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川了了
谢玹眼眸微动,平静的看向她。
“这串菩提……你还记得吗?”她抚平裙摆,不着痕迹地同他拉开距离,端正的跪坐好,试探着道,“在丹阳城门外,你掉落的。”
谢玹的神情很平静,没什么波动,看不出是记得、还是不记得。
容娡便接着哄道:“那时我正在被流民纠缠,而哥哥的车辇恰好经过,不经意间救了我一命。若非如此,我早就成了乱坟中的一具无名野尸,哪里还有后来接近你的机会。”
“哥哥神姿高砌,实在令人见之难忘。那时只是匆匆一瞥,但我……”
她咬了下唇,蝶翼般的长睫扑闪两下,“但我就是没由来的心生妄念,捡走了你掉落的手持,想要再见你一面。没想到竟当真在云榕寺里与你重逢,我便生出了些心思,再后来……哥哥也都知道了。我绝非故意瞒骗哥哥,为了同哥哥亲近而作出的一切也是出自真心。”
“总之哥哥与他们一点也不一样!他们不过是我被逼无奈之下的选择,同你完全没有可比性!”容娡吸了吸鼻子,嗓音甜润轻软,想了想,膝行着靠近他,忍着恐惧,抱住他的手臂,讨好的去勾他的手指,“……云玠哥哥,我是你的。”
她是他的。
这句话似有着什么神力,容娡能明显感觉到,此话一出,游荡在谢玹身周的那股沉冷凛冽的、强势而极具压迫感的气息,慢慢沉淡下去。
谢玹一言不发,不知信没信她的话,但总之好在没有再抚弄她的意图。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手,将那串手持拢在手中,而后慢慢地将她环在臂弯中。
容娡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悬在嗓子眼的心落到了实处。
她知道,如今的谢玹算是看透了她的小心思,所以方才那一番话,她并没有完全撒谎。
所幸,她赌对了。
谢玹虽然行事极端了不少,但他依旧是谢玹。
窝在他怀里坐了一阵,容娡拽了拽锁链,眉尖轻蹙,娇声试探着道:“哥哥,锁链现在可以取下来了嘛?我保证我不会再另寻他人,只是想回去见一见我的哥哥和阿娘。若我没记错,昨夜佛堂应是起了火罢?我若在此时失去踪迹,他们应该担心坏了……”
闻言,谢玹垂眸看向她,澄净的眼眸里,竟隐隐带着淡漠的怜悯。
容娡略带恳求地同他对视。
不知为何,她望着他淡然无波的眼神,心尖却猛地跳了跳,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你想走?”谢玹的语气清傲又冷漠,环住她的力道像是要将她摁在血肉里,紧紧桎梏着她,几乎令她无法呼吸,“——休想。”
“四房的表姑娘容小娘子,早已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你如今只能是我的,姣姣。”
“只能属于我一人。”
第54章 委蛇
谢玹的嗓音没什么情绪起伏, 甚至乍听上去还算温和。但落入容娡耳中,霎时便令她如坠冰窟。
她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僵住,几乎忘了要呼吸。
直至谢玹攥住她的手腕, 将她往怀里拥的更紧。
锁链被他拨出哗啦的撞击声,小锥子似的敲打着人的耳膜。容娡感受着腕上传来的束缚感, 眼睫轻颤, 脑海中蓦地灵光一闪。
她忆起自己从前留宿在明彰院的那一晚。
那时她陷在睡梦中, 总觉得谢玹攥住了她的手腕。半梦半醒间, 下意识地以为他是要量她手腕的尺寸, 给她打造什么器物防身, 并未记挂在心上。
现在看来, 他当时要打造的,极有可能是她手腕上的这条锁链。
哪里是要给她防身,分明是要防她逃走!
还有将她罚去佛堂,分明也是这人早就算计好的!
容娡仿佛被人丢到了冰水里,冷的牙关直颤,最初的怔愣过后,惊怒“腾”的在她脑中烧起一把火, 令她气的浑身发抖。
她又惊又怒地看向谢玹:“你早就有所预谋!”
“是。”谢玹面色平静, 并未否认, 眼眸无波,犹如一潭深水, 配上他的神情, 甚至显得很是从容淡然。
他睨着她气得通红的脸, 不知想到什么, 睫羽一眨,指尖勾挑起她的下巴, 低头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姣姣,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我早就提醒过你,不该如此。”
“事已至此,你须得全权负责。”
容娡当然知道是自己招惹的他。
只是她一直以为自己求来的是神明的注视,哪曾想竟会是妖邪的垂涎。
她以为他是她的神、她的佛。
怎料这人竟会是将她囚困的邪魔!
……她早该意识到的。
谢玹看似淡然温和,但他冷漠强势的掌控欲,在以往二人之间的相处中,或多或少的流露出过端倪。
她早该察觉出的!
