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陵台 第59章

作者:燕折雪 标签: 天作之合 市井生活 古代言情

  华滟有些受不了了,脑颅深处似有针刺锥凿般的尖锐刺痛,她强忍着痛楚,几番张了张口,却只问道:“……如何现在才回来?”

  温齐忽然对她张开双臂,随即把她紧紧搂在了怀里,头脸埋在她的身前。

  华滟颤了一下,觉到前襟渐湿,她沉默了。

  抬手环抱住他。

  “随波。”温齐的声音闷闷的,竟有几分委屈,“昨日下午我本就启程了。但是……我没想耽搁的。”

  华滟听出他说的是真话,等了一夜的火气和恼怒在霎时间消弭,她安抚地拍了拍温齐宽厚的肩背,忽觉手上触感不对,抬手见沾了满手的鲜血,顿时打了个寒战。

  温齐察觉不对,抬起头来:“怎么了?”

  华滟猛地将他拉起来,飞快地伸手摸了一遍他,见温齐神色平静,并无有哪处受伤后的隐忍时,她面上那种惊恐中带着害怕的表情终于散去了。

  温齐这才明白过来。

  他拉过她的手,双掌合拢放于胸前,低声道:“没事,别怕,我没有受伤,那血……是大郎的。”说着,他转头看了一眼被放置在矮榻上的小孩儿。

  那孩子手脚紧紧抱作一团,就连在睡梦中也紧蹙着眉头。额前凌乱的头发遮盖住了眉眼,倒是隐约能看清那下巴的轮廓和温齐极像。

  华滟愣了下:“大郎?”

  温齐牵着她的手走过去,一手抱起了孩子,撩开包裹着孩子的披风示意她看,目光沉沉“这是周弟的孩子。你还记得姜氏吗?”

  华滟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姜氏,是那年灯节里碰到的温周的未婚妻子。当然,如今已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妻了。

  那么,这个大郎就是……

  “是他和应梅清的长子。老二和姜氏成婚后,就看他们母子不顺眼,百般折磨犹不足,还把他们母子打发到庄子上。蒲城本就是边防重镇,城外庄子上没几个护卫,很快就被攻破了。大郎一个人逃了出来,一直南下来寻我。我昨日,就是得了旧部的消息去接他。”

  温齐叹气:“应梅清是先父旧部的女儿,父亲本想收她做义女,哪知老二硬是要娶她过门,大郎出生后,我以为他会收了性子,没想到碰到姜氏,又嚷嚷着要娶她。姜氏也是骄纵惯的,这几年来,老二代我镇守北疆,鲜少回蒲城,没想到啊——”他摇摇头,“内帏不治,竟造成如此后果!”

  华滟听得满心苦涩,又低头去看大郎的伤势,只见那孩子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却瘦得皮包骨头,长手长脚地缩在一起,看了就让人觉得心疼。

  “他身上的血……”

  温齐疲惫地靠在圈椅上,简单答道:“路上已命人包扎过了,只是粗略,还是要请御医来瞧瞧,不要留下暗疾。”

  华滟点点头:“我这边吩咐下去。”说着就要开门叫人。

  经过温齐时,却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腕,随即那火热的手掌爬上了面颊,爱怜地低语,“抱歉,叫你等了我一夜……”

  近日温齐出京理事,华滟许久未和他亲近过了,那灼热的男子气息就贴在耳后,她身躯不由得微颤了一下。

  她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去,含糊道:“也、也还好没等多久……”

  就听得温齐闷声笑了起来,继而她惊呼一声,竟是整个人被温齐拦腰抱起!大步往内室走去,一边走她一边觉得有胡茬刺脸,温齐大笑道,“好娘子,陪为夫先歇上一歇吧!”

  没等她反应过来,温齐就大声叫着“濯冰进来”,门扇吱呦一声开了,华滟从温齐肩头瞥去,正见濯冰带着几个小宫人目不斜视地走进来,抱起了睡在矮榻上的男孩,还顺便捡起了方才被温齐踢到一边去的披风。

  而后恭敬并面不改色地关上了房门。

  华滟霎时脸红失语。

第81章 刘郎已恨蓬山远1

  晨光熹微。

  重重绡金账后, 有呢喃细语传来。

  温齐手指微动,从怀中人那一头潋滟如瀑的长发里穿过,低低道:“……蒲城那里, 大郎就算回去,姜氏既容不下他,老二他心也不在……所以我想,要不就干脆让他留下来?”

