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伦纯悫公主 第17章

作者:抱鲤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贵女们本来还担心容淖得理不饶人,硬要把所有人都扯进浑水里。

  届时,六公主与裕亲王福晋,她们可不知该如何站队。

  如今乍闻容淖主动粉饰太平,犹听天籁,哪有不配合的道理。

  纷纷行礼告退,左一句奇山,又一句好水,闭口绝不再提客院之事,恍然如她们此行真是赏了一处好景。

  可有些事,到底是不一样了。

  就拿这些贵女来说,她们虽算不上真正的金枝玉叶,但也尽数出自京城各个宗亲王府府邸。今日无辜被卷入算计中,虽不敢在外张扬,但回府后必定会对亲长提起。

  裕亲王福晋爱惜脸面,连小孩在外哭闹都嫌丢脸,若知晓自己‘睚眦必报,算计小辈’的恶名在皇族宗亲口中一传十十传百,怕是得气出好歹来。

  容淖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一招以退为进,既把事情因果清楚亮于人前,不至留下遗祸。并借由各府贵女们的口,悄悄把裕亲王福晋的恶名传播至宗亲贵胄中,为自己报了仇;

  又不会因为张扬闹事,得罪今日的宴会主人大阿哥夫妻;

  更不会真闹起来,收不了场;

  裕亲王福晋背后站的毕竟是皇上最倚重的兄长裕亲王,若真闹大,凭容淖身为晚辈却言长辈之过这一条,容淖便不可全身而退。

  料想结局,无外乎是各打五十大板。

  如此‘平和’处置,甚好。

  ‘小仇’得报,容淖兴致颇好,示意嘠珞去屋内,把大福晋赠给她的那套碧玉七宝玲珑头面取出来,替自己换上。

  院中只剩下容淖与孙九全,一坐一站。

  “你看见了?”容淖半阖眼睑,理了理略染异色的阔袖,突然开口。

  先前那个梳头宫女只来得及用浸湿的软巾把她妆面擦花,便被捉住了。

  斜红妆晕开的胭脂色泽十分秾丽,那宫女根本没分清她的脸上是否有疤。

  倒是她自己后来用袖子遮掩时,把胭脂蹭掉不少。

  孙九全指尖勾着袖子里那方沾了胭脂的粗布帕子,呼吸一窒,半晌,低哑道,“奴才曾为了抓住一线生机,吞过毒药。没死,只赔了副嗓子。”

  容淖不为所动,“所以。”

  “所以。”孙九全一字一顿道,“奴才怕极了死的滋味。”

  “死的滋味……”容淖勾唇一笑,余光瞟见嘠珞小心翼翼捧着首饰出来,没再言语。

  前面已隐约传来开宴的礼乐之声,爰爰与八公主还未回来。

  容淖揽镜照照髻上展翅欲飞的碧玉七宝玲珑首饰,还算满意,起身出门,朝客院背后那排似悬挂半空的山亭张望几眼,“我等在此处,你们几个分散出去找。”

  宫人们依言散开,容淖在原处转悠片刻,赏了花草,略觉无趣,循着一条假山上的小道,打算去距离客院最近的那处山亭看看。

  还未走近,便听见一道略觉耳熟的声音,沉声叹道,“难怪大哥你说她也长大了,出手便懂杀人诛心,确实不容小觑,长进不小。先前在外间听说她被裕亲王福晋为难,我还担心她受委屈,不曾想转眼她便自己报了仇。”

  容淖没想起这道声音的主人是谁,但是听其言下之意,是在讨论她自己没错了。

  容淖耐着性子听下去,便听见那个被唤做‘大哥’的人开口了,极不赞同的腔调,“这般表里不一的长进,不要也罢。”

  这个声音……

  容淖翻了个白眼。

  又是他。

  策棱。

  简直阴魂不散啊。

  监视她上瘾是不是!

