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巧鱼
宛若瀑布急转的琵琶声里,舞姬水袖大?起大?落,势如破竹,又如银蛇吐信,当真有金戈铁马的凶悍之气,千军万马呼啸而来。
她轻迈脚步,临于御座之下,如楚军败局已定,舞姿凄美哀婉,日?薄西山,霸王持刀立于奔腾乌江之畔。
这时,转折又起,琵琶发出一声泣血长?鸣,水袖挥出,力?破山河,直冲龙椅之上的夏侯瑞!
“那袖子里有寒光!保护陛下!”
第85章 刺杀
王元琢喊出那句话的同时, 短刀刺破水袖发出呲啦裂响,闪电般脱袖而出,准确刺向夏侯瑞的心口。
生死?之间, 谢折纵身挡在夏侯瑞面前,生生用?手攥住了那寒光闪烁的刀锋, 手上瞬间血流如注,落到地上蜿蜒出无?数鲜红溪流。
“愣着干什么!护驾!”王延臣率先回神, 高声怒喝。
御前侍卫如潮水涌来,将那领头舞姬团团包围, 长矛相向。舞姬水袖一挥, 藏在袖中的短刃放倒一圈人, 杀出一条血路, 旋即便奔向殿门,欲要逃窜而出。
谢折将手中沾满血的短刃反手抛出,正中舞姬腰脊, 只听一声凄厉尖叫,舞姬摔倒在地,半身不能?动?弹, 侍卫连忙上前将人拿下。
突如其来的刺杀吓坏了所有人, 即便刺客已经束手就擒, 场面依旧混乱不堪,胆小?官员或哭或叫, 携着家眷就要仓皇逃离,本就胆小?的闺秀们更加惊恐难以自持,缩在丫鬟婆子的怀中瑟缩如幼雀, 抽噎不停。
郑袖腿软如泥,躲在侍女怀中啜泣, 不可?抑制地想到了被蛮匪劫持的那日,那日的场面也是这般混乱,粗鲁的蛮匪不仅杀了好多?仆从护卫,还欲要将她掳走,若非谢折及时带兵营救,她恐怕已不知身处何方,深陷何等?泥淖。
她觉得,自己此生都忘不了那一日,那个残阳如血的傍晚。
在她万念俱灰之时,年轻英武的将军从天而降,救她于水火,宛若一束光,照入她灰暗的生命当?中。
“谢将军……谢将军快来救我。”
郑袖哽咽低泣,盼望着会向上次一样,面前出现谢折英俊坚毅的脸,救她于水火,可?兀自哭上半晌,无?丝毫有关谢折的动?静出现。
她按捺不住,放眼去寻找谢折的身影。
找来找去,总算在对面席位中找到谢折。
谢折神情紧张,眼露焦急,不顾手上伤口狰狞,一双眼睛只顾放在面前女子身上。
他的弟媳,贺兰香。
*
“我都说了,我没事了。”
贺兰香手抚胸口,花容失色,虽在喘着吁吁急气,眼波却已镇定下来,扫视着周遭道:“你这时候来找我,容易被瞧出端倪,赶紧离我远点,护你的驾去。”
谢折皱了眉,“这种?时候,没人关心我在哪里。”
不说还好,一说贺兰香便来了劲头,非要给他找出双盯在他身上的眼睛不可?。
这时,只听夏侯瑞一声暴喝:“说!是谁派你来的!”
贺兰香被吓住了神,下意识便往谢折怀中缩去,谢折长臂展开,顺势将她环住,用?没沾血的手轻抚她后背。
金殿正中,刺客匍匐在地,两?手交叠,被侍卫束缚于背后,遍体是血,已无?方才跳舞时的风流妩媚。她放声而笑?:“昏君人人得而诛之!天下数不清有多?少人想手刃你的项上狗头,何有派与不派之分,只有杀心强与不强!”
话音刚落,摇头咬住甩到口边的镂空耳坠,舌尖撬开机关,卷入药丸。
王元瑛惊呼:“不好!她要服毒自尽!”
侍卫再想上前,便已为时已晚,刺客吞下毒药,顷刻呕出一口黑血,接着眼耳鼻皆有黑血溢出,赤红染黑的双目瞪着夏侯瑞,嘶哑笑?道:“狗皇帝,没有我还会有别人,你等?着吧,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从你老子开始,你们夏侯家的江山,便该……亡了。”说罢,倒地气绝身亡,死?不瞑目。
夏侯瑞怔怔盯看着刺客的尸体,暴怒的神情渐渐沉下,变为面无?表情的冰冷,不知在想什么。
忽然?,他一把夺过侍卫手里的佩刀,刀尖指向群臣,目眦欲裂,咬牙切齿地一个个问过来,“到底是谁派来的?你?还是你?还是你们所有人?”
