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香 第6章

作者:罗巧鱼 标签: 近水楼台 天作之合 相爱相杀 古代言情

  风过雨歇,血腥冲天,原本堆积成山的尸体已被处理干净,只剩下大滩冲洗不掉的血迹。

  贺兰香强撑了一路,终在看不到尸体的那刻落败,她伸手拦住一名在场士卒,哆嗦着声音问:“尸体呢?宣平侯的尸体哪里去了?”

  对方似是得到过什么命令,看她的眼神有些忌惮,避重就轻地回答:“自然是拉到别处了。”说完便走。

  贺兰香再度拦住人,历来艳绝张扬的神态在极度悲恸下竟也显出三分破碎,咬牙质问:“拉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我哪知道,大约是哪个乱葬岗吧。”

  乱葬岗。

  贺兰香眼前漆黑,险些倒地昏死。

  锦衣玉食娇养了她三年的男人,尊贵温雅的小侯爷,生前被打成烂泥,死后被扔入乱葬岗,连具棺材都没有,残破尸身只能等待被野狗分食,魂魄化为孤魂野鬼。

  贺兰香握紧双拳,指甲死死扣入掌心,掐出血痕不能放松。

  细辛与□□搀扶住她,泪眼涟涟,让她想哭便哭。

  可贺兰香已经哭得够多了,她哭不出来。

  她的脑海中浮现一张人脸。

  一张年轻粗粝,冷硬无情的脸。

  谢折。

  贺兰香心想:他怎么就没有死在辽北。

  她希望他被风雪冻死,被蛮人杀死,或者幼年被郡主害死,怎么死都可以,总之,不要再回来。

  *

  后半夜,万籁俱寂,灯火尽熄。

  人一少,偌大的侯府便成了漆黑地窖,四处阴森无声,只有草丛里时不时传出嘈杂的虫鸣。

  细辛走在从膳房回栖云阁的必经小径上,本以为这么晚了不会再碰到人,哪想拐个弯的工夫便迎头撞上个人,吓得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崔懿同样被吓了一跳,本要发火,抬脸见是伺候贺兰香的小丫鬟,到嘴的粗话又咽了回去,和颜悦色地道:“夜深人静,姑娘不在栖云阁歇息,这是要到哪里去?”

  细辛强作镇定地抬眼,心平气和道:“主子饿了,差奴婢到膳房拿些吃的,可膳房并无剩余吃食,奴婢正要回去复命。”

  “原是如此。”崔懿点头,吩咐手下到外面买些精贵佳肴,回来送到栖云阁。

  他似有要事在身,并未对细辛有过多盘问,带着军医便径直去向后罩房,刚迈出一步,又乍然回头,看着细辛的手道:“姑娘手上怎这般多的泥垢?”

  细辛下意识便将手缩回衣袖,低下头说:“天黑路滑,奴婢笨手笨脚,方才路上不提防便摔了一跤。”

  崔懿叹息一声,“雨刚停,路面正值难走之时,合该当心才是。”

  细辛应下,目送崔懿离去。

  直至看着那几道背影消失在夜色中,细辛方舒出口长气,后背冷汗几乎浸透衣料,风一吹遍体冰凉。

  她与她主子不一样,她觉得谢折虽残暴可怖,但这位慈眉善目,看似可亲的崔副将,却更为阴森。

  栖云阁。

  贺兰香正在榻上由春燕捏肩,门开声响起。

  她懒懒支起身子,睁眼望去道:“都埋仔细了?”

  细辛关好门:“主子放心,奴婢特地往深了埋的。”

  栖云阁内外把守森严,她们主仆仨不知被多少双眼睛盯着,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无奈,细辛只能借着去膳房取饭的名头,将贺兰香更换下来的月布,埋在了膳房后的老桂花树下。

  “夜深了,都睡吧,我不用你们伺候。”贺兰香阖上双目,声音轻若游丝,嗓音带有微弱沙哑,是疲倦时才有的缱绻味道。

  细辛顾不得睡,过去将路上偶遇崔懿,又找理由骗过崔懿之事告诉了她。

  贺兰香恨极了谢折,对他那个可恶的副将自然也没有好感,闻言便蹙紧眉头道:“三更半夜,姓崔的往后宅钻什么。”

  细辛:“自然是去后罩房找那尊凶神,奴婢听他与军医说什么箭伤旧伤的,兴许是那人受伤了。”

  贺兰香顿时睁大眼睛,两眼大放光彩道:“谢折受伤了?此话当真?”

  细辛摇头,说自己也不是全然确定。

  贺兰香让她仔细回忆了一番,把崔懿说过的话一字不落转述出来,认真听完,确信真是谢折受伤,当即拍手大笑,直呼苍天有眼。

  笑着笑着,泪便流了出来。

  她感觉自己无比的可怜,可悲。

  她什么都没有了,安稳的日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疼爱她的夫婿,通通没有了,可面对仇人,她除了幸灾乐祸,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活着幸灾乐祸的机会,都是靠命搏来的。

  凭什么。

  贺兰香攥在被子上的手越来越紧,细辛春燕看着她又哭又笑的样子,以为她终是承受不住疯了,焦急的正要叫人,贺兰香便已抹泪下榻,敛去所有哭腔,慵慵懒懒地道:“取妆奁,给我盘发。”

