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风吟
拓拔晗自墙上跳下,缓步走了过来,一步步像是催命的阎王。
“巴勒,我早就警告过你,只要你及时收手,我可以让你安享晚年,可你不知悔改,还变本加厉。”
巴若霖扶着巴勒痛苦地蜷缩成一团的身体,惊恐地看着午夜梦回时总会出现的那张脸。
“爹,爹,是他!”
巴勒强撑着站了起来,却在看清他面容的刹那失了语,只讷讷道。
“殿下。”
片刻后他双目赤红,赴死般大喝:“动手,给我杀了他!”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只要他死了,凶手就是祝迎朝!
可他引以为傲的那些守卫不知何时全部失了气息,徒留残存着余温的尸体堆叠在墙角。
“没事吧?”拓拔晗仔细打量着鱼听雪,见她摇头后才转头看向他。
“你要杀了谁?”他低笑一声,语气却阴沉,“是我吗?”
“殿下,老臣知错,老臣知错。”他反应极快,骤然间见大势已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哐哐叩头。
“求殿下饶老臣妻儿一命,老臣百死谢罪!”
拓拔晗揽过鱼听雪的肩向外走,嗓音淡淡:“你去向我父王说吧。”
身后巴勒的求饶声变得隐隐约约,直到被他们带去的兵士堵上了嘴,再不得喊。
苍穹之上红日露出半张脸来,驱散了阴湿和黑暗。
鱼听雪抬手揉了揉脸:“也不知万阁主和卫衡如何了?”
拓拔晗沉声道:“巴勒调了龙泉营的人过来,彭驰那里肯定人马不多,卫衡若是连那么点人都搞不定,就趁早辞官归乡吧。”
她抿唇笑了笑,也没反驳。
两人沉默着向前走,夜间寒气被太阳一照,便散了许多。
“我就陪你到这了。”他突然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笑着看她。
“这里的善后事宜只能你自己处理了,巴勒、尹青山什么的你找人押送回京,另外遇到压不住的残余势力你就去找万御之,她会帮你的。”
“对了,卫衡那小子不是你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他心思很深,用他的时候多留点心眼,要是不老实你就让万御之收拾一顿,若仍存着不可见人的小心思,你就不必再手下留情,直接让人绑了送到边境,我来调教他。”
鱼听雪蹙眉盯着他,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操心过了头,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你要去哪?”她上前一步仰头看他,眸光倔强。
纯黑马儿踩着蹄子跑到他跟前,低头蹭了蹭他的肩膀,他顺着马儿的鬃毛,轻声解释:“边境很快要乱了,我得回去。”
他退后一步翻身上马,逆光而站。
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到他的声音轻柔又缠绵,却似江南七月的雨,带着淡淡的潮意。
“我向父王求娶你时,想的是父王若是同意,我就退出王位之争,一心辅佐拓拔旭。可他没有同意。”
“后来我离京时又想,等我在边境站稳了脚跟,就带人把你抢来,哪怕你已经为人妻为人母,哪怕后人骂我是个夺兄弟之妻的畜生,我也认。”
“鱼听雪,我没有利用你。”
马蹄高高扬起,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没有回头。
她抬手摸上心脏,那里酸酸胀胀的,愣了半晌后摸了摸脸。
一片濡湿。
低头,只有小刀还安静地躺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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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共赴边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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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直到天光大亮,街头巷尾升起袅袅炊烟,才揉着眼找了个路边摊子坐下。
馄饨很圆,汤汁很鲜亮,她吃进嘴里却木木的,尝不出味道。
她大口地塞着馄饨,豆大的泪珠却源源不断地砸在碗中。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只是在听到他说那些话的刹那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现在他走了,又像心脏缺了一角,呼呼地往里灌风。
原来在她算计着官位,算计着出路时,他独自想了这么多。
失落感像无边无底的海,没过胸腔,盖过喉咙,令她窒息。她竭力想去抑制心头的悲伤,却因吃得太急而干呕。
直到一块白色手帕递到面前,她希冀又不敢相信地抬头,却在看到来人的手时心里涌上更大的失落。
那不是他的手。
“擦擦吧。”
万御之见她面上闪过失望,也没多问,只跨过木凳坐了下来。
鱼听雪背过身擦了眼泪,在看到她身上尚未干涸的血迹时才从悲伤中抽出神来。
方才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竟忘了去找她和卫衡。
“抱歉,方才有些失神,没来得及去找你,”她又叫了碗馄饨,推到她面前,“阁主没受伤吧?”
