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川了了
谢兰岫拍拍她的手,目露犹疑:“你先好生歇息,待你睡醒,阿娘同你说一桩事。”
容娡观她神情,心中没由来地浮出一阵不安。
她不欲等待,便央着谢兰岫,让她现今便说给她。
谢兰岫面色忧忡,叹息一声:“今日我去拜佛,意外发现一个酷似刘覆的香客。我怕他发现我,匆匆走了,有些不确定是不是他,但那人长相确实是同他一模一样。”
闻言,容娡鼻息一停。
刘覆。
此人是会稽当地大族刘氏的嫡长子,刘氏一向不满容娡父亲当政,明里暗里给容家使了不少绊子。容娡与母亲此番被迫北上,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此人在她父亲失踪后,处处刁难她们。
但容娡分明记得,这人投了江左叛军,怎么会出现在属于大巍领土的丹阳呢?
她忍下心头的不安,宽慰道:“母亲不必忧心,这两日先在厢房避一避,容女儿查探情况。”
谢兰岫唉声叹气,隐有埋怨:“若不是你身上有伤,我真想带你连夜赶去洛阳。”
容娡陷入沉思,眉尖紧蹙,也不知听没听见,没有理会她。
—
入夜。
桂香浮动,青檀院中月影摇曳,灯火朦胧。
谢玹端坐在书案前,身直如松,面冷如雪,安静地翻阅着牒牍。
暖黄的烛光洒在他眉尖,非但不曾将他眉眼间的冷意消融,反而显得他神情愈发冷淡。
一切都是一如既往的模样。
这所院落,与他这个人,似乎皆没有因容娡的离开而改变什么。
静昙侍立一旁,听着更漏,想起白日前来禀报容娘子离开时,主上没什么反应,也是这副对什么皆漠不关心的清冷模样。
原以为容娘子会是特殊之人……
思及此,他不禁叹惋一声。
满室静谧中,谢玹忽地站起身,直裾的衣摆犹如一捆被束起的雪般缓缓收束,长袖掀起的气流将烛光扰的轻轻跃动。
他拢着衣袖,拿起一本书册,往外走去。
静昙目力上佳,一眼望见他手里拿的是一册话本。
他想起此刻是谢玹以往给容娡念话本的时辰。
可容娘子已经搬走了。
便有些疑惑地问:“主上要去何处?”
谢玹脚步一停。
月光洒落他肩头,如霜雪裁衣,他身形肃穆如松影。
他攥着话本,薄唇微抿,幽静的目光越过门框,看向那间漆黑无人的居室——
他……要去寻容娡。
第17章 私会
天气渐渐转凉。
晨起时,容娡推开窗牗,望见窗外的草叶随着季候的推移,逐渐覆上一层霜,像是蘸了糖粉。
她立在窗前看了一阵,直至天色大亮,日光浸透白霜,才折返回房中。
窗缝中渗入些日光,房中隐约飘着一股苦涩的药香。
容娡伤势未好,近来成日在房中待着,很久不曾外出。
她也有段时日不曾见到谢玹。
离开青檀院的那日,容娡佯作情根深种地陈表心意,演了一番戏码,又故作一番被谢玹的话伤到的模样,是有意要欲擒先纵。
她知道谢玹虽允她近身,但对她应心怀戒备。正如她想要试探摸透他的想法,他亦在衡量试探她的动机。
故而她心生一计,做出此举,意在冷一冷谢玹,打消他的猜虑。
但容娡有些没想到,自青檀院一别后,她不主动去寻谢玹,便再也不曾同他见上一面。
有时她也有些想不明白,究竟是她在冷着谢玹,还是谢玹在冷着她了。
好在虽不曾同谢玹见过面,青檀院那边倒是来过人,送来些她需用的伤药。容娡心里清楚,如若没有谢玹的授意,这些侍从不会无缘无故来寻她。
容娡当时还故作冷漠地推却,同那些侍从客气一番。实则心中隐有庆幸,他倒没同她撇的干干净净。
这般想着,她心中的气顺了一些。
容娡近日闷在房中,待的百无聊赖,幸好侍从送来的东西里有话本,她偶尔翻阅,用以解闷,养伤的时日也不算太难捱。
唯一令容娡苦闷的是,谢兰岫因为前几日看见过疑似刘覆的人,变得有些疑神疑鬼,总是成日里明里暗里催着容娡同她北上。
容娡尚未得手,离开寺院后说不定再无见到谢玹的机会了,在此之前怎会选择北上埋了自己的路。
她劝过谢兰岫,让她再观察几日,看看是否是那日看走了眼。然而谢兰岫虽不曾再见过那人,但依旧执念北去谢氏。
正这样想着,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谢兰岫进房打量她一阵:“伤势可曾好了?”
