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陵台 第22章

作者:燕折雪 标签: 天作之合 市井生活 古代言情

  答他的宦官拢着衣袖, 面上堆起不倨不恭、拿捏得恰到好处的微笑, 徐徐道来:“贵客有所不知,此乃‘击鞠’,需乘坐于马上游走击球, 并非单纯的跑马。”

  那年轻的贵客笑了笑, 在宦官看来是带了些不屑和自得,语气中隐隐还有几分傲气:“大夏人素来柔弱, 只怕在马背上待不了多少时间就会摔下来……咦,那人是谁?身手倒是不错。”

  宦官循着他的视线也低头眺望,见一红衣女子身姿潇洒地从马腹底下穿了过去,复又稳稳地坐牢了, 一杆挥出即击中。

  “张公公,您认识吗?”贵客操着一口音调怪异的汉话, 指着那人兴趣盎然地问。

  张胜全笑道:“应当是永安公主殿下。殿下骑术很是了得。”话里不无骄傲。

  “哦?是吗?倘若有幸, 吾还真想与其切磋切磋。”

  张胜全暗道, 公主是天潢贵女金枝玉叶, 怎么可能与你这鞑靼蛮子切磋骑术。当然,面上他绝不会流露出来一丝一毫的不屑。

  张胜全复又堆起笑, 轻巧地绕过这个话题,只是道:“四王子,陛下还在前面在等着您呐。这边请——”

  “公爷?公爷?”

  “嗯。”温齐回过神来,勉强朝小太监笑笑,“我无事。”

  小太监看起来竟是舒了一口气:“前头便能看到圣驾了。”

  温齐跟在他身后,再行几步,就见御驾的华盖如云蔽日,其下被一众着锦穿金的奴婢簇拥着的中年人,便应是如今大夏的天子,华诩。

  先是被外围的侍卫拦下验证身份,然后穿过重重镶金嵌玉的精美陈设,最后到了一处用绚丽织锦搭起来的棚下。

  小太监早就在最外面就被拦下了,温齐一人独自前往。

  这一路行过,所有见到他容貌的侍从宫人无一不看得呆愣在原地,或是忘了手上动作,或是脚下直愣愣地撞上了桌角,更有那正当年纪的青春女使,两颊飞起两朵红晕,想看又不敢光明正大地看,羞得转过身去躲在帘幔后,偷偷看着这位宫廷中罕见的俊美郎君。

  宫中自然是不会缺美人的,就不说颜色冠绝后宫、哄得皇帝破戒心急火燎地纳入后宫的奚贵妃,便是已故去的燕皇后、骆皇后都是大方端庄,雍容闲雅。几位皇子皇女更是集父母之长,生得眉目如画形貌昳丽,至于皇帝自己,虽年近不惑,但亦能称上一句清俊。

  而能入宫在贵人眼前伺候的,更没有一个形貌丑陋的。

  只是宫闱深深,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个能将丰姿冶丽与清雅绝尘结合得这般恰到好处的翩翩公子。

  太子华潇,端庄文秀,却失于素淡;二皇子华湛,艳丽阴柔,却多有轻浮;其余宗室子弟,不是嫌短了灵秀,就是多了粗俗。

  至少如这位年轻的胤国公一样生得神采英拔,却又如皎月浮空、山巅皓雪的从未有过。

  特别是一对幽蓝色的眼睛,深邃如湖泊,剔透如玉石,沉静如夜空,与之对视,仿佛能被吸引进去一般。

  向来美人多受优待,即便在皇宫中也不例外。

  当皇帝被提醒,胤国公已在外等候召见的时候,他因华滟在击鞠获胜的喜悦心情立刻淡了下去。

  “让他进来罢。”皇帝淡淡道。

  他抱着几分后悔、几分好奇、几分纠结的复杂心情,不愿去多想这个即将见到的、命运被他一手改写的年轻人究竟会长成什么样子,起码在眼下这一刻,皇帝想的只是既然这人来了,那便见一面就打发走吧。不要叫无谓的人打搅了他与儿女的相处时间。

  然而下一刻,当女使打起帘子,这俊美无俦的年轻人从帷幔后转出抬起头时,皇帝只觉满室生辉。

  温齐自小便习惯了他露出真容后旁人要慢上一拍的反应,因此只是镇静地拜下去、行礼谢恩。

  皇帝望见他那双淡蓝色的眸子,语调不觉软了下去:“你是蒲城人……”

  温齐道:“臣籍贯蒲城。”

  “是了,你是蒲城人,这不奇怪。”皇帝似是陷入了沉思,一时没有说话。

  皇帝不出声,温齐也不敢擅自起身。他便静静地跪在原地,只低头看着膝下波斯地毯上的花纹。

  还是张胜全从外间进来,望见地上竟不声不响地跪了一个人,吃了一惊。他附在皇帝耳边说了句什么,皇帝便回过神来,和颜悦色道:“温卿还不快快起来。”

  在皇帝的示意下,张胜全亲手扶起了温齐。

  皇帝放缓了语气,慢慢同他聊了些蒲城风物、人情来往。

  而后突然话锋一转。

  “朕记着,你是隆和九年袭的爵吧?”

