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雪时 第107章

作者:南川了了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可谢玹真的死了。

  他那样的人,怎么会死呢?

  谢玹分明是算无遗策、无所不能的。

  他说过的,会护她周全,要与她共枕同穴。

  没了他,她被困在宫中,日后又该如何安身立命?

  历经波折后,容娡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哪怕她曾恼恨过谢玹对她的掌控,恼恨过谢玹偏执的性情,无数次想过要摆脱他的掌控,想要另觅良人——

  可这一切皆因她的贪念而起。

  落到如今的境地,难免是她自作自受。

  世人多各谋其利,人情冷暖,拘泥于利害得失。

  如谢玹那般渊清玉絜、如似神祇的人……极难得见。

  容娡的眼前蒙上一层水雾,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谢玹待她用情至深,是她曾经精挑细选的最好的选择。

  他是她留给自己的后路。

  可他却死了。

  天地之大,再无她的庇身之所。

  也不知怎地,容娡听着身边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忽然满心茫然。

  无措而悲戚地想——

  她再也不会遇到,比谢玹更好的人了。

  不会再遇见了。

  不会再有了。

  ——

  元嘉十七年,八月庚午,帝薨。

  尊庙曰神宗,谥哀武帝。

  举国服丧,满宫缟素,恸哭不绝。

  哭声遥遥飘入灼华殿,空气仿佛也被泪水浸透,满殿弥漫着咸腥的潮湿气息。

  天幕雾蒙蒙的,风声潇潇,仿佛随时能落下一场雨。

  容娡穿着一身白衣,独立在殿后的水心亭上,面颊上垂着未干的泪水,宽大的白袖被风鼓的猎猎作响。

  然而她的眼底却冰冷一片,毫无哀伤之色。

  容娡很清楚的知道,国君一死,贺兰铭即位,会给她带来怎样的祸端。

  贺兰铭执着于娶她。

  成为一国皇后,似乎是安身立命极好的归所。

  对于世间女子来说,没有比这再好的去处了。

  可容娡却莫名如鲠在喉。

  她从,还是不从?

  前夜——

  贺兰铭为了逼迫容娡答应嫁给他,强行将她带入国君的寝殿,桎梏着她,亲眼目睹了国君的死亡全程。

  这位年轻时野心勃勃、手腕狠厉的君王,到了风烛残年,却沉迷于神佛之道。哪怕是苟延残喘地躺在龙榻上时,仍不忘修仙问道。

  容娡站在屏风后,隐约能望见榻上形如骷髅的身躯。

  殿外,电闪雷鸣,雨下如瀑。

  方士与僧弥挤满寝殿,诵经声低沉悠扬。

  国君垂死挣扎,嗓音如同含着无数砂砾,却不住嘶吼着:“圣女……寻天命圣女来……朕奉天命加冕……朕……朕的皇位……名正言顺——”

  “朕要天命圣女……朕不甘啊,朕不甘!朕……要续命……!”

  倏而一道闪电劈开漆黑的夜幕,容娡被贺兰铭掰着脸,面向龙榻,清楚地望见老国君不成人样的脸庞。

  她吓得险些尖叫出声,死死咬着唇,拼命挣扎起来。

  而贺兰铭站在她身后,死死将她摁在原地,逼迫她睁眼看着。

  容娡看的心惊肉跳,不由得瑟瑟发抖,用力别开视线。

  贺兰铭举止疯癫,凑到她耳边,喃喃低语道:“很快便要结束了,容娡。”

  “很快我便要继位登基,而你必须成为一国之后,成为我唯一的妻……”

  纷乱的、嘈杂的声音不断钻入容娡的耳,使得她耳中嗡嗡作响。

  她却从这荒诞而可怖的场景之中,品出国君这父子俩的相似之处来。

  ——如出一辙的疯癫。

  贺兰铭这副疯样,显然是又吃了五石散。

  一种莫名的愤恨与无力,袭上容娡的心头。

  战乱不止,哀鸿遍野,百姓易子而食。

  而统领他们的皇室,安逸的享受着荣华富贵,却是这副颓靡昏庸的模样。

  她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轻声问:“你做了什么?”