容娡阖上话本:“好一些了。”
谢兰岫神情不耐,明显又想说些什么,无外乎是让她随她北上的话。容娡赶在她开口之前道:“这几日在房中待太久了,闷得心中发慌,女儿出去走走。”
谢兰岫看她一阵,不知想到什么,不耐的神色一顿,没做阻拦。
—
在寺院待了许久,尚未看过寺院的全貌,又好些时日不曾出过房门,容娡走出门后,倒当真想逛一逛。
云榕寺常有香客前来拜佛请愿,正殿附近有许多人来回走动。
容娡路过正殿时,偶遇了一些沙弥,那些人看见她时神态各异。顶着那些目光,容娡忽地有些烦躁,便挑着草木葱郁的小路,往人烟稀少的僻静处走。
不知走到哪里,容娡望见前方的院落里挂着一架秋千,便坐上去歇脚。
四周树木高大葱茏,灌丛里隐约有不知名的窸窣声响。
容娡盯着自己的脚尖出神,心绪有些纷乱,思索该如何在冷着谢玹的情况之下,理所当然地同他有所接触。
她走了神,无意识地摆动起秋千,没注意到头顶架着秋千的腐朽横杆正随着摆动的秋千吱呀乱响,摇摇乱晃。
听到头顶传来一声沉闷的断裂声时,容娡回过神,同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略急的脚步声。
秋千架坍塌的前一瞬,她被人大力攥住胳膊拉开。
朽木横七竖八地砸下来,骨碌碌滚在容娡脚边。
容娡呆了呆,吓得心中发紧,脑中一片空白。
来人将她拉开后,便收回了手。
容娡收敛心神,唇角挂上一抹温柔的笑意,连声道谢。
然而看清来人的脸,她倏地噤声,笑意也慢慢发僵。
眼前的男人面如冷玉,穿着一身欺霜赛雪的白衣,正慢条斯理地抚着衣袖上揉出的皱褶,低垂的眉目间隐有漠然的慈悲。
来人正是谢玹。
几日未见,他又成了高台上供着的神明,清冷疏离,不食烟火,拒人于千里之外——像是从未因她而改变过哪怕是分毫一点。
容娡未曾想到,竟能在这个偏僻的地方撞见他。
分明前一刻她还在想着该如何顺理成章地接近他,如今这般巧合的遇见了,反而有种微妙的尴尬。
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下去,唇角抿成一道平直的线。
沉默一阵,倒是谢玹瞥她一眼,主动开口:“你为何在此?”
容娡的脚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地面:“随意逛逛。”
她余光看见,谢玹轻轻颔首。
“公子为何来此?”
谢玹举了举手中的经书:“来寻经书。”
此后别无他话。
他如今的模样太过冷漠疏离,容娡仿佛回到初见他的那日。她有些心乱,但还记得几日前为了欲擒故纵,陈表心意后,同他闹得那番不愉快,踯躅一阵,准备告辞。
然而她才往来时的方向走了两步,谢玹清冷低磁的嗓音忽地传入她耳中:“等等。”
容娡的心跳漏跳一拍,有些疑惑的回头:“嗯?”
谢玹走过来,看着前方,目光微凝:“有人。”
他什么意思?
容娡愣了一下,脸上浮上一层恼意,冷声道:“公子放心,我会同公子撇清关系,不会让旁人知道今日我同公子见过面。只是还要麻烦公子在此多留一阵,待我走远了再离开。”
她气得直咬牙,仿佛被人无缘无故地打了一巴掌,眼尾通红,又恼又委屈,抬足欲走。
谢玹望见她眼中闪过的泪花,明白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眼眸微动,扯住她的衣袖,借着树身的遮掩,示意她看前方:“不是……你看。”
容娡被迫止步,不耐地看过去,看见不远处那二人时,视线一顿,仿佛被烫到一般猛地收了回来。
只见院门不知何时被人掩上,男子将女子抵在门扇上,两人正忘我而动情的拥吻,边吻边解着对方的衣带。
那两人的衣着明显不是寺院中的人,应是外来的香客。他们这是撞见旁人的私情了。
容娡此时方明白自己误解了谢玹的意思,有些惭愧,方才汹汹的气焰哑了火,讷讷道:“……抱歉,我误会公子了。”
谢玹略带无奈地扫她一眼,松开拉她衣袖的手,轻轻摇摇头:“无事。”
私会的那两人挡住出去的路,容娡与谢玹只得被迫在此处停留。
没一会儿,奇怪的、高低起伏的叫声自门口传来,隐约夹杂着门扇碰撞的闷响。
容娡何曾经历过这些,听得浑身不自在,根本不敢往那边看——就算如此,也从混乱的声音中听出那边是何等的一番荒唐的情状。
沉默一阵,她背对着门口,有些无措地去牵谢玹的衣袖,声音发软发颤:“谢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