  “回皇上,臣父隆和八年冬因沉疴缠身,于隆和九年春上表为臣请封。”

  “嗯。朕收到驻守东河的孙参将呈上来的帖子,道是有一队游兵解了边关战火燃眉之急。那游兵自称银甲,出身蒲城,这事——你可知情?”皇帝拉长了尾音,探究的目光落在了温齐的身上,只看他如何应对。

  温齐微微垂目,口吻仍是温和谦逊:“皇上容禀,臣实乃不得不为之……”

  正当他要解释的时候,一道急促的声音撕裂了这片帐中的宁静。

  “皇上、皇上!三皇子被鞠球打晕过去了!”

第30章 月斜楼上五更钟10

  皇帝猝然起身, 又惊又急。

  “你说什么!”

  前来报信的小太监应当只是不入流的低等宫人,年纪又小,说起话来颠三倒四含糊不清, 皇帝皱着眉听了几句,也大致听明了奚贵妃携三皇子来此的路上时,三皇子坐于轿辇中被飞来一物砸中了脑袋,竟当场昏死过去。

  一时众人乱作一团,奚贵妃命人取来那物,细看之下发觉那是击鞠用的藤球, 当场愤然, 竟不顾仪态地命人封锁了击鞠场,下令一个个搜问过去,究竟是谁击出了那枚藤球。

  在场中的除了三公主和二皇子外不乏勋亲, 人人都是娇惯长大的, 哪里受得了这般委屈,有那性子格外激愤的, 当场就和麟趾宫下人吵了起来。

  行宫路远,苦等太医不至,奚贵妃竟号啕大哭,披头散发地抱着三皇子往御帐来了。

  这小太监不知听了谁一句吩咐, 仗着人小,硬生生挤开人群, 凭借一双肉脚先跑来给皇帝报信。

  皇帝大怒。

  帐外已隐隐能听见女子的嘶嚎。一声接一声, 椎心泣血。

  幼子生死未卜, 宠爱的贵妃又和人起了冲突, 皇帝头都大了。

  他招来张胜全嘱咐了几句,就急匆匆地甩袖出去了。

  张胜全笑眯眯地引着温齐出了御帐, 往一处临湖水榭走去。

  “公爷是北境人,想必骑射功夫亦十分了得吧?”张胜全一边走,一边同他闲聊。

  温齐淡声道:“不过一点微末小计,不足挂齿。”

  张胜全道:“如今宫里二皇子、三公主都喜好击鞠,太子殿下骑术亦是上佳,公爷瞧着年轻俊彦,又识得马性,向来或能与诸殿下在游猎会上一展风采,拔得头筹。”

  按照皇帝的意思,天宁节除却盛宴之外,还要接连举办三日的游猎会,这原也是祖宗留下的规矩,不叫后人忘了华氏先祖是如何夺得江山的。只是年岁日久,皇室宗亲优游终日,人丁凋零,除了几个青年小辈外,有许多人一生连马背都不曾上过。

  如今这游猎会自是凑不齐百十年前那样庞大的队伍,而一干重臣子弟,便也自然而然的加入到队伍之中,争相亮相。

  温齐正要说话,忽见不远处喧闹声渐近,他们如今正走到一处曲廊上,温齐微微偏头,就看到一道鲜亮的红色身影被一大群人簇拥着,走向他方才出来的御帐。

  她昂首矫姿,明亮的眼眸里仿佛凝聚着星芒,随着行走翻飞的红色衣裾热烈如火,萦绕在周身,散发出灼热炙手的炘焰。

  温齐看着在眼里,只觉得眼睛都要被这炽烈的骄阳炽灼得生疼,心口处经年不化的寒霜,仿佛也被耀眼沸热的火苗烧灼着,悄悄滴落一点清露。

  他回过头,对上张胜全探问似的目光,笑了一笑:“公公方才说什么,在下没有听清。”

  张胜全道:“哦。倒也不是什么要事,只不过是做奴婢的未曾见识到如国公爷这般的,额……”

  他斟酌着用词,有些含糊地指代着,“天资异禀之人。”

  温齐在水榭里挑了一处坐下,等待着皇帝忙完家事后的再次召见。

  他将手臂舒展开来,搭在绿漆鹅颈栏杆上,瞄了眼窗外薰风徐徐,绿水漪漪的江南美景,转头对张胜全笑道:“公公是想问,我这双眼睛吧?”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眉眼。

