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川了了
容娡蹙眉感受一阵:“嗯……没那么疼了。”
谢玹点点头:“既如此,便睡吧。”
然,他话语落下后,容娡却久久未动,也不再说话,安静又乖顺地垂头坐着。
谢玹等待一阵,目露疑惑,站起身走到她身旁,以为她困得坐着入睡。
离得近了,他才看见,容娡的身躯在轻轻颤抖。她柔顺如绸缎的发滑落肩头,发尾轻颤,扑簌如秋风中的美丽蝴蝶。
他目光一顿,望见她紧紧咬着唇,腮边垂着一滴晶莹的泪。那滴泪欲坠不坠,反射出盈盈的光泽,犹如玉珠。
容娡的哭声一向很小,大多时候是轻泣哽咽,如今她压抑着,更是悄然无声。
但居室中很安静,于是容娡轻泣声便分外明显。细微的哭声犹如悬在心头的一撮柔软的羽毛,随着她的啜泣,摇曳轻晃,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人的心弦。
谢玹的心被她的哭声拨弄出几分奇怪的不适。
他分明能游刃有余地掌控着一切,却掌握不了她的泪。
他看着她,无法分辨她因何而哭。有那么一瞬间,心底浮现出一丝荒诞的无所适从。
只一瞬便平复。
容娡柔柔弱弱地哭了一阵,抬起梨花带雨的一张小脸,啜泣着问他:“待我睡下,你是不是就要离开了?”
说这话时,她眼尾恰好滑落一滴泪,泪珠顺着细腻的脸庞滑入脖领中,楚楚可怜。
谢玹平静又漠然地望着她,没什么情绪地回答:“是。”
他清沉的目光望着她闪着盈盈泪花的泪眼,似是一柄无形的冰剑,刺穿她的伪装,岑寂如霜,径直望入她的眼底。
容娡仰头与他对视,衣领中露出的一截雪白颈项,脆弱如花枝。
谢玹居高临下的审视她,目含冷漠的悲悯,像是神明在俯视着不懂事的信徒。
静默一阵,他漠然而冰冷的开口:“容娡,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第14章 热症
谢玹的语气还算温和,但话音一出,居室中的气温便骤然降低,好似在他发问的瞬间落了一场大雪,五感所及皆陷入苍冷荒芜的雪层中。就连居室外的檐铃,也在刹那间变得悄无声息,像是被冰封砌。
岑寂中,容娡的心像被一双冰冷的大手猛地攥了一下,心跳漏了一拍。
温吞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她的耳中嗡颤不已,迎着他冷漠的视线,以为自己的心思被看透地彻彻底底,一时做不出任何反应,红唇失神地翕动。
旋即她用力掐了把手心,极快地平复心绪,假装听不懂他的话,压着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跳,睫羽一眨,眸中情绪调整成恰到好处的懵懂,怯声道:“我……只想让你留下。”
言罢,她眼中浮动出更多的泪花。
谢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只是想让我留下?”
容娡有些难为情地咬着唇,声若蚊讷:“……嗯。”
“我其实不大困。”略一思索,她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尽量不露痕迹地道,“辰时医师来过,我醒了一阵,换完药后便又睡下了,因而并不怎么困。我……我不想让你离开。”
她声音越说越小,声线中含着软糯的鼻音,面颊微微泛红,恰到好处的透出点因少女心事被说破的羞涩。这番说辞配上这副模样,真假半掺,任由谁人在此,皆难以看出她是否是在伪装。
谢玹突然问她究竟想要什么,这话来得蹊跷。容娡想到那件叠好的外衫,猜测他可能因此心生疑虑,便主动提及辰时发生之事。
她虽只说自己醒来过,但实则是在隐晦地为外衫为何叠好铺垫缘由——并且尽量让这番话看起来不像是因心虚而辩解。
她的目的在于让他明白,她之前没说实情,并不是想谋求什么,只是少女心事作祟,想同他亲近罢了。
人人皆道谢玹算无遗策,容娡知晓他不好糊弄,自己的谎言迟早会被看穿。故而她将真话假话混为一谈,真真假假,难以分辨。就算谢玹派人去调查辰时之事,也不会查出错处来。
这是她在短时间内能想到的最优解了。
谢玹沉默地望着她,若有所思。
容娡摸不清他的想法,本就心中没底,偏偏在此时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哈欠。她忍了一下,没忍住,连忙抬手遮唇,做出一副不能失了仪态的温淑模样,面颊上绯红更浓。
实则暗自气得咬牙。
她才说自己不困,怎么就偏偏不争气的打起了哈欠!
这不是让她的谎言无从遁形吗!