  “大哥你别这样说她。”

  “事实而已,还说道不得了。”策棱沉着道,“若有机会,我还要当着她的面说!表里不一,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实非君……”

  “可是要当我的面?”容淖忍无可忍,踩着假山,上行几步,露出漂亮的小脑袋,微微一笑,“来,说,我洗耳恭听。”

  “……”

  “……”

  六目相视,尴尬两个大字几乎一左一右贴在了策棱兄弟两脸上。

  策棱迎着容淖逼视的目光,犹记得她是个记仇精,如果当她面说她坏话……也许下次被杀人诛心的对象便换成他了。

  可此情此景,他若闷声退让,简直毫无男儿气概,丢尽他们草原儿郎的脸,遂硬着头皮开口。

  “我说你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首饰。”策棱舌头打了个结,一本正经道,“太奢靡了!”

第12章

  “……哥。”恭格喇布坦扶额,被他大哥这出‘急中生智’的找补弄得哭笑不得。错愕间,竟蓦然忆起从前。

  早在多年前,漠西准噶尔部噶尔丹攻其不备,突然举兵越过杭爱山,侵入漠北喀尔喀。

  他们这一支王族因率领部众驻扎在杭爱山附近的塔米尔水草地,首当其冲遭了难。朝夕之间,牛马嘶鸣,哀鸿遍野,几乎灭族。

  霜月红诡,父母族人背靠无数残尸堆积成的‘骷髅塔’,以困兽绝命之斗,硬生生用鲜血淌出一条路,把他们兄弟两与老祖母格楚哈敦一同,送出那人间炼狱场。

  寒冬腊月,风霜堆雪,老幼狼狈出逃,噶尔丹兵勇紧随其后,穷追不舍。

  老祖母带他们仓皇逃归漠北喀尔喀王族本部寻求庇护,竟被拒之门外。

  绝望之下,祖孙三人孤注一掷,决定投奔清廷京师。

  彼时,漠北喀尔喀仅与清廷有‘九白之贡’的交好情谊,并不依附清廷。

  一直在漠西、大清、沙俄三方势力中持中立姿态,双方关系不亲不疏。清廷是否会为庇护他们而得罪强势的噶尔丹,尚未可知。

  好在他们赌赢了。

  清廷因他们兄弟二人乃‘黄金家族’——成吉思汗十八世孙图蒙肯嫡嗣,血脉尊贵,认为有利可图,为长远计,决意出手庇护。

  后瞧着兄弟二人资质尚可,又赐居京师,纳入内廷教养,做了四阿哥的伴读。

  他们这种家破人亡,无所依靠的异族人在天下最尊贵森严的皇城里讨活路,冷待白眼不可避免。

  人在矮檐下,野性不羁的草原狼举步维艰,摸爬滚打,从绝对的皇权下学会了第一个词——臣服。

  毫无根基的兄弟二人一路跌跌撞撞,能走到今日封爵尚主,颇受恩宠的地步。

  攸关血脉;攸关能力;更与深谙龙蜷虎伏,谨慎自处的道理脱不了关系。

  恭格喇布坦虽然清楚这些年他哥锻炼了一身能屈能伸的本事,却万万没想到他哥竟能屈能伸到堪称‘扭曲’的地步了!

  一个威武稳重的男子对上一个孱弱娇柔的小姑娘,小姑娘只堪堪冒出个脑袋,就把男子压制得吓得如临大敌。

  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场景,横看竖看都透着诡异滑稽。

  恭格喇布坦忍笑,绕开紧绷成石柱子的策棱,不快不慢往山亭左侧廊沿走,以免露出跛状。

  去看那颗意外冒出来的漂亮小脑袋。

  容淖是循着山亭左侧那座因“瘦皱露透”磨砺不够讲究,欠缺风雅而被废置的假山走过来的。

  假山荒废,穿插其间的小径自是杳无人踪,草木林石繁盛遮掩,不留心看根本瞧不出还有条路。

  且前院又奏着开宴礼乐,丝竹阵阵,盖过了她走路的声音,所以策棱兄弟两才没注意到她靠近的动静。

  恭格喇布坦打眼仔细一瞧,发现假山小径上的容淖为了能探出脑袋与他哥呛声,精致的花盆底鞋下,甚至还踩了几块碎石增高,好笑之余,又觉心惊胆战,生怕容淖一不留神跌下去。

  立刻紧张起来,探身柔声询问,“小十格格,你进亭中来说话吧,自己可能上来?”