  贺兰铭没回答,只是掐着她的腰,一把将她推出屏风的遮挡范围。

  烛光猛地晃动起来。

  贺兰铭死死钳制住她,推着她向前走,哈哈一笑:“父皇,您要的天命圣女,儿臣为你找来了!”

  容娡悚然一惊,心跳的简直要挣出胸膛,下意识地想躲避。

  方士与僧弥见状,却好像习以为常一般,主动分开一条道路,容他们通过。

  容娡浑身汗毛竖起,拼命反抗,却还是被推到了龙榻前。

  老国君浑浊的眼珠动了动,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她……在哪……”

  贺兰铭笑眯眯的,拍了拍容娡的肩:“她就在儿臣手里。”

  “只要父皇下旨传位给我……”

  老国君“嗬嗬”两声,迫不及待地召来黄门,颁下传位的旨意。

  贺兰铭松开容娡,附在她耳边说了句“别怕”,而后自一个方士手中接过丸药,喂入国君口中。

  烛光忽明忽暗,容娡惊恐万状地发现,老国君浑浊的眼珠,在吃完丸药后冒出诡异的光亮。

  她吓得两腿一软,贺兰铭拉着她后退几步,扶她站稳后,拍了拍手。

  不多时,成排的女子被黄门带入寝殿,一个接一个地靠近龙榻。

  老国君又问:“圣女……在哪……”

  贺兰铭将容娡挡在身后,温声道:“她们在这里。”

  “每一个都是父皇您要的圣女。”

  殿内很快响起古怪的声响,交叠的人影,被烛光打在垂落的帷帐上。

  容娡看见有黑血自龙榻上蜿蜒流下。

  她胃里翻江倒海,几欲作呕,浑身难以遏制的发抖。

  贺兰铭却神色癫狂,亲密的贴在容娡耳边,低喃的话语里充满警告之意。

  “容娡,你瞧见了吗,这便是惹恼我的下场。”

  “嫁、还是不嫁,你好好想想。”

  ……

  电光诡谲,雷声轰鸣——

  远处,忽然响起噌吰激越的钟声,敲碎了宫城里的死寂,猛地击破脑海中诡异的场景,将容娡从可怕的回忆中拉出。

  容娡心有余悸,额角突突直跳,面色惨白,扶着柱子缓了好一阵,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守在不远处的宫婢:“何处传来的钟声?”

  宫婢踮脚张望:“回娘子,似乎是迦宁塔上传来的,奴婢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容娡若有所思,轻轻颔首,没再多问。

  宫婢见她心事重重,主动搭话:“娘子并非洛阳人士,可知这迦宁塔的来历?”

  容娡摇头:“不知。”

  “这是先皇……前朝的那位先皇,为太子瑄所建。”

  宫婢小声道:“据说太子瑄降生时,天降异象,漫天祥云不说,分明是孟冬,却有不知从何而来的彩蝶飞来,环绕着皇后的寝殿,千蝶朝拜,三日方散。”

  “后来匈奴兵临城下,年幼的太子瑄不愿降,抱着玉玺自迦宁塔上一跃而下,百名宮侍堆成人山,接住了太子殿下……”

  容娡循着钟声,看向宫婢说的那座塔。

  她想象着那场景,缓慢地眨了眨眼,也不知怎地,胸腔里忽然溢满酸涩的钝痛。

  痛感在她的四肢百骸里横冲直撞,痛得她心如刀割,几乎要喘不上气,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宫婢悄悄觑向她的脸,吓了一跳:“哎呀,娘子,您怎地哭了?”

  ……

  ——

  八月甲戌,帝葬,入皇陵。

  长子贺兰铭即国君位。

  是日天晴,大吉,百无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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