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伦纯悫公主 第15章

作者:抱鲤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一个下午加整个通宵,孙九全把一双眼熬得血丝密布,整个人晃晃悠悠如被女鬼、吸、干精气的书生,共计扎出五十三只纸鸢。

  可是,容淖并未分给这凝聚孙九全心血的五十三只纸鸢一个眼神,带着芳佃姑姑准备的贺仪,临出门前,漫不经心让嘎珞随意拿两只附上。

  “憋屈吗?”容淖居高临下,俯视跪地复命的孙九全。

  “不。”孙九全动动干涩的眼皮,不疾不徐道,“奴才深知自己技艺不精,唯一能做的便是每一只每一步都细到极致,万不敢劳烦公主费心筛选。”

  言下之意,他敢保证每一只纸鸢都是最优选择。

  真是卑贱又轻狂。

  这模样与容淖第一次注意到他时,差不离了。

  “如此。”容淖神色莫测,轻哂一声,“听说纸鸢讲究‘四艺’,前三艺拼指头活计,最后一艺则是‘放’。你也跟上,若有机会,可以顺带展示一二。”

  -

  弘昱的生辰宴名义上说是小办,但大阿哥夫妇素来宝贝这个嫡长子,哪里舍得真让他受了委屈。

  特地禀告皇帝过后,把小宴场地选在了畅春园西路的荡缈仙居。

  前临广阔演武马场可酬酒酣男宾,后毗西山玉泉汇成的重湖明泊以宴女客。

  容淖还是第一次到荡缈仙居,入目绿色低迷,红英烂漫,颇有柳堤二十里,名花千万种的盛况。

  早到的福晋宗女们多半流连重湖明泊,花海荡漾的好光景,雅素轩楹的九转廊亭中,倒是没几个人。

  大福晋深知容淖喜静,亲自引她去廊亭小坐,含笑盈盈道,“弘昱今儿晨起听说六姑姑要出席小宴,高兴得穿衣时都乖觉了几分。可惜他这会儿被他阿玛带去了外殿男客处说话玩耍了,约摸等开席了才会送回来。六妹稍坐,让爰爰陪你用些茶水点心,过会儿大嫂亲自带弘昱那猴儿来谢六姑姑送的礼物。”

  爰爰是大福晋嫡出的第三女,虚岁十一,算是半个小大人了,如今正被大福晋带在身边学应酬交集。奈何小姑娘性子腼腆,人畜无害的小蜗牛似的,全无满族姑奶奶的泼辣热烈。不过陪大福晋应酬了这一时片刻,已羞得小脸通红,恨不得能直接钻进蜗牛壳子里。

  今日这般场合,大福晋无暇多顾及她,但也不想就此放过她,任她到以后待嫁之龄还无长进。索性把人安排在话少安静的容淖身边慢慢锻炼着,循序渐进。

  “辛苦大嫂了。”容淖对这位温温柔柔的大嫂印象不错,平和致谢,“你先去忙吧,不必管我。”

  大福晋离去后,容淖与爰爰相顾无言。

  一个淡漠,一个羞怯。

  廊亭外的九曲游廊上,本站了几位赏荷的宗女,目睹此等尴尬场景,互相睇个揶揄眼色,不知不觉悄然走远。

  爰爰见状,更是尴尬得手足无措,双目顿时盛满秋水,却还记得自己小主人的身份,鼓起勇气找容淖搭话,闷闷问,“六、六姑姑,这两只纸鸢都是送给弘昱弟弟的吗?”

  那两只纸鸢一直由嘠珞捧在手里,因为容淖想要亲自送给弘昱,所以并未交给收礼的太监。

  “你想要?”容淖不答反问。

  “没……没有。”爰爰鼓着红苹果一样的脸蛋儿,弱弱摇头,“我喜欢呆在屋里,不爱跑。”

  容淖疑惑看她一眼,没话说了。

  爰爰是个敏感的小姑娘,脑袋几乎垂到地里,委屈巴巴小小声道,“我真的不想要,就是……没话找话。不然太……太奇怪了。”

  “没话说便不说,管别人怎么想。”容淖倚廊喂鱼,泰然自若道,“人活自在。”

  “可是……可是……”爰爰一句‘可是’还没结巴完,九曲游廊上突然冲出一个衣着鲜亮的小姑娘,走路横冲直撞的,约摸不过四五岁年纪。

  小姑娘双目放光,横冲直撞朝拿纸鸢的嘠珞奔去。

  容淖就站在嘠珞前面几步,一时反应不及,被胖乎乎的小姑娘撞得身子半歪出游廊,髻上的金累丝嵌蓝宝石蜻蜓步摇‘叮咚’一声,滑入湖中。

  “六姑姑!”爰爰大惊失色,下意识伸手去扶。

  “公主!”嘠珞动作敏捷,已先一步揽着容淖瘦削的肩把人拉回来,以免坠湖。回头愤然怒道,“谁家孩童,如此无礼,竟敢冲撞六公主!”