  按容淖目前站的位置,虽紧挨着山亭一侧,但若想进入山亭,还得再向上绕行一截崎岖小径才能抵达入口。

  容淖双手扒拉廊沿稳固身形,看出恭格喇布坦有搀扶之意,果断拒绝。自己小心翼翼行过蜿蜒小径,一鼓作气爬上山亭,大大方方落座亭中石凳。

  “此处无茶。”恭格喇布坦不动声色望了眼容淖面上绯丽的斜红妆,为她倒了杯清水,温声殷切道,“委屈小十格格了。”

  容淖拨弄杯盏,并未入口,眼风轻飘飘扫过面目有七八分相似的兄弟两,最终目光落在犹如闭嘴蚌壳的策棱身上,似笑非笑。

  “轻车都尉,你我虽统共没见过几面,但方才观你态度,却对我成见颇深。相请不如偶遇,我送上门任你指摘,你这就说完了?”

  “……完了。”

  记仇精上来便把矛头直指他,策棱唇角微抽,确实完了。

  干巴巴致歉,垂死挣扎,“策棱一时嘴快,无意冒犯公主。”

  “无意……你‘无意’冒犯本公主,可不止这一次了。”容淖漫不经心嗤笑出声,语出惊人,“轻车都尉,依你无孔不入的属相,我猜,你我下次谋面的地点,八成该在我内殿的闺房了吧。你喜欢喝什么茶,可要我提前给你备上?”

  “……公主慎言。”

  “小十格格勿怪,今日我兄弟二人出现在此,皆是事出有因,并非有意窥视,还请容我解释。”

  策棱与恭格喇布坦几乎同时开口。

  恭格喇布坦担心容淖误会,嗓音难免高些,压过了策棱,急切分说,“我与兄长在前庭赴宴,偶然听到裕亲王府那个小格格与弘昱小阿哥玩耍时,提起小十格格与裕亲王福晋在廊亭起了争执,险些坠湖。小儿口齿模糊,表述不明,轻重急缓一概不知。”

  恭格喇布坦小心翼翼觑了容淖一眼,见她面无异常,这才接着说道。

  “我实在担心小十格格是否安好,但这等内眷纠纷不宜宣之于口,旁敲侧击询问大阿哥,他也是一问三不知。只好请托大阿哥,准我亲自前来看看。我孤身一人来见小十格格,未免奇怪,遂特地拉上了兄长一起。”

  大阿哥心知肚明容淖未来的额驸,会在这兄弟中二选一。

  如今五公主的婚事已然定下,下一个便该轮到容淖这六公主。揣度着上面那位的意思,也到能让他们见面的时候了,便知会大福晋前去安排。

  大福晋是个妥帖人,特地让太监悄悄把这兄弟两引到既能近处俯瞰客院,又不惊动冲撞内眷的荒芜山亭去。

  谁知百密一疏,忽略了容淖喜静,专爱挑拣偏僻地方去。

  两厢碰个正着。

  恭格喇布坦相貌肖似其兄,生得硬朗威武,令人望之生畏。因而,言辞间的小意卑微越发被凸显分明,他如同被驯化的狼,压抑滞郁,打量着驯兽人的眼色行事,全无其兄的锐气锋芒。

  驯服他的皮鞭,正是以愧疚与残缺织成的。

  康熙二十八年的种痘所里,藏匿的那只罪恶大手,拨乱太多人的人生轨迹了。

  容淖心念一动,掩在阔袖下的手攥紧,暂且把和策棱的‘仇怨’抛诸脑后,默了默,抬眸状似云淡风轻对恭格喇布坦道,“骑都尉,你还是与众人一般,唤我六公主为好。”

  顿了顿,她又道,“不过是一场早已过去的意外罢了。你于我,我于你,都不特别。”

  意外。

  不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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