群臣惶恐,跪倒一片,连呼冤枉。
锐利的刀尖胡乱指过一遍,最后落在了唐冲的头顶。
夏侯瑞眯了眼眸,咳嗽了几声,羸弱的身体已握不住刀柄,索性松手将刀扔下,抬脚踢到唐冲面前,脸上红痣鲜艳如血,冶丽近妖,噙笑?的双唇轻启,气若游丝,柔声笑?问:“唐爱卿,是你吧?”
唐冲猛然?哆嗦一下,本就深埋的头颅更加低微伏地,心惊胆颤道:“臣冤枉!臣对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夏侯瑞嗤笑?出声,抬手指向殿外悬挂高空的中秋圆月,道:“那破月亮能?鉴个什么?它挂在个天上,懂人间是何模样?”
唐冲哑口无?言,只顾瑟缩发抖。
夏侯瑞朝唐冲迈出步伐,一步步的,摇摇晃晃,踉跄而虚弱,唇上笑?意犹在,意味深长,“朕只知道,你刚刚还在让朕下不来台,觉得朕骄奢淫逸,不配为天下之主,万民表率。”
唐冲涕泪横流,连连摇头,“臣未曾有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啊陛下!”
“可?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夏侯瑞陡然?暴怒,额上青筋浮动?,他指着唐冲,“来人!把这个以下犯上,买凶行刺天子的逆臣给朕关到虎笼里去!让老虎掏出他的心肝脾肺,看看里面究竟是红是黑!”
满殿哗然?,众多?大臣长跪求情,为唐冲喊冤。
夏侯瑞扫着那些人,笑?了,轻飘飘地吐出句:“求情者视为同党,一并?丢入虎笼喂虎。”
顿时,鸦雀无?声,再无?一人求情。
只有唐冲的妻女儿孙还在不停磕头求饶,为唐冲辩护喊冤。
夏侯瑞皱了下眉头,“没人动?手,是等?着朕亲自打开虎笼吗。”
侍卫连忙上前,拎起抖若筛糠的唐冲,将他押到虎笼跟前,欲要打开笼门。
这时,谢折站出,黑眸隐带戾色,声音沉而有力:“陛下,够了。”
夏侯瑞看向谢折,视线下移,落在他鲜血淋漓的手上,根本没有回应谢折的话,而是红了眼圈,万分动?容地哽咽道:“多?亏有朕的大将军在,否则朕早已性命堪忧——来人,传旨下去!将军谢折救驾有功,赏金银万两?,赐免死?金牌三道!”
也就是在这一刹那,笼门咯吱打开,哭喊的唐冲被侍卫一把搡进?了笼子。
笼门合上的一瞬间,惨叫连天。
第86章 刺杀2
老虎自被捕获便未得一顿饱饭, 好不容易等来?大快朵颐的机会,两?口便将?唐冲送了命。
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过去,兽笼中的人声乍然消失, 只有猛兽大口撕咬咀嚼血肉的吞咽声在殿里清晰回响,血腥气铺天盖地, 血雾弥漫。
唐冲家眷当场昏迷,其余无人敢转头往笼中看上一眼, 纷纷垂首敛目,大气不敢出上一下。
贺兰香脸埋细辛怀中, 听着兽齿啃咬人骨的咯吱声, 嗅着浓郁刺鼻的人血味道, 胃中止不住翻涌, 遍体冰冷发寒,终于忍耐不住地躬身干呕起来,呕出满面清泪, 双颊滚热发烫,头脑还?在眩晕发沉。
就在她呕到浑身脱力,眼冒黑星之时, 一只有力的手忽然绕在她腰后, 将?她拦腰抱起, 转身大步走向殿门。
贺兰香艰难撕开眼皮,看到谢折的脸, 竟没由来?感到无比安心?,极自然地抬手环绕住他脖颈,脸贴在他的胸膛, 随他带自己去哪。
殿中群臣早生退意,碍于性命之忧不敢动身, 有谢折领头,忙不迭先让妻女跟随出去。
“传朕旨意!”夏侯瑞忽然暴喝,“刺客绝无可能独自行动,即刻开始封锁各道宫门,活捉同党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出皇城一步!”
