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风吟
“鱼家乃是我朝的百年世族,书香底蕴毫不逊色于皇室,鱼听雪的才情容貌犹胜公主一筹,”说着他伸手去扶鱼言哲,“她远比公主更适合和亲。”
鱼言哲却并没有顺着他的动作站起身来,反倒是挺直着背,铿锵道:“微臣的长子少煊戍守边关,数年回不了一次家,微臣与夫人膝下只有听雪这一个女儿,陛下真要如此狠心吗?”
此言一出,朝臣面上不免动容,毕竟都是做父母的,谁不想儿女绕膝,阖家团圆呢。
但鱼听雪却顿觉此言不妥,父亲这话不就是在提醒陛下他们鱼家如今朝中有人,军中也有人吗?
果不其然,西楚帝面上笑意淡了些,收回了要扶鱼言哲的手。
“鱼爱卿在朝为官,为朕出谋划策,鱼小将军戍守边关,替朕镇守国门,朕得你们父子二人,是朕之幸。如今鱼听雪远赴漠北和亲,更是为两国安定立下汗马功劳,一门三杰,鱼家功在千秋。”
“自今日起,鱼听雪就是西楚公主,封号昭宁。”
“陛下!”鱼言哲陡然大了声音,顾不得冒犯天威,直挺挺地站起身与西楚帝对峙。
可西楚帝并未理会他,转身看向拓拔晗,“二王子以为如何?”
使者还要再辩,被拓拔晗一把按了回去,他眸子微眯,起身朝皇帝颔首道:“并无异议。”
“鱼爱卿以为呢?”
“我不同意。”。
鱼言哲甫一出声,鱼听雪便慌忙拽住他,再僵持下去,吃亏的只会是鱼家。
“父亲。”她哀求似的看向他,鱼言哲争辩的话堵在了喉咙,拳头攥紧又松开。最终冷哼一声拂袖离席,直接将西楚帝与漠北使臣晾在了宴上。
西楚帝面不改色地走回上首,大手一挥,歌舞再度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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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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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父离席不久,鱼母也以身体不适为由早早告退,独留鱼听雪如坐针毡。
李红绡从各位夫人小姐处脱了身,坐在了她身旁,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昏黄烛光下,鱼听雪的身影带上了几分萧瑟,她压下心头苦涩,调侃道:“这漠北王子长得俊美,你哭丧个脸做什么?”
“鱼姐姐。”她盯着未曾出席的公主坐席,忿忿道:“陛下舍不得公主远嫁,便让你代替她去和亲,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无妨的。”她安慰似的拍了下她的手,面上笑意恬淡,好似对此事毫不在意。
今日之宴,分明就是冲鱼家而来,哪怕她是个疯子傻子,陛下也是会将她嫁往漠北和亲。也不见得是有多疼惜公主,而是在敲打父亲,也防范了鱼家权势进一步扩大的可能。
李红绡见她这副模样,心下担忧褪去不少,恰逢李夫人唤她,便起身离去。
殿内歌舞齐行,众人觥筹交错,并无人在意此处,她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醒完酒后宴席已趋近尾声,她便直接出了宫。
山奈搓着手等在宫门口,见她出来忙拿出披风给她披上,她刚一只脚踩上马车,便被一道声音叫住。
“鱼姑娘。”
她闻声回头,拓拔晗一身黑金大氅,正站在不远处看她。他身材高大,此刻面上无甚表情,颇有几分威慑力。
“殿下有事?”她收回脚站在车下疑惑问道。
拓拔晗嘴角勾起笑,离她近了些,只是说出口的话莫名其妙:“鱼小姐被迫嫁往漠北,鱼丞相想来对陛下极为不满。”
四周是不断经过的马车和朝臣,此话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是可以大做文章的。
鱼听雪面色冷了下来,皱眉看着他:“殿下慎言。我父亲一心为陛下为西楚,今日不过是因为我有些失态,何至于扯到‘不满’二字去?”
