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陵台 第71章

作者:燕折雪 标签: 天作之合 市井生活 古代言情

  见华滟吃力地起身,满脸不赞同的表情,华旻忙过去扶她,低声道:“昇弟病了,又发起烧来,嘴里说着胡话要喊娘。”

  为了掩饰皇帝的痴癫,温少雍以护卫之名强行挤上了皇帝所在的车架,而华旻则带着华昇以服侍的名义跟在左右,这是华滟安排的。她还在头疾没有发作时,趁机与萧英叡见了一面,请他重点护卫在皇帝御驾左右。

  华滟想的是,倘若有万一,或是许子攸耐心告罄,或是上京内另立皇帝,或是北边战事不利……等等情况,萧英叡能护住这些年轻的孩子们逃离。

  从许子攸胁迫他们的那一天起,华滟就开始后悔离京时将她身边的缇卫交由温齐带领。那时她想的是温齐一命身系万千百姓的性命,可如今,她只求身边的孩子们能够平安。

  华滟闻言就要坐起身来,华旻却连忙按住了她,说道:“姑姑,我与少雍商议过,今晚到驿站休息时他会去寻药和大夫来,倘若找不到,昇弟的高烧又一直不退的话,我准备……”她咬了咬唇,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又坚定道,“我想,让他找个时机带着昇弟脱身,去找姑父!”

  华滟睁眼,定定地看着她。

  华旻道:“姑姑,我仔细想过了。咱们如今的情况,真不如昇弟所说,一力降十会,若能找到姑父,以他手上的兵马战力不怕许子攸不会放我们离开。许子攸拖着不肯放我们走,想也知道他是要扯着父皇的身份做旗帜,好做他的只是昇弟的病是不能再拖了,既然如今父皇还在世,不如我们就干脆做个局,让他知道父皇的真实情况,好让少雍哥带昇弟走脱出去,我们这边也为他们掩饰一番,能拖多长时间就拖多长时间,姑姑,您觉得怎么样?”

  华滟眸光流转。

  ……

  十里路,即便以他们缓慢的行走速度,到了晚间戌时,也终于走到了驿站。

  因为许子攸命人不走大路,而此处驿站原是开在小路旁的小驿站,既小又破,承接不了这么多人,于是许子攸命人将驿站内的房舍清理出来,一半留给他和他自己的家眷居住,另一半则派人来请华滟、皇帝入住。其余人等就地扎营露宿。

  只是他自己住的是正间明堂,分配给皇帝住的却是驿站门口的一排低矮小舍。

  但无论如何,在这绵绵阴雨的初夏夜里,能有间可以遮风挡雨的屋舍,已比露宿野外要好太多了。

  华滟扶着濯冰的手下马车时,正好撞见了曹乾带着他的儿女大摇大摆地走进灯火通明的正屋。

  她低低地咳嗽了一声,抬眼间与正和奇墨一左一右挟着皇帝下马车的温少雍对视了一眼,温少雍一身灰扑扑的侍从打扮,加上他刻意改变的走路姿态与动作,变得十分不起眼。

  有许子攸身边的近侍来请皇帝安,温少雍便缩着肩膀低下头,做作懦弱胆小的样子,缩在皇帝高大但干瘦的身躯后面,以腹语应对。

  那近侍并未发现异样,他假惺惺地慰问了一番后,便丢下一些清粥小菜趾高气扬地离开了。

  广德大长公主因年事已高,与她的儿媳一起“破例”被许子攸也安排到了一间房舍。

  而其余上京的“贵人们”,能勉强分到一顶不漏风的帐子便算不错了,更多的人只能在一天疲惫的行路后,就着夜色盖着破烂发臭的外衣睡在稻草上。

  也许是因为近日来夜住晓行,路途遥远,这间驿站是这些日子走小路遇到的第一间驿站,守卫们埋锅造饭、安排守夜后很快就入睡了,连正屋的蜡烛也早早熄灭,天地间除了此起彼伏的鼾声、值夜人时不时走动的脚步声,就只剩淅淅沥沥的雨声了。

  华滟连同华旻濯冰等人简单洗漱后也熄了灯,只是闭目养神或是浅眠,并不敢深睡着。

  子夜时分,连守卫换防的声息也消失了。

  华滟在夜色中悄然睁开眼,侧首听见了马厩和后厨处传来的喊叫声。

  “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啊!!”