万御之随手搅拌着汤汁,淡声道:“没有,血是尹青山的。”
“你杀了他?”她心头一惊,尹青山参与铸造伪|币一案,罪责重大,牵涉颇广,得移交朝廷处置。
“没杀,”她轻笑,狐狸眸子中却闪着狠厉的光,“不过也快死了。”
她这话说的平静无澜,像是在谈论今日天气如何。鱼听雪缩了缩脖子。
江湖儿女江湖了,果真是亘古不变之理。
“他走了?”
万御之这话问得没头没脑,她却神色一黯,抿唇“嗯”了一声。
“我还以为他会留下来陪你处理这个烂摊子呢,”她促狭地看了过来,“毕竟他那么喜欢你。”
“你怎么?”鱼听雪诧异地睁大眼睛,搞不懂是哪里出了问题,竟让她能有拓拔晗会喜欢她这个“大男人”的错觉。
血腥味丝丝缕缕地飘进鼻孔,万御之眉心皱了皱:“我与他相识八年,若是看不出来他喜欢你,眼睛真是瞎了。”
“可我是男子啊。”她说着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万御之慢条斯理地擦着身上的血迹,道:“可他不是断袖。”
“你叫什么名字?”见她张嘴就要来,她晃了晃食指,“别说你是祝迎朝,我不信。”
鱼听雪张开的嘴缓缓闭上,神情尴尬,拘谨地抚着衣服上的褶皱。
她倒也没催,只是也没“善解人意”地不再追问。
相对无言半晌后,不再刻意粗着声线的温和嗓音响起。
“鱼听雪,”她弯了弯唇,“凛冬未至霜飞晚,留得残竹听雪声①。”
她伸出葱白的手指,笑意婉约:“重新认识一下,我叫鱼听雪,西楚人士。”
万御之擦衣服的手一顿,抬眸看向她:“明朝好上高楼望,盖尽人间遍地骨②。”
她淡漠的眉宇染上笑意,蓦地敛了锋芒,握住了她的手:“名字很好听,与你很配。”
鱼听雪面上闪过惊讶,片刻后又开怀笑出声来:“多谢。”
“你是我见过第一个做官的女子,”血迹已经干涸,万御之索性放弃了挣扎,眉间隐见烦躁,“你很厉害。”
她笑着摇了摇头:“运气好而已。以后会有更多女子入仕从商,扬名立万。”
“希望如此。”
说着她余光不知瞥到了什么,带笑的面色淡了淡。顺着她的视线转头,便看到卫衡阔步走了过来,只是他身旁那人却有些出乎意料。
竟是多日不见的莫乘风。
“郡尉,龙泉营的人已悉数拿下!”卫衡远远地就抱了一拳,满面笑意,罕见地多了些意气风发之态。
鱼听雪笑了笑。
也是,番禺郡的二把手,更甚者还能再进一步,如何能不意气风发?
“军侯辛苦了,”她站起身走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回头我批些银两,带兄弟们好好吃一顿。”
说着她看向一言未发的莫乘风:“先生怎么来了?”
视线又在他跟卫衡身上转了转,神色不解:“先生跟卫军侯认识?”
莫乘风沉着脸点点头,再未开口。
她不置可否地眯了眯眼,转身朝万御之颔首道:“今日多谢阁主,我先回去处理巴勒等人,改日亲自登门道谢。”
只是她刚跨出一步,面前便横出一道长臂,血气的余味直往鼻孔钻。
鱼听雪笑意莫名地看向长臂主人:“卫军侯这是何意?”
卫衡收回胳膊抱拳,脚下却一步未退:“京都急召,命郡尉即刻返回。”
此话一出,鱼听雪面色瞬间寒凉下来,眸光逼人地盯着他:“你说什么?!”
“王上急召,命您即刻返京,”他说着从胸口掏出密信,双手递到她面前,恭敬却不容拒绝,“还请郡尉不要为难属下。”
她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看向莫乘风:“先生?”
莫乘风神色闪过不忍,避开她的视线,默然点了点头。
“呵呵,”她眉间浮起克制的怒气,竟是被气笑了,“便如此迫不及待吗!”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会被传召回京,却从未想过他会如此着急,急到不给她将番禺烂摊子处理完的时间。
好一个飞鸟尽,良弓藏!
“王上这么确信我的贱命能威胁到西楚吗?”她嘲讽地勾了勾嘴角,看向莫乘风,“还是先生也是如此觉得?”
莫乘风长叹一口气,看向她的目光带着安抚:“王上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
“只是什么?”她胸膛起伏剧烈着,语速又急又快,“只是想用我的命来向西楚示威,用我的血来祭奠战场上死去的漠北将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