  华滟翻了个身,白瓷般的脸在锦衾间染上了胭红的色彩,她躺在温齐的臂弯间, 似笑非笑地勾起了一抹微笑。

  华滟嗔道:“你何时也学会了这般同我讲话?倘若有事, 直说便是!难道我还会阻挠你不成?”

  温齐忍不住笑道:“是,敬遵妻命。”他俯身吻了一下华滟的手背,正了颜色道:“我想把大郎过继到我们膝下, 认他做儿子。”

  华滟默了默, 道:“就为这事?”

  温齐听她口气似是毫不惊讶,不觉诧异:“你竟……不生气?”

  “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温齐苦笑:“……我以为, 你会怨我的。”

  “所以你就挑了今日来说?”华滟从床上支起身来,如水一般的华锦从她肩头滑落,露出苍白的肌肤。

  销金帐下,她眼神幽微。

  温齐道:“而今外头传言甚嚣, 我自然可以不在意,可我不能不顾你……”

  “什么传言?”华滟讥笑一声, “不过是说这天下——已姓了温!而我和皇兄, 不过是你手中傀儡, 是吗?或是说我妒烈成性, 生不了儿子也允许你纳妾?”她一字一句地说,“温齐、胤国公、摄政王, 我如今不是那深居内宅的无知妇孺,这话,外头人听了或许觉得有些道理,可放在你我身上,怎会当真?先帝入葬皇陵时,你跪在先帝陵前和我皇兄面前亲口发的誓,一要守我这一辈子不离不弃,二要护我大夏社稷生民——便是你忘了我也不会忘!”

  “区区流言,何必放在心上?”华滟傲然侧首,一双凤眼微微眯起,乜视着他,“还是说,你已然破了誓言?”

  温齐跟着坐起了身,道:“你呀你,怎么好端端地说到那里去了。”

  他微叹:“旁人那般说你,也许你觉得没什么,可我却听不过耳。”顿了顿,他另挑了个话头:“江南道总督姜劼前两日上急奏说辖境内暴发疫病,病者状容可怖,且传染性极强,他封锁了整个江南道,还是快控制不住了,求朝廷给他调拨药材和大夫过去。我准备带兵马连同赈灾的药材一起去江南道走一趟,恐要好些时日才能回京。过继的事,还得劳累你先费心照顾大郎,等我回来,就把他接出去府去。”

  “费心照顾?”华滟下了床,坐在妆奁前对镜梳发,她拿着把黑檀螺钿梳篦,一下一下地顺着长发,看到镜中温齐的身影,浅浅笑了一声:“这话就不必说了。你既然要过继大郎,那他将来也要喊我一声母亲,照顾儿子的事,怎么能说费心呢?”

  “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呀齐哥。”

  “什么?”温齐正在穿衣,听到这话他诧异地转过头来。

  “外面那些人说的也没错,因为我这病确实生不了孩子,没了大郎我也当不了母亲。你说是不是?”

  华滟便看到温齐蹙起了一双眉,俊美的面容满溢着不解:“随波,你……”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过了许久,等到华滟梳妆完毕,他才艰难地吐出下半句话来:“你今日说话怎么夹枪带棍的,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华滟冷笑一声,略过他:“问我,怎么不问问你自己?”

  温齐便见她领了侍女,一路往外面走去。

  待到卧室门口时,华滟顿足,转身,盯着他道:“都说儿女说全才是福,既然如今你我已有了儿子,那女儿也不能少,等你回来,就叫素商也一并过继来叫你爹爹罢!”

  语罢,她一拂袖,轻飘飘道:“濯冰,我们走!”

  余下温齐一个人立在房中,半疑半惑地长叹了一声,怎么好好一场夫妻私话,搞成了这个样子!

