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风吟
“你该死!”
她怒到了极致,胸口剧烈地起伏,拳头紧攥却仍是忍不住,低吼一声将桌案上的东西拂扫在地。
“哐当——”
骤然变暗的烛光下,她双眸赤红,温和神色变得狰狞,像是顷刻间就能要人性命的亡命之徒。
过了良久,喘息声由重到轻,再到悄不可闻。她筋疲力尽地闭上了眼,笑意苦涩。
可她能怎么办呢?
她能冲到西楚帝面前一刀杀了他吗?她能不管不顾地藏匿起布防图吗?
她不能。
她没得选。
书籍、宣纸被她扔了一地,此刻又不得不哽着一口气捡了回来。
随手摊开一张纸,她熟练地研墨起笔,凭着不久前的记忆,一笔一划地将北崇关布防图画了下来,却在最终收尾时有了迟疑。
眉头紧皱地思索了半晌,她又随手添了几笔。
西楚帝要布防图,自己也去偷看了。可谁能保证自己看到的就是正确的呢?
鱼听雪勾了勾唇角,笑意冷然。
与此同时,在她营帐附近伫立许久的拓拔晗也离开了此处。
如霜月色下,颀长身影莫名地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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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鱼听雪刚洗漱完想去找予乐,就听到帐外吵嚷喧天,隐隐约约还有个熟悉的嗓音。
她三两下收拾完东西走了出去,帐外却空无一人,先前喊叫不停的声音也消失无踪,只有东张西望的予乐蹦跳着跑了过来。
“老师!”
她摸了摸她的头发,不解道:“刚才外面怎么那么吵?都在干什么呢?”
予乐嘿嘿笑了声:“早上来了个老爷爷,车队押送着好些东西,殿下刚才还亲自过来接他呢。”
老爷爷押着东西来的?她心下有了几分猜测。
“老爷爷?”她边走边问,“怎么样的一个老爷爷?”
予乐跟在她身边走,抬手比划了下:“一个满头白发,但是精神很好的老爷爷。”
鱼听雪低头看她,笑道:“殿下看起来是不是对他很尊重?”
予乐猛点头:“对!殿下今天一直在笑,还跟他并排走呢。”
她点点头,心下已经知道来者是谁了。
朝廷粮草迟迟不到,拓拔晗着急却无法,总不能真的像那些人说的去抢劫吧?他们是正规军队,又不是江湖草莽。
先前她看到他在写信,估计就是在跟附近郡县借调粮草。所以予乐口中那人该是毕图。
心下如是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他的大帐附近。门口的守卫依旧是先前那两人,见她过来便咧嘴笑了笑。
“殿下在里面吗?”她回以一笑,和煦温润。
话多的那个点了点头,低声道:“殿下在里面接见一个老将军。鱼姑娘您要进去吗?”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大帐帘子就被人掀开,一脸冷漠的荆乌走了出来。
“殿下让您进去。”说完也不待她有所反应,便再次折返进入。
鱼听雪朝守卫点了点头,拉着予乐走了进去。帐内三人听见脚步声,除了不动如山的荆乌,都转头朝她看来。
拓拔晗朝她招了招手,语带笑意:“快进来。”
旁边的毕图一脸被雷劈的表情,震惊道:“殿下,您回京几年,孩子都这么大了?”
鱼听雪迈出的脚步一个踉跄,连带着予乐都差点摔倒,站稳后尴尬地朝她笑了笑。予乐眼睛滴溜溜地转,却没有出声。
谁知这毕图语不惊人死不休,看似低声道:“老夫听说您为了那祝迎朝都违抗了王上召令,显然是情到深处难以自抑。虽说他是个男人吧,但您这么三心二意的总不太好。”
又似有若无地打量了鱼听雪一眼,劝诫道:“这姑娘生得好看,还不介意你在外面做的荒唐事,如此大度贤惠的妻子上哪里去找?要我说,您就狠狠心跟那祝迎朝断了,好好跟这姑娘过日子。”
这一番话说的苦口婆心,仿佛拓拔晗真是什么朝三暮四的风流男子。鱼听雪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肩膀一抖一抖的,不消多会便满脸通红。
荆乌依旧是那副正气十足的黑脸模样,只是脖子上暴起的青筋暴露了他快要破功的事实。
拓拔晗带笑的脸不知何时变得青黑,咬牙道:“我回京才多久,孩子能这么大?”
“什么?!”毕图瞪大了眼,说话间胡子一颤一颤的,“您在还未回京时就跟这姑娘在一起了?可老夫没听说您成亲的事啊,这姑娘岂不是没名没分地跟着你?!”
“胡闹!”他说着锤得桌子哐哐响,“太胡闹了!女儿家的名声多重要,人家爹生娘养那么大,是为了给你糟践吗?你不要仗着你的那张脸到处留情,太混账了!”
鱼听雪目瞪口呆地盯着生气到破口大骂的毕图,油然而生一股敬佩感。
面对拓拔晗他都敢骂得这么不留情面,真是条好汉!
