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伦纯悫公主 第22章

作者:抱鲤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皇帝虽欣然接纳漠北喀尔喀部投降,妥善安置其属民残部依附察哈尔镶黄旗驻牧。但皇帝心中分明,漠北喀尔喀残部投清实为万般无奈之举,其实对大清并无忠诚,倒更像是借由?大清的庇护,来休养生息的。

  来日,这支残部一旦元气恢复,必是片刻不留,扎回漠北。

  皇帝不是做赔本买卖的人。

  从最初接纳漠北残部投清开始,他?已打定主意要把漠北收入清廷囊中。

  可他?不敢操之过急,以?免暴露动?机,引来漠北残部动?荡,生出?祸乱,得不偿失。

  须知漠北经与噶尔丹大战后,虽元气大伤,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并非能轻易摆弄的小支小部。

  草原上野蛮生长的蒙古人,民风彪悍,自骨血里慕强,世世代代只认成吉思汗后裔,‘黄金家族’的统治,旁人半分沾染不得。

  皇帝与漠北残部各怀心思,不断试探、各自提防,多年又不敢轻越雷池半步。

  年少的策棱兄弟投奔京师,让皇帝找到了眼前棘手问?题的解法。

  ——这对因部族内部纷争,被漠北本部拒之门外的兄弟,亦是‘黄金家族’嫡嗣。

  若借他?们之手,为大清收拢漠北,名正言顺。

  皇帝悉心栽培兄弟二人同时,亦思虑周全?,顾忌策棱兄弟并非池中之物,将来一旦借助大清的助力成功回归漠北本部,许是会如断线风筝,不再受控。

  于是,经过多番考量,皇帝又选中了年幼且刚被策棱兄弟毁容的容淖,决意由?她来担任控制风筝的‘活线’。

  为此,整整十一年,皇帝打着容淖记恨往事?的名义?,从不给任何让策棱兄弟见到容淖、弥补容淖的机会,却?又隔三差五在他?们耳边提一嘴自己的六公主如何。

  因为他?要利用时间让这份愧疚不断发酵,直至扎根,为容淖取信甚至掌控他?们铺路。但又担心他?们会耽于光阴,把容淖抛在记忆后。

  关于容淖这个六公主,宫内宫|外|流言不少。

  有笑她毁容无颜,病体残躯,生于富贵无福享;有嫌她出?身?低微,但侍宠生骄,性情古怪;这两者都浮于表象的,不算紧要。

  目光深远之人,往往会嘲她蠢笨短视,脑子不太好使。

  明知自己将来会下降策棱兄弟之一,随旗漠北,天高皇帝远,君父不可能时时庇护她。她竟只顾置气,不知趁着年少多多笼络夫婿,为将来归牧蒙古找好倚靠。

  如此种种,事?关帝女名声?,若无皇帝默许,又岂会轻易流传出?宫,辗转万人之口。

  说到底,又是皇帝在为她来日嫁入漠北后做打算。

  皇帝就是要让策棱兄弟乃至所有漠北残部的人,都忽视甚至轻视容淖,认为她病弱蠢笨,是被养废了的公主,纸糊美人灯一个。

  ——不足为惧,不加设防。

  如此才能给容淖可乘之机。

  为了皇帝的宏图大志,容淖自幼时起,频入乾清宫,虽从未真切接触过政务,但多年耳濡目染下来,她知庙堂派系之争,也?通市井粟米钱贯。

  阿哥们是在上书房慕经史子义?、辗转六部历练长大的;而她是在乾清宫直面?权力阴谋、角逐制衡长大的,诡谋韬略较之阿哥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入漠北,和亲事?小,揽权为大。

  左右都是舍女子安江山的买卖,着实丢人。

  “咔嚓——”钧瓷茶盏砸得粉碎。

  “放肆!”皇帝被容淖一语中的戳到了肺管子,怒发冲冠,愤指容淖,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在埋怨朕!”

  “女儿不敢。”容淖一扯裙裳,把溅到裙角的碎瓷片抖落,慢条斯理道?,“从头到尾,我不过是因着策棱兄弟与我重逢后的态度不如预期亲厚,往深处问?了一句,若计划横生变故,我与他?们如何区分胜负。不曾想,竟惹得阿玛愤怒至此。”

  “我记得阿玛曾顺口说过,恐惧到极点是愤怒,无能到无助也?是愤怒,怨天怨地怨人。”容淖主动?迎上皇帝几?欲喷出?怒火的双目,不避不躲,“我不知阿玛所怒为何,无法对症下药认错劝慰,便为阿玛讲一件趣事?吧,但愿阿玛听后能消消气。”

