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巧鱼
贺兰香也不知梦到什么,眉头总不由蹙紧,一副难耐煎熬之色,反复几次才堪堪睡熟,神情?放松平和下来。
再醒已是晌午。
细辛算好了她大约这?个时?候会?醒,特地命厨房提前将吃食备上,贺兰香睁开眼,梳洗完便可用饭。
可贺兰香实在没什么胃口?,燕窝羹都快用勺子搅成稀泥了也咽不下去一口?,眉头蹙着,也不知在想什么,忽然便问:“对了,吴娘子早上来给我请平安脉了吗?”
细辛道:“本来是要的,不过她家中好像出事了,临时?跟我告假回家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贺兰香眉头越发拧紧,“家里出事?”
她心里隐约腾起不祥的预感?。
下午日落时?分,吴氏总算回来,却是专程来给贺兰香辞行的,说是家中男人骑马摔断了腿,眼下需好生?照顾着,她顾着家里便顾不得她这?里,只能请贺兰香另外?找人。
贺兰香将吴氏好生?安慰一通,让她放心回家,王氏那边她会?去解释,让她不必担忧,临走?还往人手里又塞了把金瓜子。
这?回吴氏没再回绝,含着泪应下,千恩万谢离开。
贺兰香将人送到仪门?,目送背影走?远。
她转身回房,嗓音冷若冰霜,“去问问姓谢的此时?在哪,我要见他。”
第39章 争吵
申时三刻, 日落西山,钟楼击鼓,震碎天际余晖, 放出残霞万丈。
鼓声中,西华门外的光义?渠, 伴随渠水流动,漂浮出一具通体黑衣的尸体。
百姓争相围观, 将岸上围了个水泄不通,官兵忙于疏通, 拔刀示威, 一时间叱骂声惊天骇地, 百姓作?鸟兽散。
混乱的街面?, 一匹白马飞驰而来,卷起满地尘烟,马上少年扬腿跃下马背, 腰间环佩叮铃作?响。
“这脸都被鱼虾啃成筛子了,怎么认啊。”
王元璟身着?宝蓝色如意纹圆领窄袖袍,头顶马尾绑的板板正正, 嘴里叼着?块金丝蜜枣, 看模样, 显然是刚从家中而来。
他蹲在尸体跟前,嚼着?枣打量一圈, 摇头,“认不出来。”
谢折未理?他,扫了眼面?目全非的尸体, 视线又从尸体的脸下移,落到心口上那道?皮肉外翻, 泡到发白的致命伤上,沉声吩咐:“来人?,将尸体带回皇城司,交由仵作?查验。”
王元璟一下子便跳了起来,咽下枣瞪大眼,“什么皇城司,陛下都将案子交给我爹了,这尸体理?应由我们?王家人?带走才是。”
谢折懒得跟他多说一句,转身便要上马。
王元璟急了,扑上去伸手去抓谢折肩膀,怎料谢折脑后便跟长眼睛似的,抢先一步反手抓住他的小臂,回头时另只手扣住他肩膀,一拉一压,气焰嚣张的少年眨眼便成了任人?宰割的小鸡仔,两方守卫霎时拔刀相对?,气氛森然。
“疼疼疼疼疼!骨头要断了!”
王元璟不敢挣扎,可也不服气,咬牙道?:“我说的本?来就是实话,你谢折难道?要抗旨不遵出尔反尔吗,这明明还是你自己向?陛下提出的主意!”
谢折眼中闪过丝狠辣,手上骨节泛白,似真要废去王元璟一条胳膊。
崔懿原本?站在谢折身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见状忙上前对?谢折耳语两句,谢折眉头皱了下子,一把推开了王元璟。
王元璟差点摔个趔趄,站直后揉着?肩膀,呲牙咧嘴倒嘶凉气,看表情?便知没少在心里问候谢折全家。
谢折看他一眼都嫌多,命人?将尸体放下,毫不犹豫地迈开了腿。
王元璟这时又道?:“等等!”