还是条正义的好汉!
他张嘴还要骂,拓拔晗急忙出声:“她就是祝迎朝。”
“你糊弄鬼呢?”他吹胡子瞪眼地瞥了眼鱼听雪,“老夫还没糊涂到这种程度。祝迎朝是男子,这姑娘分明就是个女子。拓拔晗,你还会撒谎了!”
鱼听雪轻咳一声走了上去,刚想开口辩解,却在他怜悯的眼神下失了声。
“姑娘你别怕,老夫今天一定给你讨个说法,不叫这兔崽子白白欺负了去。”
拓拔晗闻言面色更黑,冷哼一声道:“你自己问她是不是祝迎朝。”
迎着毕图要吃人的目光她点了点头,艰难道:“毕前辈,我就是祝迎朝,先前为着行走方便,就乔装成了男子。”
予乐在一旁笑眯眯地帮腔:“爷爷,老师就是祝迎朝哦,她叫鱼听雪,名字是不是很好听?”
毕图狐疑的眼神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见几人面色都不似作假,倒吸一口气。
“幸好,老夫还以为殿下真喜欢男人,”又眉头一皱看向鱼听雪,“好端端一个姑娘非得乔装成男人,把老夫都骗过去了。”
鱼听雪忙温声倒了歉。
毕图故意冷着的脸此刻也绷不住了,抚着胡须开怀大笑:“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殿下有了归宿,老夫就放心了。”
“这么多年看你身边没姑娘也没小伙子的,真怕你就这么过下去了,好在有了鱼听雪,以后再生几个闺女儿子,殿下就不是一个人了。”
鱼听雪白皙的面颊唰得一下通红,讷讷着没搭腔。予乐在一旁捂着嘴偷笑。
荆乌看向她的眼神变得复杂,有不喜,更多的却是欣慰。
拓拔晗的脸在他说完这些话后多云转晴,温笑道:“毕老说的是。”
又不经意地瞥了眼鱼听雪,面上笑意更甚。
毕图也不是没眼力见的人,见状便站了起来:“好几天没好好休息了,荆乌快给老夫找地方休息休息,再上点好酒好菜。”
拓拔晗顺势站起身:“此事多谢毕老相助,等休息好了我再陪你喝点。”
毕图伸着腰走了出去,荆乌急忙跟上,还顺带着拉走了予乐。
帐内一时只剩下了他们两人,拓拔晗转身拉着她坐了下来,见她精神不济,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
“没休息好吗?脸色这么差。”
鱼听雪提起火炉上煨着的茶壶倒了两盏,递给他一杯:“昨晚没睡好,没什么大事。”
他接过却没有喝,只盯着她的脸看。
她眸光闪了闪,转头避开他的眼睛,拨弄着炉中碳火:“毕老是送粮草来的?”
“嗯。”
这话说完两人都沉默了下来,一时间只有柴火噼里啪啦的爆响声。沉闷的气氛在两人间流淌,突然他出了声。
“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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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往昔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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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听雪脑中“嗡”的一声,从昨晚绷到现在的那根弦好像断了。
她呼出一口气转头看他,却能感觉到自己的笑很生硬:“你说什么?”
拓拔晗盯着她没说话,眸光一如往昔,她却觉得有些刺人。直到她要撑不住笑时,他敛下了眼皮,淡声道。
“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她急忙撇过了头,拨弄碳火的手指节泛白,尽量稳着声道:“没有啊。”
“嗯,”他低笑一声,又道,“没什么就好。”
他的嗓音低沉,听不出情绪来,她偷偷瞥他,也见他面上还有笑。她却莫名觉得他已经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心口憋得慌。
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她也不愿两人相对无言,便主动询问:“最近徐山洲有什么动静吗?”
闻言他的眸子眯了眯,挑眉看她:“关心他?还是关心我?”
他这神色转变得太快,前一刻还像知道了自己的行为在生闷气,现在就已经一脸喝了两坛醋的酸涩感。
她“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他也勾了勾唇角。
两人无缘无故的紧张气氛就这么破冰了,都默契地没有再提先前的话头。
鱼听雪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拉过他的手,纤细五指滑进他的指间,紧紧相扣。
男子的手掌极大,她的手放在他手心犹有大片空余。由于常年握刀,他的虎口和指腹处有着厚厚的一层茧,即使就这么握着不动,仍旧能感觉到粗粝。
“我好像一直没跟你说过我跟徐山洲的关系,”她说着笑了笑,“你很介意他?”
男子冷哼一声,默然不语。
她坏心地挠了挠他的手心,嗓音轻柔。
“我跟他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大概五六岁吧。当时我被永乐欺负,是他解的围,后来他又跟我哥哥在同一所书院读书,一来二去就很熟悉了。
“十四岁那年他跟着燕北王来了边境,我们就很少再见。我们一起长大,是挚友也是亲人,不是你想的那种眉来眼去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