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伦纯悫公主 第12章

作者:抱鲤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饶是如此,六公主还是指明需先由太医当面验看,交割清楚。

  这般细致周全,又恰逢如今这关头,由不得王贵人不多想。

  ——转赠御赐之物,并非六公主阔绰,而是震慑。

  或许,六公主早已洞悉她居心不良,为防她在贺礼上动手脚,贼喊捉贼,索性以御赐之物相赠,并嘱太医当面查验。

  她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朝记录在册的御赐之物上做手脚,冒犯天威,引来彻查,自寻死路。

  王贵人扶住钝钝生疼的脑袋,她想不通,自己究竟是何处露了马脚,才教六公主一眼看穿的。

  为防授人以柄,她下手算计春贵人前,甚至未敢过多布置。需知,越是矫饰周全,越易落下疑处。

  六公主心窍玲珑,谨慎提防至此,她算是领教了。

  幸好,她未依计同时招惹上狠绝如美人蛇的春贵人,与面上不显山露水实则深沉莫测的六公主,而在初出手时便被春贵人摁趴下了。

  否则,若引得二人联手共击之,那后果岂止是被皇帝怒叱、责令思过这般简单……

  一时间,王贵人百味杂陈,竟由衷升起几分隐秘庆幸,下意识摸上未显怀的肚子,沉吟片刻,灵光一闪,计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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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巡前三日,宫人开始张罗归置行李。

  虽是乱中有序,但里里外外来往不绝的人影也足够扰人清净了。

  难得天际不见晴阳,乌云西坠,夏风呼啸,有暴雨将至的前兆。

  容淖带上嘠珞,到照水阁附近一处僻静的修竹水榭里品茗躲闲,打算静赏今夏第一场消暑疾雨。

  熏泥小炉,备具煮水,赏茶温杯。

  嘠珞入宫多年,性子鲁直未改,茶艺倒大有精益,‘投洗冲’三道做得赏心悦目,淡碧水柱斟入公道杯,悠然如兰桂齐芳。

  容淖指尖追逐一抹轻烟描摹,悠然转向朝水榭之外的大丛茂密竹林,忽然扬声,不疾不徐提醒道,“已到分汤了。”

  先圣有言,不患寡而患不均,是以品茶有公道杯分汤一说。

  斟茶分汤讲究先客后主,从左往右。

  ——客人。

  这犄角旮旯哪来的客人。

  嘠珞分汤的动作一顿,抬头。

  只见九曲回廊外,竹林深处,悠悠闪出一道人影,仙姿佚貌,绰约清极,恍若天人。

  “五公主!”嘠珞双眸圆瞪,不敢置信。

  容淖微扶髻上流苏,借势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的错愕。

  她意料之中的‘客人’,可不是五公主。

  五公主面无表情行入水榭,径直落座容淖对面,毫不见外执杯品茗。

  “……五姐是为画像而来的吧。”除开血脉亲缘,容淖与五公主之间的关系极为单纯,四字便可囊括——互为利用。

  先前作为五公主替容淖打听旧事的交换,容淖曾答应为五公主去画舜安颜的长相,奈何中途变故丛生,后又病倒数日,并未遂意行事。

  自容淖闭门静养后,再未见过五公主,也未听见五公主只言片语催促。是以,今日五公主背着人找上门的意图,根本不必花心思猜测。

  “我应承之事从不视以妄言,只是近来变故颇多,还请五姐宽宥几日。”容淖微不可察往竹林扫了一眼,顾忌五公主颜面,有意含糊其辞,不欲让藏身竹林里的人偷听到五公主的少女心事。

  怎料,五公主开口便自己把底掀掉了。

  “画像省了,他不配。”五公主垂眸静观最末一泡茶色,氤氲水汽为清傲少女模糊出几分柔和。可她言语间毫不掩饰的讥诮,与这一瞬展现出来的单薄,背道而驰,似笑非笑扯唇。

  “你静养多日不曾在皇阿玛面前露脸,有一事可能不知——是我求皇阿玛让他南下任采诗官的。不为躲避眼下丑事,养精蓄锐静待来日上达天听,风光返京;只因江南风花雪月好,浮尘易惹身。”