容娡悔恨交加,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她岂是任人摆布的温和脾性,当即用力挣脱出双手,犹如愤怒的小兽般对着他又捶又踢。
锁链被她搅出一阵阵混乱的撞击声,夹杂着惊怒的啐骂:“谢玹!你……你个伪君子!放我出去!”
链条捶打着谢玹的衣摆,她在他怀里挣动,将他的衣料蹭的满是褶皱。
谢玹垂着眉眼,漠然又纵容的看着她,任由她宣泄怒火,眉宇间竟隐约有轻淡的悲悯之色。
单方面的扭打过后,容娡挣扎着坐在他的膝上,面对面死死压着他,红着眼怒视他一阵,一口咬在他的肩头,双臂紧紧抓着他的肩颈,动作间因愤怒而起伏的胸口毫无空隙地挤压着他,架势似是要将他勒的窒息。
她那点儿猫抓似的力道,自然无法撼动谢玹分毫,只是看上去来势汹汹罢了。
但谢玹的神情还是变了。
他眉尖微蹙,面若覆霜,扒开容娡死死缠在他身上的胳膊,单手攥住她两只手腕,要将她拎开。
“……别动了。”
容娡偏不。
她怒气冲冲的瞪着他,挑衅似的用足尖勾住他的腰侧,用力坐回他膝上。
谢玹倏地抿住唇,眉尖蹙的更紧,眼眸中泛出湿墨般的幽色,鼻息似乎在某刻紊乱的发沉,深深盯着她,像是盯着囚笼中走投无路的猎物。
对上他那极具压迫感的眼神,容娡打了个哆嗦,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什么,浑身一僵,方才的张牙舞爪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哥、哥哥……”她自知将他惹怒,脑后发寒,心里发慌,连忙柔声讨好他,双手撑着他的平阔的胸膛,试探着将自己挪开,“哥哥我错了,你别生气。”
谢玹极轻的嘶了口气,轻的像是错觉。
偏她还不知死活的挪动。
谢玹垂着眼帘,一把扣住她的腰侧,审视着她,眸如寒潭,被她气笑:“容娡,你真是……”
真是什么?
容娡懵懵地抬眼,同他对望,眼仁澄澈的像一汪清泉。
谢玹阖了阖眼。
她年岁尚小呢。
……他不能。
不能同她计较。
居室内有一瞬间的死寂,唯有不稳的鼻息此起彼伏。
谢玹的一只手提着她两只手腕,另一只手横在她腰间。
手掌修长,掐着她的腰,像是要将她拎开,又像是要将她往下摁。
容娡无地自容地坐在他膝上,感受着异样,起身也不是,不起身也不是,只得欲哭无泪的拧巴着一张小脸,悄悄抬眼觑向他的神情。
目光相触,她张开红润的唇,尚不及说些什么——
下一瞬容娡便被这人提起、丢到榻上,锁链哗啦一声,他拉起被褥,将她当头蒙住。
紧接着脚步声响起,门扇打开又被用力阖上。
良久之后,容娡红着脸自被褥间爬出,面颊发烫,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呜呜。
好险。
还好谢玹没有泯灭他作为君子的良知。
—
白蔻与白芷再次被调来服侍容娡。
容娡时常趁谢玹不在时,假惺惺的当着她们的面哭啼,试图打动她们,放她出去。
但她们二人只听从谢玹的命令,对她的哀求置之不理。
白蔻面冷,不怎么同容娡交谈。
白芷话多,虽会与容娡搭话,说些有趣的事,但她十分警惕,每次交谈皆避开外界之事,以至于容娡对明彰院外的事一无所知。
容娡很清楚谢玹命她们如此行事的缘由,无外乎是要打消她逃出去的心思。
谢玹并没有成天锁着她,他常常会打开锁链,放任她在院落中自由行动。
就算如此,明彰院守卫森严,即便是她长了翅膀,也很难逃出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谢玹虽将她拘着,但也并未对她做些什么。
容娡看不懂他的意图,索性不去细究,只当他是掌控欲作祟,才将她关在身边。
她换上一张温驯乖顺的面孔,揣摩他的心思,想方设法讨好他。
只不过从前的讨好,是为了得到他,如今的讨好,只是为了伺机逃离。
她知道自己的盘算必然瞒不过如今的谢玹,但若是真真假假混着演,想必时日一久,还是能令他有所松懈,说不定能找到逃脱的机会。
谢玹的居室很宽敞,宽敞的甚至有些冷清,容下一个她绰绰有余。但他并未同她同床共枕,只将她锁在里间,自己宿在外间。
被囚拘的时日,实在是过于枯燥陈乏。有时容娡一合上眼,便会梦见佛堂失火那天,谢玹恍若神祇般立在火光中,他的影子却如恶鬼一般死死将她撕扯、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