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川了了
虽然谢玹克己复礼、恪守清规,但他此前的确同容娡有过片面的肌肤之亲。
谢玹斟酌了许多,亦衡量了许多。
他无法否认的意识到,自己向来古井无波的一颗冷漠的心,的确被她撩拨出几分从未有过的动摇。
无论是因心中一直以来横亘的那柄道德的秤杆,还是因为面对容娡时的动容,皆无法令他将她放任不管。
更何况,她的身体里还蛰伏着那味未解的药。
想到容娡被药效驱动时的模样,谢玹无法从容不迫地置身事外。
她说,她是他的。
她步步图谋,只想要得到他。
容娡——
这只狡黠的、修炼成精的小狐狸。
他知道她接近自己是有所图谋,而他竟也由着她勾出几分本以为不会有的心念。
起先是因她有所不同,她并不畏惧他身上的凶煞命论。
他好奇她会如何来接近他,以为自己能冷眼旁观,便默许纵容了她。
由着她摇摆着娇美明艳的皮囊,用乖唇蜜舌,吐出甜蜜的话语,以并不高明的引|诱,势如破竹地挤入他沉如死石的生命。
一点一点的纵容,一点一点的失控。
以至于如今,无法割舍,覆水难收。
容娡说的不错。
不论是因着何种缘由,他皆无法放任她轻而易举离开他。
……
想到这里,谢玹目光微动,无声地叹息一声,收敛心神。
他略带无奈地瞧了她一阵,咬字温冷地问:“你不愿同我走么?”
容娡头摇如拨浪鼓,美丽澄澈的眼眸亮晶晶地盯着他,脸上满是克制不住的笑意,用甜润的嗓音道:“怎会不愿!我自然是心甘情愿,便是在梦里,都恨不得能时时缠着哥哥你呢!”
谢玹便在一瞬间里想到,她梦呓时的确含糊地呢喃过他的名字。
这番话若是从旁人的口中说出,谢玹只会冷漠的觉得荒谬可笑。
然而此时说出这话的人是容娡。
她不光这样说,她还颇有本领的能令他想到相应的依据。
谢玹的胸腔中震出极轻的一声愉悦的哼笑。
“既如此,便早做准备。待丹阳事定,不日便北上。”
容娡乖顺的点点头。
说话间,她早已卸下那点因害怕被看透而产生的心虚。
但,即使谢玹并无责怪她的意思,容娡想,她还是得稍微挽回一些自己的形象。
略一思索,几个呼吸的来回,她犹如一尾灵活的鱼一般游到他身前,仰面看着他雪净的脸,试探着挪入他怀里,环住他的腰。
“谢玹哥哥。”她在他怀中拱了拱,嗓音甜软,“你没生我的气呀。”
谢玹垂眸,视线所及是她乌黑的发顶:“嗯?”
容娡没说话,将脸埋进他胸前的衣料里,默不作声的抱紧他。
过了好一会儿,她慢慢抬起闷红的脸,细嫩的下巴尖在他的衣襟上磨了磨:“我以为你会恼我言语不端、举止放浪。”
谢玹望着她水波潋滟的美目,默了一瞬,领悟到她的意思。
“你那时为药所驱,身不由己,怨不得你。”
容娡抱他抱的极紧,同他贴得毫无缝隙。她的衣襟上绣着盛放的莲花,饱满丰盈的软馥花瓣压着他,谢玹没由来的有些呼吸不畅,唇角抿成一道直线。
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唇角,小声道:“那,哥哥喜欢吗?”
察觉到她的视线,谢玹顿了顿,嗓音不自觉地沉下去:“喜欢什么?”
容娡犹如被蛊惑一般踮起脚,眼神亮澄澄的,柔软的指腹轻轻抚了抚他的唇角,轻喃道:“喜欢我……同你亲吻呀。”
他喜欢么?
谢玹慎重地思忖一阵,想到那时唇舌交缠时的触觉,得出结论。
提到同她的吻,他能忆起几分愉悦,应当是喜欢的。
接颔为戏,谢玹以往曾遇见过,彼时只当时人心之欲为本能所驱的无聊之举,往往漠然置之,想到交吻时两张不同的口会交换涎液,更是难免生出几分鄙夷不屑。
然而亲身所历后,方知其中快意。
谢玹喉结轻轻滑动,没说喜欢还是不喜欢。
容娡深知他那古板的性情,瞥他泛红的耳尖一眼,心中便有了数,并未在此话题上多作纠缠。
她勾着谢玹的颈项下压,温热的唇轻轻吻了下他的唇角,一触即离。
谢玹的薄唇绷的更紧。
容娡松开他,似叹非叹的轻笑一声,将脸埋在他肩头,红唇凑到他耳边,意有所指道:“那日我虽中了药,但神识尚有几分清明。因我嗅着你身上的冷檀香,知身旁的人是哥哥你,才情难自抑地想着放纵自己。只不过谢玹哥哥乃是清冷自持的君子,丝毫不会逾矩悖礼,我难捱药效,只得轻浮的胡闹了一场。——若是换做旁人在侧,我万不会如此,宁愿一刀了结自己。”
“虽有些难以启齿,但我那时唯有一个念头,只想同你……亲热一场。只是想同你。”她认真地强调道。
谢玹听着她这番甜蜜的解释,眼睫扑簌眨动,鼻息略微不稳,僵直地由她抱着,神情有些晦暗的古怪,喃喃道:“只想同我……么?”
