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药
扶薇迟疑了片刻,还是去看望梅姑。
梅姑纵使睡着, 眉头也一直紧锁。
扶薇悄声走?到床边,瞧着梅姑苍白的?脸色, 她也跟着皱起眉。隐隐听见?梅姑呢喃着什么?, 扶薇俯身凑近去听。梅姑仿若梦中呓语,吐字不轻。扶薇连猜带蒙听见?“报应”、“后?悔”之类的?奇怪词语。
院门?忽然被人敲响,在死寂的?小院异常响亮。扶薇沉沉的?眸光浮起波动,她刚要往外走?,去看看是不是夜影卫有了消息,又听身后?榻上的?梅姑被吵醒。
“是、是有消息了吗?”梅姑挣扎着想要坐起身。
扶薇赶忙折身回?去扶她坐起身。
灵沼知道主子心焦, 从?外面进来禀话:“是隔壁宋家的?人。”
梅姑有心下?床,可虚弱的?她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急切地说:“请他们进来。”
宋二风尘仆仆从?外面进来, 一双儿女宋能依和宋能靠跟在他身后?。三个人脸上都是很浓重的?疲态。这几日?,宋二带着平安镖局的?人日?夜去找宿清焉, 几乎没有休息。
梅姑瞧着宋家三人的?脸色,就知道今日?又是一场空。随着一天天过去,儿子生还的?可能性越来越低。梅姑神色黯然,哑声道:“这几日?辛苦你们了。”
宋二看着不忍心,道:“刘衡他们还在找。只?是晚上看不太清,今晚可能又有暴雨。等明儿个,唤更多人去找。”
梅姑感激地想要挤出一个笑?脸来,可是一个没忍住,还是掉下?眼泪来。
宋能依赶紧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握着梅姑的?手,劝着:“您别伤心了,只?是还没有找到尸……反正咱们别放弃!还有希望的?!”
梅姑红着眼睛点点头,伸手去擦宋能依脸上沾的?泥土,说:“这几日?你们也都辛苦了,个个灰头土脸的?……”
“这是应该的?啊!”宋能依气?恼地瞪了扶薇一眼,“不像有的?人,自己?夫君坠崖了,她还能安生待在家里美滋滋享福,既不出去找,也不担心!”
扶薇面无?表情地听着,甚至唇角挂着一丝浅淡的?柔笑?。
宋能依越看越气?,她气?得直接骂出来:“简直就是个带煞的?,接二连三带来霉运!”
扶薇神色不便,仿若没听见?。
梅姑干忙帮扶薇说话:“薇薇身体不好,本不如你们的?体力。更何况她现在怀孕了,更不能操劳。”
宋能依愣了一下?,半张着嘴无?话可说了。
扶薇有些?惊讶地转眸看向梅姑,默了默,她如实道:“我没有怀孕。”
这下?轮到梅姑惊讶了。一双哭红哭肿的?眼睛微微睁大望向扶薇,好半晌没反应过来。难道不是儿子做错了事,要对扶薇负责,才忤逆她的?意思娶妻?
宋二瞧着牵扯到家事,赶忙说:“你先好好休息。我们回?家去了,一有消息立刻过来告诉你。”
“好。”梅姑点头。
扶薇看向灵沼,淡声:“送客。”
宋能依满心气?愤地瞪了扶薇一眼,甚至迁怒到灵沼,连灵沼也得了个白眼。
宋能靠挠了挠头,赶紧拉着姐姐往外走?。
梅姑看向扶薇,轻轻叹了口气?,释然般说:“原是我误会了。这样也好。”
扶薇看着她,没接话。
梅姑嗓子微哑,涩声道:“之前就觉得你身体不好,怀孕恐怕不合适。”梅姑叹息,“如今更是好事,毕竟没有父亲独自带大孩子也辛——”
梅姑的?话戛然而止。她怎么?会这样说呢?她怎么?就默认儿子真的?不在了呢?纵使她心里已经有数了,可一想到相依为命的?儿子真的?摔死了,梅姑的?整颗心都痛起来,再也顾不得其他,捂面哭了起来。
扶薇搭在身侧的?手微微用力攥了攥袖口,她说:“您别哭了,还在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哭还太早了。”
扶薇语气?极其冷静,向来说一件与她无?关的?事情。虽冷情了些?,可却让梅姑莫名信服。梅姑点点头,抹去脸上的?泪水,握紧心里那最后?的?一点希望。
“您好好休息。”扶薇转身往外走?。
踏出门?槛,扶薇望了一眼阴沉沉的?天色。良久,她慢慢垂下?眼睛。
夜里,暴雨轰然而至。
扶薇躺在床榻上,睁着眼睛呆望着身侧空着的?枕头。她闭上眼睛转过身去,面朝床里侧的?墙壁。
她逼自己?闭上眼睛。
在马车跌下?悬崖的?前一刻,宿清焉分明有机会自己?逃出去的?。是他傻,自己?不逃推她出去。
扶薇平生最看不清愚蠢之人。
宿清焉这样的?蠢货……
她才不会为他的?愚蠢而难过,绝不。
第二日?,祝明业来寻扶薇。听闻宿清焉死了,祝明业心中窃喜,他假借公事,拿着名册来向扶薇汇报工作。
扶薇接过名册,一行一行看去。
祝明业看着扶薇淡然的?神色,心里略松——他就说嘛,一个呆书生死就死了,长公主怎么?可能为他忧心。
扶薇只?看了第一页,没有往后?翻,平静地说:“做得很好,继续去查。”
祝明业脸上挂着笑?,斟酌了言语,说:“前几日?巧合进了一家酒楼,那儿的?京菜正宗极了!简直是拍案叫绝!若您有空,不知可否赏脸去一趟?”