  那小姑娘见嘠珞发怒,非但没被吓退,反倒还噘起嘴往她身上扑,铁了心要夺她手上的纸鸢。

  嘠珞见她衣着光鲜,八成是哪个王府的小格格,不敢强行推开她,只得把纸鸢举得高高的,不让她碰。

  “姑娘慎言。”一位长脸细目,明显上了年岁的贵妇人由几个下人簇拥着,姗姗来迟,气定神闲冲容淖颔首。分明瞧见那小姑娘抢夺纸鸢不成,正撒着泼去撕扯嘎珞,仍不以为意道。

  “六公主见谅,这是我府上的小格格,如今养在我膝下,平日最得王爷宠爱,性情活泼了些。”

  来人是裕亲王府的嫡福晋。

  裕亲王福全,乃是今上最信任倚重的兄长,领过重兵,掌过宗人府。皇室宗亲,泰半以裕亲王府为尊。

  也难怪,裕亲王福晋有恃无恐,不怕冲撞到公主了。

  毕竟容淖这个六公主,除去皇上宠爱,一无得力外家,二无显赫夫婿,将来一旦出降漠北蒙古,天远地远的,自有别的公主会替代掉皇帝对她的宠爱。她便只余一个公主名头响亮罢了,哪里比得过实权在握的裕亲王府。

  容淖微扶散乱的发髻,镇定精神,抬眸与毫无歉意的裕亲王福晋对视。

  并非问罪,也未在原不原谅的事上计较。

  含笑开口,带着三分天真问起,“福晋,两位堂兄何时添了这么大个女儿,我竟不知。”

  裕亲王府人丁单薄,容淖口中的两位堂兄,是裕亲王府这一辈唯二的男丁,兄弟两皆为裕亲王侧福晋所出。

  至于眼前这位嫡福晋,年轻时倒是生了不少孩子,可惜府中斗法太厉害,一个都没养住。只能眼看着自己的死对头侧福晋,儿孙绕膝,占尽风光。如今年岁渐长,膝下凄凉,便抱了侍妾的孩子来养。

  容淖出言便把嫡福晋抱养来的女儿认成侧福晋的孙女,这其中讽刺不言而喻。

  裕亲王福晋的脸蓦然由晴转阴,咬牙憋气道,“公主认差辈了,小格格是王爷幼女,公主的堂妹,不是侄女!”

  容淖意味深长瞅向裕亲王福晋,颇为感慨的模样,“哦。”

  裕亲王福晋眼高于顶,如何忍得了容淖一个小丫头如此轻视垂悯,沉声道,“小格格虽只是个低贱妾室所出的孩子,但认真论起来,却与公主渊源颇深——你二人的生母,乃是同宗同族的纳喇氏。所以,她不仅是公主的堂妹,还是公主的表妹。”

  “如此亲上加亲的关系,公主又年长于她,便多让她几分吧。区区一个纸鸢罢了,又不是什么值价的玩意儿,公主若不舍割爱,我愿以金银交换。”

  这话,不仅暗讽容淖出身卑贱,还嘲她吝啬小气。

  若容淖是个脸皮薄,容易为外人言语困束的人,此情此景,怕是会羞愤欲死。可惜,她不是。

  容淖轻慢一笑,不为所动。直到下一刻,听见嘠珞失声痛呼后。

  ——那小格格撒泼索取纸鸢不成,竟狠狠一口咬在了嘠珞手上。

  嘎珞不敢躲,只能生受着。

  容淖眉目冷肃,转身毫不留情把那小姑娘往裕亲王福晋身上一推。

  小姑娘吓得嚎啕大哭,裕亲王福晋则面色大变。

  容淖不躲不避与裕亲王福晋对视,各携怒怨,‘风暴’一触即发。

  “福晋这说的什么话。”八公主打抱不平的声音突兀插进来,截断了容淖与裕亲王即将出口的对峙。

  “我在那边看得真真的,你府上的小格格为了抢夺纸鸢,险些把我六姐姐撞到湖里去。我六姐姐身娇体弱,若是坠湖,怕是半条命都要折腾没了。福晋自持长辈身段,拉不下脸向六姐姐致歉便也罢了,为何还要咄咄逼人,巧取豪夺!”

  八公主中气十足,一番毫不留情的指责,引得廊亭附近赏花闲话的福晋格格们纷纷侧目。

  “八公主慎言。”裕亲王福晋见八公主不管不顾,活似个不要脸面的破落户,有意把事情闹开,连忙遏制事态发展。

  人言可畏,她身为宗室亲长,若传出抢夺小辈东西的笑话,这张脸可没地方搁,遂勉强笑道,“一只纸鸢罢了,我与六公主玩笑呢,八公主怎还当真了。”

  “玩笑可不是这样开的!”