“你们西楚不是最讲规矩?一介朝臣竟敢当众给天子难堪,”他前行两步,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路过的人听清,“按照鱼小姐所言,鱼丞相的胆子似乎比今晚更大?”
她一时气结,这人怎得如此胡搅蛮缠?西楚君臣之事,与他何干?只是不等她出言回怼,拓拔晗便已翻身上马。
“鱼姑娘,改日再见了。”话音刚落,一人一马已奔腾而出。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压下内心愤懑钻进了马车。
城内并无宵禁,加之临近元宵,即便此时已入夜,街上依旧灯火通明。盏盏灯笼高挂枝头,地面树影婆娑,行人络绎不绝,摊贩林立。
鱼听雪掀开帘子一路瞧着,突然来了兴致,懒散地吩咐山奈:“把车里我那套衣服找出来。”
“小姐您要去找青音姑娘吗?”她说着翻出了一套衣衫,款式简洁,俨然是一套男子样式的。
“嗯。”
一刻钟后,马车在一处拐角处停下,一身男子打扮的鱼听雪跳下了马车,山奈要跟上来,被她劝了回去。
不远处有卖面具的摊贩,又随手买了只狐狸面具,随后挤进了人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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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漠北使臣的来访,连带着醉春楼的生意都好了几分,往日她一进来便有姑娘围上来,今日却都走到一楼中央了,仍旧没人注意到她。
正想直接上二楼时,转身却与一名酒气熏天的男子撞在了一起,鱼听雪倒退几步撞在柱子上,一声闷哼。男子口齿不清,张嘴就骂。
“哪来的不长眼的东西,竟敢撞老子,不知道老子是谁吗?”
说着摇摇晃晃地就要一巴掌扇下来,鱼听雪闪身躲过,一脸晦气地拂了拂衣袖,不欲与他纠缠。
可男子并不想放过她,见她欲走,竟伸手去扯她的衣袖:“今天不给老子跪下赔礼道歉,这事就没完!”
“拿开你的脏手,再碰我一下,这只手你就别要了。”鱼听雪神情愈冷,似在看着一团脏污。
男子闻言来了精神,努力瞪大了眼睛去瞅鱼听雪,见她竟是个模样十分俊俏的小公子,瞬间像饿狼碰到了小羊。
“呦,小公子身段真不赖,要是答应和老子喝顿酒,那就放过你,如何?”
鱼听雪看着那副嘴脸愈发反胃,却拿他没办法,只能四处闪躲,却始终没法甩开他。
不同于鱼听雪的狼狈,二楼阑干处的拓拔晗格外潇洒恣意,提着壶酒自斟自饮,欣赏着楼下的闹剧。
一旁的青衣女子神色焦急,眼看鱼听雪就要招架不住,急忙跑下楼挡在两人中间:“这位公子实在对不住,您看可否给我两分薄面,放过这位小公子?”
“青音,这事跟你没关系,”鱼听雪又将青衣女子拉到身后,冷冷睨着男子,“我今日倒是要看看,你能将我如何?你有几个脑袋能让你掉!”
鱼听雪不再刻意压制气场,独属于百年世族底蕴的上位者气势自然流露,男子竟有瞬间呆滞。
这,这清瘦男子的眼神竟与他见到的那些官老爷一般吓人!
但他此刻骑虎难下,还是硬着头皮去拉扯她。
突然一柄匕首破空而来,恰好刺进男子手腕,男子吃痛惨叫,紧接着一道身影从二楼飞掠而下,一脚踹在男子胸口,男子轰然倒下,惨叫连连。
拓拔晗一脚踩在男子胸口,一手拔出匕首靠近他,笑眯眯开口:“你看我长得怎么样?够不够格陪你喝酒?”