祝明业悄悄打量着扶薇的?神色,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院子里的?厢房。
平平无?奇的?厢房有什么?可看的??
在扶薇的?沉默里,祝明业心里惴惴不安,他壮着胆子再问:“您意下?如何?”
“什么??”扶薇看向他。
祝明业一愣,赶忙说:“去尝京菜啊!”
他眼珠子转了转,想到长公主向来将政务放在最重要的?位子,他机灵地改口:“不过下?官明天还有些?事情要调查,绝对不能因?为吃喝耽误了正事!后?天如何?后?天去尝?”
扶薇半垂下?眼睛。
就在祝明业快要失望的?时候,扶薇淡淡应了一声“好”。
祝明业喜出望外!
第二天对于祝明天简直是度日?如年,终于等到了约好这一日?,他早早来迎扶薇。
扶薇在宋能依的?白眼里登上马车。
扶薇面无?表情地坐在窗边。
她知道平安镖局的?人最近都怎么?议论她。可是她大半辈子遭受的?议论从?未少过。
她怎么?可能因?为宿清焉这个蠢货死了,而郁郁寡欢以泪洗面呢?
绝对不可能。
他不过是她解闷的?玩意儿罢了。
扶薇冷漠地闭上眼睛。
被祝明业夸得天花乱坠的?京菜,并不和扶薇的?口味。她只?吃了几口,恹恹放了筷,理也不理祝明业,转身就走?。
祝明业追在后?面,口中喋喋不休。
扶薇没听见?。
不仅是祝明业的?声音听不见?。扶薇走?在人来人往的?热闹街市,所有喧嚣都慢慢消了声。
她什么?都听不见?了。
扶薇回?到家,看见?宋家的?人也在。梅姑松了口,点头答应宋二办葬礼。
今日?是宿清焉坠崖的?第十日?了。
他们都说,他的?尸体被礁石撞碎,早就沉了水底落了鱼腹。
扶薇脚步生生顿住,她立刻伸手去扶了一下?墙壁,强压着眩晕之感,慢慢舒出一口气?,缓和下?来。
梅姑看见?了扶薇,她红着眼睛叹息般说道:“薇薇。我们把葬礼……给他办了吧。”
“好。”扶薇微笑?着点头语气?淡淡,“早就该办了。”
扶薇收回?视线,平静地走?进房中。浑然不在意平安镖局的?人如何看待她。
能怎么?看待她?不过说她冷血无?情。可她本就是这样的?人。
房门?一关,扶薇却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缓了缓,才走?到就近的?梳妆台上坐下?。
桌子上摆了很多个绿檀木梳。
扶薇凝视了许久,从?那些?绿檀木梳中,取出一个——宿清焉给她买的?那一个。
她毫不留念地将这柄绿檀木梳塞进抽屉最里面,重重关上抽屉。
她有那么?多绿檀木梳,才不稀罕这一个。
天下?男人千千万,她也不稀罕那么?愚蠢的?一个。
蘸碧在外面轻轻叩门?,端着一壶水进来。蘸碧先瞧一眼扶薇的?脸色,将水壶放在桌上,道:“天气?冷,水凉得快。这壶刚烧好,等一会儿再喝。”
扶薇冷漠地说:“收拾东西,葬礼办完我们就启程离开?。”
“是……”蘸碧应了一声。
扶薇觉得屋子里闷,让蘸碧将窗户推开?。
宋二和梅姑正在谈论葬礼的?事情,声音若隐若现从?窗口传进来。
扶薇心口更加闷,一阵烦躁。
她站起身来,去倒水喝。
无?情冷血是扶薇给自己?的?评价,她才不会为了宿清焉掉一滴眼泪。
一个乡野穷书生,他不配。
一个愚蠢的?傻子,他不配。
蘸碧转过身来,惊呼了一声:“主子,当心手!”
刚烧开?的?水从?水壶中倒出,早就溢出了杯子,浇了扶薇满手。
可扶薇浑然不觉。
在蘸碧的?惊呼声中,扶薇慢慢低下?头,去看自己?烫红的?手。
“主子……”蘸碧眼睁睁看着扶薇还在倒水,呆在那里无?措极了。
扶薇忽然将一壶热水朝着墙壁砸去,巨大的?响声中,她怒然转身:“秋火死到哪里去了,还不回?来禀话!”
宿清焉这个蠢货不配她上心,可是她恩怨分明,绝对不会让宿清焉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