  ***

  濯冰接过一摞文册,转呈给华滟:“殿下,这是今年各地的账册。”

  华滟领皇命统管天下皇庄,时近年底,各地皇庄都陆续派人入京,送上这一年账本供审查。当然,能递到华滟手里的是最重要的部分,或者说是经过皇庄里大掌柜审查后认为有问题的部分。

  华滟这几年来早已习惯了看账管事,望着长案上那小山一样的案牍也不觉劳累,只是叹了口气,对着坐在一边的素商招了招手,道:“旻儿你过来,要学着看一看了。”

  素商乖巧地点了点头,走过去温顺被华滟搂紧怀里,听她一本本看过去,轻声细语地讲那账册背后的故事。

  华滟看完了一小摞,不觉有些口干,拿过茶盏饮了一口,素商便懂事地替她取过下一本,辨认着上面的字体,一字一顿地念出来。

  “臣丁承悦 请长公主玉安贡进云鹤纹妆花纱十匹、花卉樗蒲纹妆花缎十匹……明前狮峰龙井十斤、太平猴魁十斤……”

  华滟原本含笑听着素商念折子,素商前年才正式开蒙入塾读书,学得也算快了,这样一份附带了长长礼单的请安折子,竟也能磕磕绊绊念下来,她不觉露了笑意。

  然而等她听到“明前狮峰龙井十斤”时,面色忽然一沉,素商本就坐在她身边,小孩子对情绪感知是最敏感的,声音不知不觉就低了下去消弭无迹了。

  濯冰觉察到什么,上前轻声问道:“殿下?”

  华滟对她摇了摇头,转头对素商道:“旻儿,把刚刚那一行,你再念一遍。”

  童稚的声音又在室内响起:“……明前狮峰龙井十斤、太平猴魁十斤。”

  濯冰一怔:“殿下,可是这礼单有什么不对吗?”

  华滟抬头看她:“你还记得今春江南道大涝吗?江南道观察使施梦寒连上了好几道折子哭穷,说是连日大雨耽搁了春种,连茶农都因茶树被淹而没了生计。今年上好的明前龙井茶,这丁承悦竟然还能送上十斤来……”

  “皇庄仰赖殿下,是断不敢欺瞒您的,更何况是送到京里的贡品……殿下是说,江南观察使,谎报了灾情?”濯冰轻声接上了。

  华滟嗯了声,有些疲惫地点头,她从素商手里接过那本折子翻了翻,眉头蹙得愈发深刻:“朝廷对各道的掌控力度,真是一年不如一年啊。”

  她突然咦了一声,举起右手来,濯冰连忙看去,只见她右手拇指处有一片淡淡的墨痕,像是蹭到哪处未干的墨迹上得来的。

  华滟神情古怪地翻到了礼单最后,那里,果然有一片小字被蹭花了。

  她喃喃道:“墨迹还没干透,这折子就送进来了,莫非,写单子的人,也在上京?”

  她抬头,和濯冰对视一眼,轻轻地道:“你还得今日齐哥说的话吗?”

  濯冰颤声道:“驸马爷说,江南道总督姜劼因境内爆发疫病封锁了整个江南道……”

  “能让姜劼上书,只能说他已经把能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了,以他的谨慎程度,肯定早就下令封城封境了,那这送礼的丁承悦,是从哪里出发的?又是何时到的上京?”

  华滟不敢深思,她一掌将那折子拍到案上,起身喝道:“把这丁承悦带到我面前来!”

  ***

  “殿、殿下容禀啊……小人着实不敢欺瞒殿下!小人出发上京时,整个江南道都还好好的啊!”

  丁承悦是个瘦削的中年人,突然被召进长公主府,他还来不及向同行者炫耀一番,就被濯冰三言两语吓得屁滚尿流,此时恨不得贴在地上。

  华滟看不惯他哭哭啼啼的样子,眉头轻轻皱起,濯冰瞥了一眼,连忙喝道:“你这是像什么样子!殿下面前也敢失仪!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

  “是、是,小人一定遵命。”

  “你听着,你是何时出发上京的?”

  “回您的话,小人是十月二十三日启程的。”

  濯冰闻言一惊,看了华滟一眼,华滟冲她点了点头,便继续喝问道:“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小、小的前一天刚得了个儿子,记得自然、自然清楚了……”丁承悦被这一吓,竟委屈地哭出来了。

  华滟沉默了。

  十月二十二日,是温齐口中的姜劼上书封城的日子。

  究竟,是谁在隐瞒真相?

第82章 刘郎已恨蓬山远2

  珠帘“啪嗒”一声被甩了开来, 来人疾步走入,行到室内就跪了下去,眼泪和话语一道流了出来。

  “殿下!奴婢实在无颜见您啊——”

  奇墨拖着老长的声调, 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就往华滟腿上扑去。

  华滟暗暗嫌弃地甩了甩腿,奈何奇墨一个大活人,又是八爪鱼一样的姿势缠着她,自然是动不了的。她深吸了口气,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低头对他道:“快起来吧, 何必做此姿态, 本宫哪有责备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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