  “……”容淖闻言,明显惊愕。醒神之后,微微一哂,既觉意料之外,又觉情理之中。

  五公主目下无尘,枝头抱香寒梅一般的清高人。

  她既知晓舜安颜荒唐,便不可认命自甘吹落北风中。

  是以,故意迂回行事,把舜安颜弄去南方,任他沾染一身风尘烂事。

  届时顺理成章提及退亲,天下口舌只会耻笑舜安颜不识好歹,秉性风流;而不会嘲弄君王金口玉言的赐婚,轻易改弦更张。

  “五姐主意极正。”容淖一本正经赞道。

  “少与我来这一套。”五公主轻飘飘道,“我来是想问你,是否真心钟意策棱,甘愿远赴塞外漠北。你若不愿,我可替你和亲。”

  “咳咳……”

  “哐当——”

  五公主语出惊人,容淖吓得一口茶呛到嗓子眼里,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嘠珞呆若木鸡,只听一声脆响,手中茶壶摔成一地碎瓷。

  “五……五姐,我先送你回去歇着吧。”容淖咳嗽未止,已火急火燎要带五公主离开。

  就很离谱,每次她与五公主说起奇奇怪怪的话题,总免不了被人扒墙角。

  “我没生病,也未中邪。”五公主姿态端凝,“我仔细思虑过,就算没了舜安颜,以皇玛嬷与皇阿玛对我之爱重,必会替我另择京师望族子弟为婿,保我一世安稳尊贵。京都富贵窝里出来的爷们儿德行,端看舜安颜也现了七八分,他还算是皇阿玛千挑万选出来的。”

  “我前半生虽是困束深宫但享尽万千宠爱,若后半生注定裹足内宅与这般男子纠扯收场。那人世这一遭,当真荒谬可笑。”

  五公主轻嗤,下颌微扬,那弧线犹如傲气睥睨的白天鹅,“与其如此,我更愿遵循‘南不封王,北不断亲’之祖训,仿效先辈帝女,和亲蒙古,肩挑一国公主职责。”

  这一刻的五公主,褪去清高寡漠的皮囊,热忱滚烫得如点将台上挥斥方遒的将士。

  容淖眼神微闪,狼狈避开五公主熠熠生辉的眸瞳。

  活在朗日下的人,总认为所望远方皆披光芒万丈。

  殊不知,浮世万千,各覆表象,一叶障目。

  恍然间,这些年往来乾清宫面圣的光影游掠眼前。

  容淖无意识抬手去摸自己的脸,斜红敷粉凝在指尖,半分涩然。

  “五姐。”容淖抿唇,掩下复杂挣扎,终是正色道,“不是每位帝女,都能活成初唐的平阳昭公主。纵观古今史册,千载光阴,朝代更迭,她是唯一一位当过公主的将军,也是唯一一位以军礼殡葬的女子。”

  平阳昭公主乃唐高|祖之女,率领一支‘娘子军’,东征西讨,为唐朝建国立下汗马功劳,其智计勇武,不输男儿。她之一生,是真正的生荣死哀。古往今来,再无帝女能与之比肩。

  容淖紧接着,以最平和的姿态,谈及最现实的境遇。

  “我朝帝女,无建功立业之机,一生大成皆在为父为民远嫁和亲,稳固外族。但真正落下功绩的,迄今并无一人。瘗玉埋香于塞外草原,骨肉分离终生不见,到头来不过得了史书一笔带过。下降京都,此乃今朝公主梦寐以求之事。五姐若为一时意气走上歪路,来日未免抱憾。”

  五公主秉性倨傲,却不心盲武断。以她与容淖的关系评判,容淖这席话实属交浅言深,有冒犯之意。但她听得出容淖句句劝告,发自肺腑,是以并未动怒。

  “你方才说起李娘子是‘当过公主的将军’,而非‘当过将军的公主’。想来也明白这二者之间说法差之毫厘,其意却相距千里。”

  五公主目中清明,郑重又执着。

  “将军威于金戈,公主仅贵出身。我自然清楚我与平阳昭公主不能比,本朝谨守风气更不能与唐时热烈相提并论。我做不成轰轰烈烈的李娘子李将军,能堂堂正正不负公主之名,帝女之责,也不枉落于金玉凤凰窝一遭。”

  容淖自认算不上什么好心人,劝告五公主,实乃思及这十余年‘得君看重’的经历,情之所至,一时冲动。

  见五公主铁了心意愿和亲蒙古,她也懒得多言。

  念起自己还有正事未办,果断抽离情绪,敷衍打发道,“五姐高义。但五姐能否得偿所愿并非你我言谈间便能决定,还是先去找皇阿玛、太后、德妃几位说道商议吧。”

  这几位若舍得五公主和亲蒙古,除非天塌下来,被砸坏脑子了。

  五公主前一瞬还沉浸在光伟前路中,连带看容淖都顺眼了两分。下一刻便被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容淖毫不留情拖回现实,颇为扫兴。

  她睇容淖一眼,拂袖离去前,冷冷甩下两个字,“燕雀!”