容娡心中越发没底,不敢同他对视,微微垂下眼帘,用长睫掩住眸中情绪。
谢玹始终没说话,安静地望着她。
半晌,在容娡心神不宁之际,他移开视线:“止痛丸中有一些助眠的草药。”
容娡愣了一下,感觉周身无形的压迫感潮水般褪去。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他雪白的面容,见他神情平和,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恍然大悟地“喔”了一声。
她哈欠连天,见他没追问,得寸进尺地软声道:“你是不是不走啦?”
谢玹没看她,也没说是与不是,重新跪坐到蒲团上,闭目养神。
容娡心中窃笑,忍着困意,目光追随着他,娇声道:“你真不走啦?你若是不走,我会很欢喜的!”
谢玹没有回答。沉默一阵,忽地睁开眼,瞥了一眼她绯红的面颊,没头没脑的说了句:“你不该帮我挡剑的。”
不该令事情一步步悄然脱离他的掌控。
他这话说的很轻声,如同在自言自语,容娡打了个哈欠,听得迷蒙,恍恍惚惚地问:“啊,你说什么?”
谢玹阖上眼眸,没多解释,只说:“睡吧。”
—
谢玹的声音好似有什么安抚人心的奇特能力,话音落下后,没多久容娡便陷入睡梦中。
居室中满是容娡身上那阵酒酿似的甜香,气味随着她清浅的呼吸幽幽萦漾,如影随形地钻入人的嗅觉。
谢玹心平气和地静坐一阵,嗅着那阵甜香气,忽然没由来地想起先前容娡抱住他手臂时,相触的衣料之下摩挲出的柔软、陌生又奇异的触感。
与此同时,容娡的面庞与甜软的嗓音无比清晰的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无论他如何摒弃也挥之不去。
这种似曾相识的、无法掌控心绪的感觉卷土重来,令谢玹浑身不自在。
他紧紧抿着唇,莫名有些心浮气躁,倏地站起身。
然而思绪却越发不受他的控制。
他想起容娡温软的嗓音,如同柔软的藤蔓,勾着他的肩,攀上他的耳:“我只是不想你离开……”
谢玹用力阖了阖眼。
再睁眼时,他的眼底恢复漠然的清澈。
他看也未看容娡一眼,大步走出她的居室。
—
离开容娡所在的居室后,谢玹步履未停,一路走到大雄宝殿,前去参禅。
响尾蛇教的刺客来过后,宝殿极快地被工匠修缮,短短一日,已看不出被破坏的痕迹。
无论是佛像还是旁的什么,依旧是一派清冷而慈悲的模样,像是不曾有过分毫改变。
谢玹在此处潜心参禅,待了许久,从晌午直至日暮四合。
直到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搅乱殿中岑冷的寂静。
谢玹睁眼看向来人。
静昙提着一捆话本,步履匆匆地走近他跟前:“主上。”
“何事?”
静昙沉声道:“容娘子伤势不大好。”
——刻意避开的人,偏偏又被提及。
谢玹一顿,目光扫向他,眸中隐有威压,语气温冷:“静昙。她身子抱恙,你应当去请医师。我并不会医人,寻我无济于事。”
静昙只觉得头顶一沉,忙肃声道:“是。”
谢玹阖上眼,面如冷冰,似是对容娡漠不关心。
静昙觑着他的脸色,提着手中的话本,有些于心不忍,面露为难。
沉默半晌。
谢玹淡声问:“你为何还不去请医师?”
静昙:“已经请到了。”
谢玹没再多过问。
殿中再次陷入沉默。
不多时,又有一阵脚步声靠近。
静昙与谢玹同时看向来人。
来者是个女比丘,走进殿中时,先是念了句阿弥陀佛,然后才道:“华医师托我前来寻贵主。”
谢玹神情莫辨,看向静昙,静昙走过去同女比丘交谈几句,折返回来:“主上……医师说容娘子不知为何患了热症,想问一问今日容娘子吃的那丸药中有何种成分。”
谢玹若有所思:“你来寻我,也是因受医师所托?”
静昙点头。
主上参禅时不允人近身,是一直以来的规矩,近来这规矩却频频被打破,今日静昙更是亲自坏了这规矩。他清楚自己办事不妥,颇为羞愧地低下头。
谢玹垂着眼,拨弄着手上的菩提串,一颗一颗地数着。
数尽一串后,他站起身,抚平跪坐时衣襟上的褶皱,没什么情绪地道:“走吧。”
静昙愣了一下,跟上他的脚步。
风中隐约飘过一声极轻的叹息,暮光下的檐铃一响,叹息声忽地消弭。
快的仿佛是人的错觉。
—
容娡的热症来得蹊跷,医师面色凝重,把了许久的脉,仍有些拿不准她为何起热。
日影完全沉没时,谢玹来到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