西莉亚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发誓，这里确实与众不同。
连她想哄骗路人买下她的果子，都有人来管！她又没有卖出天价，只是比正常的果子贵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塞西莉亚的表情十分坦然，好像那个把翻了二十倍说成一点点的不是她自己。
要是被一个冷酷的纯血论精灵看到这一幕，一定会痛心地指着塞西莉亚说，“这就是让花言巧语的人类天性混进纯洁的精灵血统的结果！”
鉴于找到泽维尔这件事没那么急迫，塞西莉亚吃光了烤鱼，才不紧不慢的顺着大路往城里走。
在某个地方，她感受到了空气中微弱的魔法波动。
职业者？
————
“安东尼研究员，我们还是回实验室吧，那里有专用的温室用来培育植物。”助理劝道。
“不，你不会明白，”安东尼断然拒绝，“只有在田野中，我的魔法才能更好的生效，加速植物的生长。”
说着，他眉头紧皱，伸出去的手掌附在一块新鲜翻开的土壤上，仿佛把全身的力气都用上了。
他话音刚落，手掌下方立刻有一片幼嫩的叶片顶开了头上的泥土，探出头来。
助理大气也不敢喘，生怕影响了安东尼的施法过程。
然而安东尼却在此时站了起来，抬脚要走：“今天就到这里了。”
助理：“？”
安东尼讪讪道：“我的魔力用光了，把这里围起来，我明天再来。”
助理还想说什么，旁边突然传来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你们知道你这种行为会对土地造成多么坏的影响吗？”
两个人抬起头，看见一个相貌平凡的少女向这里快步走来，嘴边隐约还有一抹油光。
助理谨慎地说：“这片土地的所有者是我们。”……翡翠领作物科学研究所的。
安东尼则说：“有什么影响？没有影响啊？我以前培育植物的时候，都是这样做的。”
塞西莉亚一脸严肃：“小法师，不要滥用自己的能力，哪怕这种魔力再微弱，也是自然赐予你的，你却反过来透支自然的力量，大地会给你教训。”
她看着两个人莫名其妙的眼神，一咬牙：“你们不信是吗？那就看好了！”
塞西莉亚蹲在刚才安东尼施过法的那棵幼苗面前，手中淡绿色的光芒流泻而出，时间的流速好像被加快了数百倍，幼苗迅速抽条窜高，又在极短的时间内结出了穗，俨然是进入了成熟到可以收获的阶段。
安东尼脱口而出：“你是一个德鲁伊！”
这么多年来，他多么希望有一个德鲁伊一起合作完成种子培育工作啊！他们对自然天生的亲和力能够迅速催生植物生长，可惜德鲁伊大多都隐居在人迹罕至的森林，而且不轻易显露他们的能力。
助理也震惊了一瞬间，然后立刻恢复到工作状态，拉着安东尼看长成的作物说：“安东尼研究员，你看这株未经过改良的玉米，太高了，将近三米，极其容易倒伏，而且穗太多，竟然达到了五个，植株的营养被这样一分摊，每个玉米棒都很干瘪，有的甚至不结籽。”这就是土豆已经进入了农民的田地中，玉米还未推广开的原因。
她激动道：“我们的目标，就是把穗减少到一至两个，植株高度降低，根茎要是能更粗壮一些，牢牢抓住地面就更好了。”
塞西莉亚见两个人竟然只顾着观察长成的玉米，完全忘了理会自己，把头探过去说：“重要的不是地上的植物，是脚下的土地！”
两个人受了她的提醒，这才低头去看，在以玉米根茎为中心，差不多成年人一个合抱的面积内，原本深色的肥沃土壤呈现出板结、有裂纹的干燥状态，伸手一攥，土块迅速散开，有种贫瘠的砂土质感。
塞西莉亚表情凝重，和刚才卖果子吃烤鱼的那个女孩仿佛不是一个人似的。“催生一棵植物，对土壤的伤害是巨大的。你的魔力低微，还不能直观的观察到，但像我刚刚那样直接让植物进入到成熟期，地力耗尽，这些土壤在未来三到五年内连一棵草都长不出来。”
每个德鲁伊在接受传承时，都会听人讲述一段前辈的经历。那是魔力还未衰退的时期，有个村庄的作物因天灾绝收，村民们找上了居住在村庄附近的一个德鲁伊，哀求他帮忙催生新作物，以便支撑他们度过这个冬天。
当时还年轻气盛的德鲁伊不忍看村民就这么饿死，同意了村民们的请求。
结果村民虽然熬过了冬天，却也在春天迎来了土地中再也长不出禾苗的事实，一个村庄就此消亡。
因此，所有的德鲁伊都要谨慎运用自己的能力。除了涉及到生死攸关的战斗，他们绝不轻易催生植物，破坏自然规律。
安东尼一下被唬住了，正想说自己以后不这么做了，旁边的助理研究员赫柏掏出铲子，一声不吭的开始挖土。
她把玉米挖倒了，又继续深挖，一直到枯竭土壤与正常土壤的交界处，才扔了铲子计算道：“催熟一株玉米，影响了大概零点三立方米的土壤，如果只算表层面积的话，是零点四平方米，事实上，安东尼研究员的催熟魔法对土壤的影响远没有这么大，但姑且按照这个数值计算。”
“划分给我们研究所的育种试验基地是二十公顷，即便把所有的土地都当做一次性土地使用，以这种密度种植作物，可以种植五十万棵玉米。”
“在这个基数下，一定可以培育出高产矮杆玉米，即便产量达不到领主大人所说的每公顷两万磅，至少能达到一万磅，”这个出身农家的女孩眼睛亮亮的，“一公顷土地能产一万磅粮食，农民会过上前所未有的好日子！”
塞西莉亚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她不知道该先去反驳没有产量这么高的作物，还是要反对这种毁坏土地的做法。
“不是的，这是一种得不偿失、透支地力的做法！”
赫柏摇摇头：“对种子的改良完成后，每年只需正常育种即可，不必再使用加速生长的方法，对地力的损坏也就到此为止了。牺牲十公顷的土地，如果能让翡翠领十万公顷的土地都种上高产作物，这是完全值得的！”
塞西莉亚有些怔住了，这和她想的不一样。她见过许多可怜人祈求德鲁伊，“让我们家的果树快些结果吧！”“明天一早起来田里就结满了沉甸甸的麦穗”“麦子能不能长得像树一样高？”
她无法给这些人想要的东西，只会让他们失去的更多。
但是从没有人提出过将德鲁伊的能力用在育种上。
如果是为了培育出更优秀的种子，损耗了些许地力，却带动了更多土地的丰产，这是值得的吗？
想到这，塞西莉亚赶紧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她可是一个德鲁伊！怎么能有这样冒犯自然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