他肩膀不疼了,气焰便又回来了,挺直腰杆扬着?下巴,一副嚣张跋扈的小畜生模样,意味深长道?:“邀功谁不想啊,我懂你的心情?,我也可以替我爹做主,把这案子还给你,但?是,谢大将军,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这时有心腹上前,对?谢折低声汇报了什么,谢折的神情?肉眼可见的缓和上不少,抬头往街对?面?最高?的一座酒楼望去,顺口道?:“说。”
王元璟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开口:“我可以把这具尸体给你,但?是,你要收我进辽北大营。”
谢折的眼神猛地冷沉下去,直直剜着?王元璟。
王元璟被那眼神吓得浑身一怵,然气势不能丢,仍旧扬着?下巴,一本?正经,“我认真的,你就说这买卖划不划算吧。”
谢折一个字没说,大步走向?马匹。
王元璟急了,骂骂咧咧地追上去,却在谢折转头瞪他一眼之后猛然顿住步伐,不敢再迈一步,飞扬的头发丝都乖顺不少。
谢折上马,双手抓缰一甩,口吻冰冷:“什么时候你能接我三招,我就收你进辽北大营。”
骏马扬蹄,径直往街对?面?去。
王元璟追着?马跑了两步,指着?马上之人?咆哮:“看不起谁呢!假以时日,别说三招,小爷我接你三十招都绰绰有余!”
喊声太过用力,拉扯到肩膀上的伤口,疼得王元璟叫唤一声,扭头冲随从撒气。
*
酒楼三层雅间,进门是堵充当隔断的博物架,架上摆有上好的瓷器玉件儿,每一样都泛着?水盈盈的清辉碧光,人?眼落到上面?,既能看到陈设,亦能透过陈设与架子的间隙,看到房中绰约景象。
绕过博物架往里走,入目的是掐丝珐琅琉璃珠帘,每颗珠子石榴籽一般大小,一串串摇曳碰撞,发出脆如山泉击岩的鸣响。
珠帘后,案上兽炉吐烟,烟丝袅袅。
案后靠窗的贵妃椅上,身着?牡丹色软罗罩衫的美人?将目光从窗外缓慢收回,懒懒落到一帘之隔的男人?身上,咬字比烟气薄软,“来了啊。”
帘子被拨开,哗啦作?响,嘈杂凌乱。
谢折一身寒甲未卸,腰佩长刀,遍体肃冷,与雅间温软格格不入,显然是在公务中抽身而来。
他走到她面?前,面?无表情?地道?:“找我何事。”
贺兰香嗔他一眼,“坐下再说。”
眼神又娇又软,活像在与情?郎打情?骂俏。
谢折不由想到昨夜。
荒废的殿宇里,她衣衫不整,目光凶狠,喘着?说一定会杀了他。
两副面?孔,她贺兰香运用自如。
砰一声响,刀被拍在案上,谢折坐下,锐利如鹰目的两眼就这么静静看着?她,等她发话。
案上有数只瓷碟,碟中盛着?各式糕点。
贺兰香拈起一块榛子酥,先递向?谢折,眼中噙着?盈盈笑意,如在讨好一般。
谢折垂眸,视线略过榛子酥,落到她涂满鲜红花汁的粉腻指尖上,又顺着?指尖,看到了她大拇指指根上未消的青紫咬痕。
咬痕有两道?,一道?是她自己咬的,一道?是他咬的,咬的时候没想过会留下这么重的痕迹。
两道?痕迹重复相叠,不分彼此,像在互相亲吻。
谢折的目光变得有点发热发沉,抬眸看着?那张嫣红饱满的唇瓣,吐出干脆二字:“不饿。”
贺兰香笑着?收回手,将榛子酥填到自己口中,细嚼慢咽着?道?:“我倒是怪饿的,刚醒来没胃口吃不下,等有胃口了,听说了吴娘子家里的事,又被气得吃不下,一直到现在,也就靠几口燕窝粥吊着?。”
谢折专注看她的唇,随口问:“气什么。”
“气什么?”贺兰香宛若听到什么笑话,笑完抬眼,对?视上谢折,眼中笑意褪去,赫然一片冰冷,“她丈夫的那条断腿,是你找人?干的?”