  皇帝怒在心头,哪里愿意听容淖胡扯,气得又要呵斥。

  容淖似早料到他?的反应,语速飞快,根本不给他?插话的余地,“我前几?日新收了一个小太监,擅制纸鸢,竟把硬翅与软翅的优点中和了。做出?来的纸鸢精美、易起飞、且不讲究风时。好了,阿玛,我讲完了。”

  容淖话利落,人更利落。言罢,径直起身?行礼,往外走去,“今日午膳阿玛应是对着我用不下去了,女儿先行告退。”

  皇帝乃是在前朝后宫都听惯机锋的人,如何能听不出?容淖话中大有深意。

  什么中和软翅与硬翅的纸鸢,更精美、易起飞——不过是暗指他?多年来在策棱兄弟身?上下的功夫不够,没?有把他?二人的恭敬与烈性锻合好,遗留下许多不确定的因素。

  只是这‘不讲究风时’,莫非是指大阿哥自作主张安排策棱兄弟入内宫见她,时机不对。

  皇帝敛眉盯着湖心亭外那道?纤弱背影,怒气被猜疑尽覆。一时间竟分不清,她今日这番做派是当真疑惑,还?是变着法、往深里给策棱兄弟和大阿哥上眼药。

  不够稳定的策棱兄弟需要捶打,知道?一星半点上意便揣度着自作主张的大阿哥更需要磨练。

  三言两语一个故事?,把得罪她的人都牵连进去了,他?这个女儿……

  皇帝目隐复杂,直到容淖背影颤颤巍巍踏过长条板,顺利踏上乌篷船。他?这才起身?,负手朝外沉声?交代,“小六,你那药最近猛地停了,一时半会儿身?上肯定不爽。眼下距启程赶路还?有一两个时辰,你可去行宫东侧那池汤泉泡泡。”

  容淖身?形一愣,若无其事?回头,含笑颔首。

  -

  行宫东侧那池汤泉按制本该是皇后享用的香汤。

  今上后位虚悬多年,汤泉几?乎没?人动?过。

  偶尔皇帝兴致好,倒是会赏几?个得宠的后妃去东侧汤泉附近的小汤池耍耍。

  不过如今正值盛夏,御驾为避暑出?行,妃嫔们身?娇体弱,没?人会大热的天跑来泡汤泉,自讨苦吃。

  容淖索性不再顾忌,吩咐嘠珞与孙九全?守在外面?,自己沾水把面?上涂抹斜红妆的脂粉粗略擦拭,披散乌发猛地扎入水中,自由?自在凫水。

  终于玩得累了,没?骨头似的趴上池边那块干净的黑曜石上,从宫女事?先备好的水果冰碗里的,专榨那一点又甜又凉的冰水小口喝。

  头顶枝繁花盛的广玉兰树荫分去灼日大半光彩,只余斑驳碎影洒落容淖满身?,不热,只觉温暖。

  容淖随手从树下扒拉了一朵广玉兰闻了闻,然后又顶在湿漉漉的乌发正中间,不经意打了个哈欠,早起的疲惫迅速袭来,合着尘世煦日迅速裹走神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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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淖闭目睡去,并不知不远处花圃间,有一女子反复打量她素白如玉的侧颜一阵,提着花饰繁复的花盆底鞋,悄无声?息从汤泉苑那道?不起眼的小门快速遁去,再无踪迹,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第16章

  夏雨狂骤直下,从不分说道?理。

  容淖泡完汤泉回院落的路上,被滂沱大雨浇个正着。

  嘠珞护着她去檐下避雨,孙九全已机灵的冲出去找雨具了。

  嘠珞蹲身擦拭容淖沾湿的裙角,忍不住嘟囔道?,“钦天监夜观星象,推算出近来无高暑骤雨,适宜北行,也不知今日这算怎么回事?!”

  “他在四九城皇墙根下观星象,自然瞧不见一方一晴雨。”容淖随口道?。

  “噫?”嘠珞惊奇抬头,“奴才?还以为世间天日都是一个模样,所以不论白昼黑夜,不论走到何处,抬头都能瞧见太阳月亮。”

  容淖噎住,“……你该不会还以为,自己独得日月偏爱,所以它?们成天追着你跑。”

  “那是前些年的事?儿了。”嘠珞嘿嘿一笑过?后?,眉宇意外显出几分怅然感慨,“那时奴才?还未入宫,不分冬夏,整日缀着两个兄长脚后?跟疯跑,一定要天全黑了才?肯回。碎青石板胡同里,耳旁风呼呼直灌,不管七倒八拐多少次弯绕,抬头总能瞧见日月引路。”

  容淖闻言,轻拉着嘠珞往后?退了一步,避开?檐下暴雨飞溅。

  有关嘠珞的两位兄长,她也听闻过?几分。

  他们如?许多长在皇城根,吃皇粮长大的八旗子弟一般,早早入了行伍,在西山大营从军,因试验火器时失误,兄弟两命丧同一个沟渠里。

  嘠珞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欲绝,双双染病卧床,药价高昂,家中境地每况日下,莫说是吊命的汤药,连米汤都一日比一日薄。再?不设法自救,怕一家人都得拖死。