*
殿外,皓月当空,正对着广元殿的是片假山疏林,白日?看时只觉得秀丽,如今却成避风港湾一般,聚满了奔逃而来?的贵妇贵女。
贺兰香从被谢折放下便坐在石墩上大喘粗气,上半身脱力伏在石桌,缓了好大一会儿,萦绕在鼻息的血腥气方堪堪散去,耳边的惨叫幻听也总算有所削弱。
她再抬眼,身边早无谢折的身影,皆是素日?眼熟面孔。
“嫂嫂,你还?好么?”谢姝站在她身旁,焦急不已?地问。
贺兰香摇摇头,道了声无妨。可她虚弱的脸色和游丝般的语气,无一不在提醒她方才遭受了多么大的惊吓。
她这样,其余人也好不了多少。
达官千金本就娇生惯养,穿戴着精挑细选出的衣裙钗环出了家门,本以?为是入宫享受华席美宴,没想到却生生观看了场野兽食人的血腥盛宴,在殿里时不敢哭叫出声,此时总算远离了是非之地,个个再也克制不住,互相依偎着抽泣起来?,瑟瑟发抖,惶恐不能自已?。
连王氏这些见过?颇多风浪的长?辈,也脸色苍白,满面恍惚后怕之色,久久不能平复回神。
郑文君眼盯殿门方向,虽是坐在石墩之上,却已?几?次险些晕厥,听到谢姝的声音,才回过?脸,看向贺兰香,眸中难掩焦急,关切地道:“若实在难受,不如请太医来?看看。”
贺兰香顿时凝了心?神,忙不迭道:“夫人放心?,在家也常是如此,无非是孕吐作?祟,歇上片刻便好了,不必麻烦。”
说话时她抬眼,眼角余光目光不由得落到郑文君身后的王朝云身上。
只一眼过?去,贺兰香心?头便闪过?一丝诧异。
在场凡是目光所及,闺秀们有一个算一个,无不面带惊色,只有王朝云,直至此刻脸上的神情?都是沉静镇定的,无一丝惶恐之色,而且眼眸低垂,眼波平缓,像是在静静思索着些什?么。
没错,她在思索。
所有人都沉浸在铺天的惊恐当中,只有她在思索。
甚至不知想到何处,嘴角勾出一丝清浅,势在必得的微笑。
贺兰香没被猛虎吓到,生被这一抹笑惊了心?魄,不自觉地颤了下身子,内心?疑窦丛生。
“嫂嫂你被吓呆了吗?”谢姝伸手在贺兰香面前晃,“怎么突然就一动不动了?”
贺兰香赫然回神,强颜欢笑,“是有一点,不过?不必为我担忧,我真的没有大碍,若果真有所不适,我定要传唤太医的。”
谢姝这才稍稍松下口气,“这就好,可恨现?在禁军满皇城搜索刺客同党,除了这园子咱们哪也去不了,否则早该回家歇下的。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找大表哥,问他我们到底何时能出宫回家。”
王氏怒从心?起,抓住女儿抡起袖子照身上便打了几?下,气得说话直哆嗦,“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敢到处乱跑?难不成我生出个睁眼瞎,要命的东西摆到眼跟前,你是一点都看不见?”
谢姝并不服气,边躲边嚷:“我一个女儿家,我又没谋反没犯上的,要谁的命也要不到我身上,再说我舅舅是王延臣,我有什?么好怕的?”
王氏险些闭气,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体统了,抬高巴掌便要打在谢姝脸上。
郑文君及时拦住,对王氏温声道:“好了,这种时候,就别?再教别?人看了笑话。”
言罢,郑文君又看了眼身后安安静静的女儿,眼中担忧一重再重,道:“要问,也该是我去问。”
说话同时,步伐已?迈开。
王氏瞠目结舌,刚操心?完小的,转脸又得操心?老的,气得追上去低斥:“嫂嫂也同姝儿一般莽撞了么!”
谢姝直乐,凑在贺兰香耳畔说:“好了,现?在没人管得了我了。”
贺兰香一把抓住她腕子,黯淡无光的双眸总算出现?些许笑意,“有我在,你就死?了那条瞎蹿的心?罢,老实等着命令下来?,能出宫就出,若出不去,我就不信陛下便让咱们在这园子里过?夜。”
谢姝回忆夏侯瑞那副癫狂的样子,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讥讽道:“就那位如此丧心?病狂的德行,我觉得还?真说不准。”
贺兰香作?势便要去打她嘴。
谢姝连忙求饶,“好了好了,我闭嘴不提了便是。不过?嫂嫂,话说回来?,我是真没想到谢折会那么在意你,看来?你和我的小侄儿当真对他干系重大,你和孩子若有什?么闪失,他恐怕要第一个遭殃。”
贺兰香轻舒口长?气,阖眼回忆谢折方才抱她出来?时的画面,叹息道:“是啊,他的确要遭殃。”
进一步讲,新?帝喜怒无常,残暴毫无人性,连当殿虐杀臣子的事情?都能干得出来?,若有朝一日?想对谢折卸磨杀驴,还?不知道会使?出什?么样的卑劣手段,她肚子里的孩子但凡有点过?失,都能成为他与谢折掀桌的导-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