容娡用力颔首:“只是因你,只想同你。”
沉默好半晌,谢玹才略有些迟钝地偏头看向她娇美的脸,感觉到她鼻间呼出的热气洒在他的颈项上。
容娡对上他的视线,用膝盖亲昵的贴蹭着他的腿,甜软的张口唤:“谢玹哥哥。”
谢玹僵立一阵,忽地拨开她的手,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步履之快,使得他行走间衣袖带起的风,竟能将桌案上铺陈的话本掀的哗哗作响。
容娡望着他不太沉稳的步伐,没有掩饰,略显得意的笑出声。
笑过之后,她抿了抿唇角,心底慢慢浮出些不满,幽幽叹息一声。
谢玹的作风举止未免太过古板循礼了些。
她还以为能撩的他主动亲吻她呢。
—
丹阳郡的内乱平定过后,联合周边数郡共同讨伐叛军,以往企图伺机策反吞并周围各郡的叛军,见状悻悻离去,退回江东。
没过多久,局势便渐渐稳定下来。
容娡起先对要跟随谢玹北上洛阳这件事并无太多实感。
因这一切本就是她算计而来,她对此早有所料。
然而当谢玹知会了她北上的确切时日,并且容娡意识到这日子就在没几天后时,她却不由自主地开始反常焦灼起来。
容娡自出生起便长在江南水乡,未曾去过北地,期盼向往之余,又有些害怕不能适应洛阳水土的畏惧。
于是,在谢玹闲暇时,她便忧心忡忡地去找他询问:“谢玹,洛阳是不是很冷啊。”
谢玹执笔的手一顿。
他搁下笔,不动声色地瞥她一眼。
这个问题,几个时辰前,她曾提到过两次。
略一沉吟,谢玹温声回答她:“是要冷一些。”
容娡便皱起一张小脸,忧虑道:“是了,你同我说起过。那到了洛阳,岂不是要穿许多冬衣?我备下的似乎不太够……”
“我命人去裁量。”
谢玹言出必行,容娡听罢,便高兴一些,犹如春日里的色彩绚丽的鲜活蝴蝶一般翩翩飞舞,跟着侍者去挑选各式布匹。
但她很快又生出新的烦恼和担忧。
她的忧患,多是那些曾让他觉得不足上心的琐碎小事。
如今谢玹却不厌其烦的一一回复。
他渐渐意识到——
仿佛只要与她有关,哪怕是再微不足道的小事,竟也让他觉得不算是在虚度时间。
这未免有些违背他一向所受的规诫。
但好像……也并不算太差。
—
丹阳城中事定,然而云榕寺中尚有些琐事未了,动身北上前,他们须得上山一趟。
离城前,杜都尉求容娡去见杜简一面。
容娡同杜简并无多少交情,之前为数不多的几次往来,说白了,她不过只是将他当作用以拓展人脉的后路,如若杜简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只能算是他的一厢情愿。
更何况,杜夫人险些设计害她性命,她就算不前去,也很是合理,让人丝毫挑不出错处。
但容娡看到杜都尉鬓边仿佛一夜间冒出的白发,想到自己至今下落不明的父亲,有些酸涩,动了恻隐之心,还是去同杜简见了一面。
如今城中流言蜚语漫天,杜简显然也听到了什么,同她再会面时,头颅低垂着,从前鲜活的少年郎,如今因长辈犯下的错事而无法直起脊背,垂头丧气,死气沉沉。
见他这副样子,容娡大抵明白杜都尉为何要她来了。
但她并无给杜夫人脱罪、进而令杜简心中稍微宽慰的意思。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在某些事上,杜夫人的确可怜,连带着杜简的身世也有些可怜起来。
容娡一直明白这个道理。
可如今这世道,哪里不是想拼命活下去的可怜人?
杜都尉并未因他母亲的过错而对他生出罅隙,仍视他如己出,杜简的命数,相较于连保全自身都困难的人,已经好上千百倍了。
默默地陪他在连廊间走了一会儿,容娡看向少年清癯的面庞,想了想,斟酌道:“错不在你,你不必愧疚自责。”
杜简的眼中浮出泪,被他用力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