  华滟披衣而起。

  寂静的夜色里,连月光也无。

  她们就着屋檐下灯笼透进来的昏黯灯光默默地对视了一眼,纷纷屏声敛息地起身。

  华滟强忍着头痛,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

  按照计划,这把火是萧英叡偷偷带人放的,为的就是趁乱将温少雍和华昇送出去。只是当她透过驿站破旧的门扇缝里看出去时,她的身形突然凝滞了。

  华旻抱着乔装打扮好的华昇跟着她身后,不解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华滟缓缓地转过头来,屋檐下的气死风灯被风雨刮得东倒西歪,连同灯的光芒也明灭不定。

  华滟的面容就在那忽明忽暗的光芒笼罩下,缓缓凝固出一个惊骇的表情。

  “是鞑靼人,火,是鞑靼人放的。”她说。

  华旻愣愣地看着她。

第100章 更隔蓬山一万重10

  “是鞑靼人, 火,是鞑靼人放的。”她说。

  华旻愣愣地看着她。

  一时间竟没能理解她话语里的意思。

  还是尹氏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短促地尖叫了一声, 随即就被广德大长公主死死地捂住了嘴巴。

  “噤声!”广德大长公主用气音低声道。

  入夜后,华滟度着情形,悄悄命人将几个女眷全都喊了过来。他们暂居的这间平房原是驿站的倒座房,是小吏守夜用的,离大门近,房内还有一扇用黄土稻草封住的小门, 打开后通往马厩。温少雍带人用刀将那已经干硬发脆的黄泥敲开, 还将门板也卸了下来,只是虚掩在原地挡风,为的就是乱起后能第一时间偷偷潜出去。

  可是, 如今一屋子的人死一般寂静。

  鞑靼人?怎么会是鞑靼人呢?!

  他们这一行人被胁迫着北上, 虽然一路上许子攸都刻意把控着他们与外人的联系,可是他们终究是活人, 不可能不吃喝拉撒,而为了不撕破明面上的君臣之名,不管实际上他们受到的待遇如何,表面功夫总是要做的。那么皇帝要见羽林军, 还拿出了君臣名义来,许子攸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只是萧英叡来面见圣上时, 许家手下以“拱卫皇帝安全”的名义令他脱了甲胄, 卸了刀剑, 衣裳也里外仔细检查过了, 险些没叫他脱得精赤赤只剩条底裤,面圣时还有一个曹乾虎视眈眈, 蹲在一旁盯着。这般防备,无非是怕萧英叡趁机送利器进来,或是传递外面时局的消息。

  只是百年皇家威仪,许多的规矩都是不好说出口的。只要人进来了,见了一面,眼神对上了那么一瞬,不少信息便已通过行礼时的动作传递过来了。

  华滟等人就是由此得知,外头时局已然大乱。

  温齐以摄政之名击退北虏,夺回上京,力挽狂澜,一时间民望大增,但不少早年分封出去的藩王或一方封疆大吏却从这场战争中窥见了朝廷的虚弱,纷纷蠢蠢欲动起来。山东鲁王、陕西节度使杨云岫、两广南越王、福建闽王、江南江北两道……均有自己的心思。或是打量着皇家势弱,想从中分一杯羹;或是怀揣着皇帝体弱,欲扶持皇子立下从龙之功的心思;或是打着清君侧的旗帜,实际上欲自立为王,当真是十六路烟尘十八路反王,各怀鬼胎。

  华滟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今夜的不速之客,竟是鞑靼人。

  十几只眼睛在黯淡的摇晃的烛光下眨了眨,又齐齐望向华滟。

  屋外雨脚落得又细又密,如被风一抛刮卷撕散,碎裂成无数晶莹的碎珠子,跳了一地都是。

  华滟紧挨着老旧朽败的门板,这驿站偏远破旧,连倒座门房的墙门也无力修缮,华滟的脸庞甚至能感知到透过孔隙传来的湿漉漉的雨意。

  有侍卫的喊叫声传来。

  许子攸带来的人马中终于有人发现了火情,开始奔走呼叫起来。

  “走水了!走水了!”

  “快救火!”

  “大人!大人还在屋内!快去打水!”

  许多人奔来跑去,渐渐惊动了驻扎在驿站外的大批队伍。士兵们救火途中撞见鞑靼人,顿时如临大敌,纷纷披挂起来迎上前去,一时间双方竟成角斗之势。

  纷乱嘈杂的脚步声中,华滟的头颅似有千万枚针扎入搅动,随着心脏的每次搏动,都传来如附骨之疽啃噬的痛楚。

  她的脸色愈发苍白。

  可是双眸却愈发明亮。

  华滟说道:“趁现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跑!按计划行事!我相信大胤的羽林军之勇猛!”