  但?本朝刚入关那会儿,朝廷顾忌满汉人口数量悬殊,满人相较根系传了千百年的汉人,处在劣势。八旗军队必须保持战斗力,不为外物分心,才?能巩固大清从汉人手中夺来的江山。

  世祖爷遂立下重典规矩,八旗子弟概由户部拨丰厚钱粮供养,不得行商耕种?,与民争利。尤其是八旗青壮男丁入伍,每旬能领到的钱粮比下面的县太爷还高。

  嘠珞家中男丁死得只剩下一个病病歪歪的老阿玛,朝廷给的贴补单薄,还不够喝药的。嘠珞不敢顶着重典悄摸行商耕种?,只能小小年纪参加每年一次的宫女小选,入宫做宫女贴补家中。

  “嘠珞。”容淖凝视嘠珞,认真道?,“北巡回来再?过?不久便?是每年放宫女的时候,你出宫去吧。”

  “不走,奴才?伺候公主这么多年,还指望上公主的陪嫁名册,拿笔丰厚赏银呢!”嘠珞一口拒绝,随便?抹干净被这雨天浸润的眼眶,如?常笑闹开?,嗔怪道?,“对了,公主为何这般清楚,奴才?从前自以为是被日月偏爱了,难道?公主也曾有此感慨?”

  “嗤——”容淖不太自在的轻哼一声,板着脸似对这个幼稚的问题嗤之以鼻。

  “公主莫不承认,孩提趣事?,多有意思。”嘠珞笑眯眯打趣,“奴才?先前还曾听通贵人无意念叨起呢,说公主如?今与幼时完全判若两人,幼时竟能被自己的影子吓得哇哇大哭,张开?小胳膊要抱,后?来干脆吓得连路都不会走了,怕一走路影子就像小狗一样追着你。”

  “胡说八道?。”容淖忍不住反驳,“什么被吓得不会走路,此事?我?完全没有印象。”

  “因为公主那时尚且年幼吧。”嘠珞回忆道?,“听通贵人的语气,公主可能才?一两岁,刚会走路。”

  容淖愣住。

  四岁之前,她是由彼时还是皇贵妃的孝懿皇后?抚养的,出于私心,孝懿皇后?几乎从未让通贵人有机会见到她,更?何况把她的童稚趣事?讲给通贵人听。

  那,通贵人究竟是通过?何种?途径,得到这些有关于她,如?此零碎的消息的?

  宫中等级分明,并非什么人都能出入皇贵妃宫,至少如?通贵人这等低微嫔妃,若非宣召,等闲进不去;宫人们更?不会傻到舍了孝懿皇后?这尊大佛,冒着掉头风险去与一个早已失宠的通贵人勾连。

  见微知著。

  ——所以,早年隐在通贵人背后?的“高人”,不仅能揣度皇帝政令,顺势而为拨转种?痘所旧事?;还能轻易窥探到孝懿皇后?宫中的细枝末节。

  前朝后?宫都能沾上手,有如?此手段地位的,这范围便?缩得极小了。

  容淖目光一闪,垂在阔袖下的手指无意识勾了勾,迅速挨着如?今的后?宫高位妃嫔点过?去。

  小佟贵妃尚未入宫。

  那是四妃?

  不。

  容淖迅速否认掉这个猜测。

  当年四妃在后?宫的分量远不如?今日贵重稳固,她们就算暗怀往上挪一步的野心,也绝不会蠢到伸长了手去打孝懿皇后?的主意。

  孝懿皇后?出身皇帝母族,是皇帝的嫡亲表姐,家族门庭煊赫;自身亦是入宫待年,与皇帝有青梅之谊,颇受恩宠。

  在第二任皇后?崩逝后?,她便?顺理成章封了皇贵妃,统摄六宫事?务。

  本朝的皇贵妃形同副后?,她登临后?位不过?是早晚之事?。

  四妃单论家世荣宠子嗣,个个皆属不凡,但?与孝懿皇后?相较,犹显不及。

  孝懿皇后?进一步是独一无二的凤位,而四妃当时能够到的极限,顶多是贵妃之位。双方实力不在同一阶梯,根本争抢不到一处去。

  说起来,当年的后?宫倒真有一位娘娘,能勉强与孝懿皇后?争锋。

  只是她已薨逝好几年,尘归尘,土归土,容淖才?一直未想到她身上去。

  ——温僖贵妃,十阿哥生母。

  她是皇帝第二任皇后?的嫡亲妹子,其父为“四大辅臣”之一果毅公遏必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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