鱼听雪一看是拓拔晗,先前被压下去的火气瞬间冒了出来,恨不能用眼睛将他背上戳出两个洞。
拓拔晗突然歪头瞥了她一眼,似是好奇多俊俏的男子才能男女通吃,可惜只看到了一副狐狸面具,和一副带着莫名怒气的眸子。
“青音,咱们先走吧。”她往后躲了躲,避开他探究的眼神,趁人都在看热闹,拽着青音上了二楼,躲进她房间。
青音在醉春楼处境并不好,是以房间也较为僻静,关上门便将外面的嘈杂尽数隔绝。
“鱼姑娘今日找我有事?”青音倒了盏茶推到她面前,倒也并不担心拓拔晗如何收场。
她们二人相识多年,彼时她初来乍到,被人当街羞辱,是鱼听雪替她出头,事后得知自己的身份,也不嫌弃,偶尔还会来看看她。
倒像是交浅言深的知己。
鱼听雪却不喝茶,苦笑着问:“有酒吗?”
青音点点头,从柜子里抱出一小坛酒,推到她面前,鱼听雪仰头喝了一口,闷闷地不说话。
“是因为你要和亲的事?”
鱼听雪惊讶地看她一眼,不解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青音不自在地将头发挽到耳后,又替她倒了杯酒:“听楼里客人讲的,说丞相之女被封公主,不日便要远上漠北去和亲。”
鱼听雪趴在桌子上,苦中作乐地感慨这消息传得真快,她也算是出名了一把不是?
“你是觉得漠北贫瘠,民风野蛮,自己适应不了?”
鱼听雪没答话,起身走到窗户旁,凭栏远眺。入目满是上京城的繁盛景象,宏伟悠久的红墙金黄琉璃瓦古建筑,人声鼎沸的大街小巷。
腻了吗?不腻。
可累吗?累。
朔风扑面而来,夹着几分冬日的寒气,她昏沉的脑子略微清醒,话也被吹得断断续续,青音却听得格外清晰。
“是,但也不全对。”
“我出身百年世族,五岁启蒙,七岁读史,凡兄长所学,我皆有所涉猎,家族亦从不因我是女子而对我多加约束。我曾一度以为即使自己不能像男子一样征战沙场、沉浮宦海,却总是能替自己的一生做主的。”
她自嘲般摇头轻笑,眼睛酸涩。
“可今日我才知道,我与这世间女子并无两样,不过都是一群被别人捏在手心的可怜虫罢了。”
“命若浮萍无定根,哪堪雨打风吹去。”
“青音,你我不过都是这世间浮萍,风吹到哪,就得在哪落子生根。”
屋子里静极,只有烧得通红的炉火爆出的“噼啪”声,青音心底暗叹一声。
女子命若浮萍这道理,她自小便已切身体会,可西楚贵女鱼听雪,又哪里能懂得呢?
但是这日子总要过下去,这局面总要有人去扭转,不是吗?
青音走到她身旁,与她并肩而立于窗前,冷眼瞧着上京的盛世之景。
“听雪,你知道吗?我母亲其实是漠北人。”
鱼听雪转头看她一眼,这倒是第一次听她提起自己的过往。
“我幼时随母亲生活在漠北,那里与中原的富庶不同,物资匮乏,基本靠抢,”她看着鱼听雪震惊的表情,轻笑了一声,“很不可思议吧。”
鱼听雪的唇微微抿了起来,中原之所以对漠北有偏见,就是因为那里崇尚武力,不再把礼仪规矩奉为圭臬。近些年虽然已经好很多,但漠北人骨子里的野蛮始终存在。
“中原士子不愿入漠北为官,可漠北的教化、治理却仍旧需要读书人。听雪,我讲这些并非劝你如何,而是想告诉你,如果你愿意,漠北将是你一展才华的最佳战场。”
青音转身看着她,眼神诚挚,声音温和而有力:“而天下女子所面临的困境、不公,都需要一个上位者来自上而下地抗争。”
“而你鱼听雪,可以是这个人。”
鱼听雪有一瞬间的愣怔,似是第一次认识她,原来谦和解意的青音也能字字珠玑。
她轻“嗯”一声,沉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