谢折略怔一二,总算移开目光,道?:“嫌我做的不够干净?”
贺兰香险被这一句话气死过去,柔情?蜜意的壳子瞬间裂个粉碎,蹙眉恼怒道?:“这是干不干净的问题吗?法子有那么多,为何偏偏要把无关?人?等的一条腿搭进去?我昔日想管严崖借个种,你口口声声说不要我牵连他,怎么轮到自己,便开始不在乎那些了。”
贺兰香知道?她自己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她为了活下去,可以威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子,可以将谎言进行到底,丈夫尸骨未寒,便急着?与别的男人?造孩子。但?那也仅限是在与她自身性?命有关?的事上,在所有与她无关?,伤害不到她的陌生人?里,她不希望有任何人?是因她受害,那是她最后一点良心所在,倘若她有日能心安理?得接受这点,她就彻底变成让她看不起的人?了。
房中火药味蔓延,风过无声,连珠帘都停止晃动,生怕引火烧身。
贺兰香瞪着?谢折,谢折看着?她,四目相对?,体型相差悬殊的两个人?,竟在气势上不分上下。
谢折身上的杀气全被激了出来,房中的气温都随之下降不少,他凶戾的一双黑眸紧盯贺兰香,咬字狠重,一字一顿地问:“你还想着?严崖?”
贺兰香被问一愣,回过神后气到失语,揉着?头冷嗤:“这件事和严崖有什么关?系?我是说你不该做事那么狠,别人?的命也是命。”
谢折脱口而出:“那我以后不那样了。”
贺兰香:“……”
好干脆果?决的认错态度,倒显得她很无理?取闹一样。
“你,你……”贺兰香再想说话,便发现这架已经吵不起来了。
她揉在头上的手放下又抬起,最后拈起了块榛子酥,填到口中闷闷嚼着?,声音小了下去,“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谢折没理?她。
房中静谧下来,唯有窗外街景人?声流入耳中。
贺兰香在寂静中几乎吃完了整碟榛子酥,这是在过往从来没有的,一般第二块开始她就要喊腻了,可见人?在感?到不自然时总能出现点奇怪的潜力。
忽然,谢折拿起刀,“见我就为了说这个?”
贺兰香忙着?解决最后一块榛子酥,闻言抬眼瞧他,没说话,神情?里写着?:“不然呢?”
谢折从鼻子里呼出一口闷气,将眼神从她身上收回,起身欲要离开。
贺兰香临到最后忽然想起还有桩要紧事没讲,连忙叫住谢折,“等等,还有一件事!”
谢折扭头看她。
贺兰香话说太快有点被噎到,咳嗽两声忙喝了口茶,手顺着?胸口一下一下地捋,语气又恢复了最开始温吞软媚,“你看,你才坐了这么一小会儿就要走,如此日理?万机,我怎么好再耽误你呢。”
她抬脸,双眸因咳嗽而噙泪泛红,湿漉漉的招人?心疼,一脸善解人?意地道?:“所以,你不如另外找个人?来代替你罢,省得你太忙,顾不得与我……做那些事。”
砰一声重响,刚被拿起的刀,直接又被丢回了案上。
贺兰香浑身抖了一下,抬头再看,高?大的身躯便已逼近。
谢折距她仅一步之遥,居高?临下的姿态,气息覆盖在她全身,黑眸冷瞥着?她,道?:“你要是想,我现在就有空。”
第40章 王家三傻茶话会
酉时末, 日入,夜幕降临,火烧云镶嵌天际, 是一日中最后的浓墨重彩。
天灯落下,人?灯燃起。
王氏府邸里外八十一道门高悬门灯, 照见楼阁雕梁画栋,楼下竹影斑驳, 人?影婆娑,丫鬟们出入忙碌, 带起笑语一片, 裙裾翩跹。
喧闹里, 一道翠影摇扇而来, 步伐不疾不徐,踏碎满地灯影。
“呀,二公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