  依旧是想一出是一出。

  细辛春燕人都呆了,回过神对视一眼,只好照做。

  黄花梨妆奁很快被取来置好,抽屉打开,宝石璎珞,珍珠钗环,珊瑚耳坠,奇珍异宝应有尽有,满室清辉弥漫。

  贺兰香坐在镜前,由着春燕梳理自己的满头乌发。

  临安盛行高髻,不少贵妇千金多用买来的假头发充数,贺兰香从来没用过,她头发又厚又沉,乌黑油亮,长及两膝,即便挽再繁琐的发髻,余下的头发也够披散在腰后。

  春燕知她喜好,很快给她挽了个单螺髻,螺髻形翘,高耸蓬松,气韵风流,在顶上簪根步摇,走动时流苏摇曳,仪态万千。

  “主子觉得哪支好?”细辛将一屉步摇捧到贺兰香眼前,任她选择。

  贺兰香扫过一眼,白腻如玉的手伸去,在一堆步摇里面,准确挑出了一支鎏金宝簪。

  簪头尖细锋利。

第7章 夜探

  残雨顺着屋脊往下滑落,薄雾笼罩,气息潮热,地上的泥土被骤雨翻了个个儿,土壤中的咸腥蔓延,挥之不去。

  正值拂晓,后宅中唯有后罩房的灯还亮着,飞蛾冲破窗纸,挣了命地往里撞。

  有丝不知从何处飘来的飞絮随之潜入房中,在昏黄烛火中飘荡,正巧落在床榻上的身躯上。

  男子身姿伟岸,宽肩窄腰,浑身肌肉盘虬,上身未着衣物,纱布渗血,即便睡着,手臂上的青筋也在突起跳动,野性骇人。

  飞絮落到他的伤口上,眨眼间,软绵洁白被血色浸透。

  谢折在睡梦中皱了眉,似是感到瘙痒,伸手便要抓挠伤口。

  一只柔软的手打在了他的手上。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

  一身粗衣的年轻女子站在榻前,没好气地埋怨着他:“伤口没结痂之前,手不能往伤上放,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娘像交代小孩一样交代你吗?”

  谢折周身不能动弹,睁不开眼,也不能去回答女子的话,只能听她一句接一句的絮叨,亦如多年以前。

  梦境外,贺兰香高举起了金簪,尖锐簪头对准了谢折的心口。

  烛火灼灼,映出美人专注到近乎执迷的神情。

  她攥住金簪的手奇紧,紧到发抖,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这或许是她唯一的机会。

  杀了他,杀了他就能解她心中那口恶气,能为她的晖郎报仇,之后她再趁乱逃走,从此就不必再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刺下去,刺下去!

  贺兰香心一横,手腕准备狠狠下沉。

  在这瞬间,一只长臂猛然揽住了她的腰身,吓得她抽搐一下,手中的簪子也飞了出去。

  簪子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贺兰香惊呼一声,亦如簪子般感到天旋地转,待回过神,她便已被拖到了榻上,整个身子都被谢折圈在了怀里,脸颊紧贴他的胸膛。

  灼热而野蛮的气息混合血腥气扑面涌来,是独属于青壮男子的刚烈之气,比夏日的太阳还能融化骨血。

  贺兰香听着耳畔强有力的心跳,整个身子不住的颤栗,怎么都想不通,这男人为何会突然有这个举动。

  她是来杀他的。

  他把她抱住了?

  气氛死寂,烛火跳跃,发出飞蛾燃烧的焦响。

  贺兰香长睫翕动,大着胆子扫了眼头顶那张线条冷硬的脸,发现对方双目紧闭,方知他在做梦,悬在喉咙的心慢慢放了下去。

  命保住了,性子也上来了。

  坏脾气的美人此刻恼怒到极致。

  明明差一点就能要了这厮的命,什么该死的梦,早不做晚不做,偏要在这时候做。

  她气坏了,恨不得扇上谢折一个巴掌,可她不仅腰身被大掌箍住,两只手还被堵在了他的腰前,谢折腹部紧实的肌肉在她柔软的掌心中如有生命般跳动,又热又烫。

  习武之人的身躯粗糙灼热,如同一团烈火。

  贺兰香雪肤泛红,逐渐喘不过气,头发都被汗水浸透,也分不清是她身上的汗,还是谢折身上的汗。

  她忍无可忍,努力抽出一只手,想将腰间的铁钳掰开。

  光影重叠下,略有出汗的纤细玉指泛着层柔腻的晶光,攥在结茧有力的手指上,一根根地往外掰去。

  似是感受到她的去意,那只手不仅没松开,还反手抓住了她的手,本就灼热的怀抱更加收紧。

  谢折将脸埋入她发中,嗓音沙哑哽咽,艰涩地呢喃出二字:“别走。”

  贺兰香吓了一跳,以为他醒了,反应过来以后心里不禁冷笑,心道我当你在梦什么,怕不是正在同哪个小娘子幽会罢,什么修罗恶鬼不近女色,男人都是一个死德行。

  她试图将手从那铁掌中挣脱出去,可越挣扎,便被攥越紧。

  贺兰香沮丧极了,索性收了力气,开始思考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她是趁细辛春燕都睡着,后罩房外的守卫交值偷跑进来的,眼下耽误这般久,守卫肯定都交接完了,出去也是往火坑跳,难以脱身。

  而留在这,无外乎两个结果,一是谢折醒来,以为她是自荐枕席,二是谢折没醒,有人进来,以为他俩苟合到了一起。

  贺兰香想了想,决定将谢折叫醒,虽然都是丢脸,丢小的总比丢大的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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