  广德大长公主点点头,干脆应道:“都听你的。”

  几人一齐动手,将白日虚掩在门板上的黄泥土块搬开,又把门板卸下来。

  幸而这夜无星也无月,马厩上覆着一层厚厚稻草用来挡雨,众人矮身从门洞里钻出时,无一士卒发觉。

  马厩一角系着几匹马,是萧英叡着人刻意留下的。

  华滟迅速地环视了一周,见尹氏扶着广德大长公主,华旻抱着华昇,濯冰虚护在她身后,另有几个宗室女孩儿,此时正互相搀扶着从矮小的门洞里爬出来。

  周遭是愈燃愈烈的熊熊大火与兵甲砍杀之声,这一处小小的不起眼的马厩,倒成了驿站里最安静的所在。

  华滟在心里急遽地过了一遍驿站的地形,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来。

  她示意众人低头俯身,轻轻开口。

  诸人听罢,濯冰沉静,华旻冷然颔首,尹氏面露犹疑之色,广德大长公主用力捏了捏儿媳的手,笑眯眯地,仍是那句话:“都听你的。”

  尹氏挣扎了一番,终是垂下头来。

  这就是同意的意思了。而几个宗女年岁尚幼,本就不知所措,这时有华滟出了主意,她们面面相觑一番,终是白着一张脸点了点头。

  “好。”华滟轻声道。

  她借着屋檐下那盏灯笼微弱的光芒站起身来,慢慢解下一匹马的缰绳,那马儿还凑上来蹭了蹭她的衣裳,轻轻打了个响鼻。

  华滟抚摸着马颈光滑的皮毛,躬身躲在马身后,牵它出了马厩。哒哒的马蹄声完美地融入了这沉寂又聒噪的夜色中。

  她的步伐越来越轻越来越快,仿佛回到了少时在青陵台与妹妹柔蕙相约打马球的时光,于是身体也跟着轻盈起来。

  前面有士卒发现了她,惊恐地指着她大叫。

  又有正在与太原官兵厮杀的鞑靼士兵朝她兴奋地跑过来,乌沉沉的盔甲撞击刀剑,琤然一声拖出长长的余韵。

  华滟反手扔下匕首,身体轻盈地一如幼时,足尖一点就翻上了马背,连满袖而过带着火星的焚风都助她侧身上马。

  缰绳收紧,马匹似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华滟在马背上尽可能地俯下身来,一手控缰,一手将飞驰瞬间夺来的长弓挂在腰上。

  顷刻之间她的身影就冲出了驿站,冲上一旁的小道钻入了密林。

  数骑人马追了上去。

  驿站中,许子攸被手下推醒时,仍沉浸在醇酒美人的遗韵里,还浑然不知大劫已至。

第101章 更隔蓬山一万重11

  驿站中, 许子攸被手下推醒时,仍沉浸在醇酒美人的遗韵里,还浑然不知大劫已至。

  门窗霍然洞开, 冷冽的风裹挟着雨滴和泥土的腥味钻进他的鼻子里。

  许子攸面色阴沉地从床上站起身来。

  他问道:“怎么回事?”

  一旁他的妻弟抖动着一身肥肉,掏出帕子不住地擦着头上的汗,语带恐惧地说:“守夜的人来报,说三更时分柴房冒烟气,他以为是伙食上人做完饭没熄好火,火星子冒到柴禾上引燃了, 于是叫了几个人去打水灭火, 谁知到了柴房一看,半屋子柴禾上全浇了桐油,风一吹, 火势就控制不住了——”

  许子攸大喝一声:“说正经事!”一旁悄悄地出来, 仅围着一袭薄纱的美妾上前来为他穿衣,被他这一声大吼吓得一哆嗦。

  曹乾的眼神不自觉地往那美妾胸前瞟了一下, 在一片大好春光处流连。

  许子攸恼火地瞪了曹乾一眼。

  曹乾连连呵腰,汗出如浆,脸上的肥肉抖动得更厉害了:“说、说火是鞑靼人放的。”

  许子攸嗤笑:“鞑靼人?谁说的?莫不是在发梦!这地界哪来的鞑靼人?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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