  容淖恍若未闻,确定五公主离开后,捏杯敲击石桌,响声清脆,“可以出来了。”

  竹林窸窸窣窣一阵,片刻后,王贵人颠着一双小脚,护着肚子,谨慎跨过层积的落叶行来。

  嘠珞再次目瞪口呆,咽了咽嗓子,愣愣道,“公主,这竹林不会还藏了人吧?”

  “说不准。”容淖半真半假应过,莞尔笑开,打发她离开,“眼看这雨要落下来了,你回去取雨具来,我正好与王贵人说说话。”

  嘠珞不放心,但拗不过容淖的固执,只得一步三回头离开。

  王贵人入得水榭,相互见礼间不动声色打量起容淖。默了默,兀自镇定开口,“我与公主从未通过音信,却不约而同现身此处相见。个中因由你我都心中有数,这默契既已达成,多余闲篇我便不扯了。”

  她背着人出来一趟着实费力,别无闲暇耽搁。

  容淖抬手替王贵人倒了一盏茶,一语双关散漫道,“请。”

  近来养病无事,容淖把利弊衡量得极清楚。

  指望五公主探听陈年旧事确实稳妥,但效率太低,她耗不起。

  与其如此,不如借由不安分的妃嫔,翻出波浪,搏把大的。不止效率高,说不准还能借此给通贵人多留一条路。

  所以方才见五公主时,她都懒得费口舌问起五公主情形如何。

  “我知公主有心扶通贵人上位,实不相瞒公主,无论前面挡的是通贵人也好,春贵人也罢,这四妃六嫔里的最后一个嫔位,我势在必得。”

  王贵人轻抚小腹温声作愧对状,“我本无意与公主争锋,奈何人活一世,七情六欲缠身,既是束缚更是鞭策——公主乌鸦反哺,我是为母则刚,个中道理何其相似,公主定能懂我心思。”

  容淖淡品清茶,不为王贵人的温言软语所动。

  王贵人讨了个没趣,面显讪讪。两次交道打下来,她隐约能觉察到容淖软硬不吃,懒怠应酬,未免弄巧成拙惹得容淖厌烦,踌躇片刻,索性开门见山袒露自己的野心与颓势。

  “我今日前来,一为向公主表明志向,以免日后摩擦误伤;二为请公主与我通力合作——新入宫的春贵人工于心计且野心蓬勃,绝不满足区区一个贵人位份。几日前,她才摆过我一道,害我为皇上厌恶。依我看,有碍她向上爬的宫妃,怕是一个都逃不掉。如今,少了我在前面顶雷,她下一步该是轮到通贵人了。公主一心为母,合该多考虑一二。”

  王贵人避重就轻,闭口不提是她先去招惹春贵人的,奈何手腕不够,孽力回馈。

  只挑着春贵人不安分说事,不动声色把容淖往己方阵营拉扯。

  容淖心知肚明,并未拆穿,漫不经心道,“既是合作,双赢才是皆大欢喜。你得嫔位,我得什么?”

  王贵人毫不犹豫道,“方才公主与五公主那番对话我也入耳一二,只要公主肯助我一臂之力,来日不论公主是否和亲远嫁,我的孩儿都将是通贵人在宫中的依靠。”

  容淖不置可否翘唇,笑意寡淡分明。

  若王贵人得偿所愿获封嫔位,那万没有把高位妃嫔的孩子抱养低位妃嫔充裕膝下,以作倚靠的道理。

  “贵人画这饼,未免太虚了,我可没有给人抬轿的兴趣。”

  局势顿显僵持。

  王贵人迎上容淖散漫的眼神,心中直打鼓,赶紧描补,“公主必定觉得我是在做白手买卖,可这四妃六嫔只空余一个位置,我也为难。倘若公主着实放心不下,我可在此立下毒誓,终生以护通贵人周全。”

  “眼前分明有路,贵人却让我去指望天道轮回报应。”容淖嘲弄一笑,起身欲走,“如此诚心不足,这合作不提也罢。”

  “公主留步!”王贵人娇柔蹙眉,能屈能伸,“我出身微末,不若公主见多识广,脑子灵活,还望公主指点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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