  八公主气呼呼反驳,出其不意往小格格那肥嘟嘟的脸上拧了一把。

  原本都要被乳嬷嬷哄好的小格格,瞬间又嗷嗷大哭起来,引得远近诸人纷纷侧目。

  裕亲王福晋气得额头青筋直跳,八公主翻着白眼做鬼脸。

  她并非得理不饶人的姑娘,实在是她六姐姐那张饰了花钿斜红的娇颜,再配上被那支落水步摇无意勾蓬的乌发,青丝半垂,美目流转,颦蹙之间,那是惊心动魄的慵懒昳丽。

  如此美人,怎能受辱!

  围观全程的爰爰眼见这边要闹得收不了场,小姑娘面皮薄了些,脑子还算好使,忙不迭使人把大福晋找过来。

  大福晋在来的路上已弄清了容淖与裕亲王福晋起摩擦的因由。

  她是容淖嫂子,也是裕亲王福晋的侄儿媳妇,两方都隔着一层,不便得罪。到了廊亭后,只能一个劲儿和稀泥,谁是谁非半句不说。

  裕亲王福晋素来自持身份高贵,眼见不少人的耳朵往廊亭方向支棱探听,心中何止恼怒二字。趁着大福晋递的台阶下了,冷睨容淖一眼,拂袖离去。

  奶嬷嬷连忙抱起还在哇哇大哭的小格格,捂住嘴,低眉顺眼追上去。

  裕亲王福晋怒气冲冲离开,把大福晋晾在原地。

  大福晋好脾气,只尴尬一笑揭过,转而对容淖道,“六妹先前受惊了,距开宴还有些时辰,不如先去客房歇息片刻,梳整一下妆容。正好里面有一套碧玉七宝玲珑头面,原是我准备相赠六妹的。”

  说是相赠,其实就是大福晋知道容淖险些坠湖,慌乱中掉了一根步摇进水里。

  一来心中过意不去,毕竟这事儿发生在她筹办的宴会上;二来担心受了委屈的容淖不依不饶,继续追究。干脆拿出一套好头面相赠,弥补安抚。

  今日是弘昱生辰,看在他的面子,容淖也不想闹得太难看。否则以她的脾性,早先便发作了。

  况且,这起摩擦本就与大福晋无关,冤有头债有主,她要算账何必和大福晋为难。

  容淖坦然接受了首饰,以安大福晋的心,“多谢大嫂美意,容淖受之不恭了。”

  起身随爰爰还有八公主一同前往客房。

  路上,八公主注意到嘠珞手上那排明显的血|牙印,想着这双手曾给自己做过好吃的点心和甜汤,愈发愤愤不平,挥舞一双白生生的小拳头道,“真是无礼,若我再小几岁,一定让那小丫头哭得更好看!”

  “……”同行几人都被她的天真滑稽逗笑,沉闷气氛顿消,容淖随口问起,“宜娘娘怎么放你出来了?”

  八公主与宜妃这对半路母女,关系不亲不疏,平日宜妃极少管束八公主。但因八公主是个比男人还容易‘色迷心窍’的货,宜妃担心一不留神,她又凑到春贵人身边去惹来一身腥臊,近来特地把她拘得紧了许多。

  今日这场小宴,听说她原是不出席的。

  “呃……”八公主心虚眨眼,讪讪收起‘行侠仗义’的豪气道。片刻后,又莫名理直气壮起来,“先前德妃娘娘宫中传信,说请宜娘娘前去小叙。宜娘娘走得急,也没吩咐下来拘着不让我出门。所以,我这根本不能算偷跑出来!”

  “德妃娘娘找宜妃娘娘小叙?”容淖面露古怪,反复确认道。

  “对啊。六姐姐你也觉得奇怪吧,宫中谁人不知,德妃与宜娘娘是死对头……还有更离奇的,我来荡缈仙居的路上,遇见了‘闭门隐世’的荣妃娘娘,她也是往德妃宫去的。”

  八公主神秘兮兮道,“所以,刚才我特地留心在宴上逛了一圈,发现惠妃娘娘竟也未曾亲自出席嫡长孙弘昱的生辰宴。我猜,惠妃娘娘极有可能也去了德妃宫。”

  “好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才能引得惠宜德荣四妃同聚一宫。”八公主满眼好奇,“六姐姐,你知道内情吗?”

  容淖若有似无一笑,并未作答。

  能同时惊动四妃,看来王贵人的动作不仅快,还很大啊。

  真相大白于天下,指日可待。

  -

  荡缈仙居的山水草木占地面积广大,风光无限好,衬得背后那座二进的客房小院略显狭小简陋。

  八公主目光往那略显逼仄的门脸晃晃,嫌弃非常,“六姐姐,外边好山好水好热闹的,我不想往那四四方方闷死人的屋子里去憋闲。这样吧,我去后面那排山亭玩耍,你梳好妆再来寻我,咱们一起去前面入宴吃席。”

  容淖念她方才为自己出过头,颔首应下。

  虽然她并不需要,但没人拒绝得了朝气蓬勃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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