  张胜全一时语塞,扭捏着颇为不自在。

  “倒也不是什么隐秘,只是人人见了我,免不得都要问上一句,便是没问出口的,看他们眼睛也知道他们想说些什么了。”他潇洒闲适,大方说道,“祖辈中外祖母是坐着船从西洋来的,故而家慈眼眸生得和外祖母一样,到了我身上,便也传了这对异色的眼睛。”

  他不过寥寥数语,张胜全却能听出这故事背后的惊心动魄,想数十年前,海关初开,不少西洋人坐着船远渡重洋来和大夏做生意。那时夏人见了番人都呼之为罗刹鬼或是红番鬼,唯恐避之还来不及,怎会有人想到与之成婚并生儿育女呢?

  张胜全因此在心里很是喟叹了一番。得了答案之后,他吩咐着小宫人好好侍奉这位胤国公,便急忙忙走脱了。

  很难说他问的这个问题,究竟是出于皇帝的命令,还是因为想起故人而情不自禁地问出口的。

  这日温齐在水榭坐了半日,冷眼看着御帐处前人影交替,而后传来皇帝的雷霆震怒声,接连不断的人出没在其中,乱哄哄地闹了一阵后,倏然安静下来,随即众人浩浩荡荡地跟在御驾后离开了。

  这日直到午后,温齐都没能等来皇帝的召见。只有一个有些脸熟的小太监来抱歉地请他移步到行宫,道是皇帝忙碌无空见他,还请他稍待。

  温齐自然没有什么意见。他南下进京、再入行宫,本就是为在皇帝面前邀功求赏,说得更通俗更直白一些,是为邀名射利,以解温家日暮途穷、油干灯尽之窘况。

  如今虽横生意外,但听皇帝未尽之语、见接待侍从之恭敬,他明显已在皇帝面前留了印象。一时便也不急,含笑着应允了。

  *

  华沁陪着回到柔仪殿,脸色阴沉得可怕。

  华滟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外露的不快,心里诧异之余也有些奇怪:“行了,父皇终究也没有说什么,你哪来这样大的气性呢?”

  自从在皇宫里定下启程的日子,到行宫这些时日,今日还是华滟时隔好几日第一次看到这个姊妹。

  华沁因受华滟相邀去观赛,大热天里顶着太阳走了这许久才到击鞠场。坐下来便见华滟身手矫健,一杆进球,她才露了笑容没多久,哪知场边闯进一批蛮奴来,口口声声说着三皇子被鞠球打晕,要揪出那击球的人来交给奚贵妃发落。

  华滟哪里肯依。

  好端端的一场马球赛,硬生生给搅和没了。

  华湛同华滟两个因是皇子皇女,还被拉扯去皇帝面前评理。一进御帐就看到奚贵妃长发逶地趴在地上哭泣,一旁矮榻上躺着面色青白的三皇子,皇帝没有说话,只听得奚贵妃一个人的啜泣声响起,四周寂然无声。

  华滟还在糊涂中,就听到奚贵妃长长的哽咽掩泣后,抽抽噎噎地开口了,话里话外都在指责三皇子受的那一记飞来横球,正是场中击鞠的人打出的。

  甚至暗示,是宫中有人看不惯她们母子,故而特意指使人趁机除去三皇子。

第31章 月斜楼上五更钟11

  然而华滟记得很清楚, 今日他们用到的球一共十二枚,每枚球上都有标记,击鞠第一场时用掉了三枚, 中途下马歇息时,二哥华湛还令人抬了放鞠球的箱子进来更换被打坏的球。

  那时华滟就站在华湛身边,无意中看了一眼,记得十分清楚,三枚球放进去,又取出来三枚, 还剩九枚, 并没有多出来的,叫奚贵妃拿在手里的那枚藤球。

  而场上局势紧迫,华滟无暇分神, 未曾注意到是否有人偷摸着另外挥杖击球。

  只这桩事, 她没有做,却也不会叫人赖在她的头上。

  奚贵妃之语意在何为, 在场的没有不清楚的。

  连皇帝听着都气笑了:“贵妃,朕知你心痛淳儿,一时竟都说些胡话。张胜全,还不快把贵妃扶起来。”

  奚贵妃还想说些什么, 只是张胜全连同她的贴身婢女眼明手快,把她从地上架起来就往内间送去了。

  正好这时太医提着医箱赶到了, 皇帝挥了挥手, 叫他去里面看三皇子和奚贵妃。

  皇帝转过身来看着眼前的华滟和华湛, 叹了口气, 道:“今日之事,应当是个意外。贵妃说的胡话你们不要往心里去。另外, 也不要往外提。”后面一句话却是看着满帐的人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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