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鸽子飞升
魏琰难得地生病了。
早朝时,他的声音已经是能听出来的不对劲。文杞作为旁听,离他不远,比旁人更能看清他苍白的脸色。
可魏琰还是坚持上完了早朝。
下朝后。文杞没急着去上课,而是去了魏琰的殿里。
他靠近时,就听见里面隐隐传来的咳嗽声。林福一边领他往里去,一边跟他说着:“皇上最近夜里总是噩梦,想来这次生病,跟这个也有关系。”
“老奴跟了他这么久,还是难得见他生病。就这样了,还撑着看奏折呢!太子殿下等会儿可要好生劝劝他。”
文杞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
他进去后,魏琰果然还在书桌前坐着批阅奏折。
“父皇。”
“嗯。”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文杞问他:“林公公说您近日经常做噩梦,是梦到了什么?”
魏琰手上的动作停了停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抬头看过来。
“在那之前,我也要问你。”
“你那香,有问题?”
魏琰宫里的东西,都是要被再三检查才能用的,只有魏文杞送来的,会直接用上。
比如夜里魏琰用的香。
文杞没有回答,就是默认了。
皇帝没好气但也没什么力度地骂了他一句:“胆大包天。”
第41章 我放他走了
魏琰做了好几日的噩梦。
梦里是他终于杀了周淮林。
可是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畅快, 因为梁璎用着怨恨的目光看向自己。她用冰冷的表情,不断说出伤人的话。
“你就算杀了他,又能改变什么?”
“我是他的妻子了, 我们永世都是夫妻。”
“我们会在另一个世界再次团聚, 你拆散不了我们的。”
魏琰升起不详的预感, 直到看到了女人手中的匕首, 他才真的慌了, 语气都急了起来。
“梁璎, 梁璎对不起!你别做傻事!”
他想要过去阻止她, 他拼命地向着梁璎奔跑, 却无论如何也跨不过两人之间的鸿沟, 无论如何也靠近不了分毫。
“梁璎!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那认错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了, 可是不管他怎么嘶吼,怎么恳求也好,威胁也好,梁璎依旧只是用怨毒的目光看着自己。
她的动作没有停下。
鲜红的血液,染红了他的梦境。
魏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她倒在自己面前, 心在那一刻疼得他想挖出去了才好, 梁璎……梁璎, 他哭喊着女人的名字醒来。
就算是醒来,那痛不欲生的折磨,还残留在他心中。
一次又一次,夜夜如此。
魏琰开始抗拒入睡, 他明明并不常做噩梦的,以往梦到梁璎也多是缠绵的记忆。
他以为是自己最近忧思太过, 及至文杞这么问,才恍然明白过来。
“那香对人并无太大的伤害,”这话对着如今病了几日的魏琰来说,文杞的声音显然是有几分心虚的,“但据说是能让人梦到自己最害怕的事情。儿臣也只是……想提醒父皇,不要一错再错,日后再追悔莫及。”
“虽然现在对于父皇来说,可能是不好过的。但若是因此做了错事,日后陷入更深的痛苦中,说不定只会觉着现在这般,也是好的。”
魏琰没有接话,他甚至没有办法反驳。
可心中的郁火,依旧是无法消减。
他的心就像是被架在炉火上煎烤着,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折磨,又不能对孩子说什么。
“下去吧。”
魏琰干脆重新低下了头。
“父皇……”
文杞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却被魏琰打断:“下去!”
声音中已经带上了几分怒气。
文杞沉默了一会儿,终是转身就离开了。
***
没有魏琰的允许,周淮林出不得京城,在京城比预计时间还多待了许久。
但除此之外,魏琰并没有再做其他的事情。
他知道杜太傅会时常邀请周淮林往杜府去,也知道太子经常去看他。
他们似乎都害怕自己对他不利。
魏琰什么都没做,直到从峻州来的书信,放到他的面前时,他好像才终于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了。
信是自己的探子寄来的,看起来与平常无异。但当拿着那信在手中时,蓦然加快的心跳,让魏琰有一种“终于等到了”的直觉。
他打开了,里面果然还有一层信封。
素雅的淡黄色,下方角落里是一朵兰花,这样的信纸,魏琰在文杞那边看过,知道来自哪里。
好像他等了这么久,等的就是梁璎的信,等的就是她向自己的服软。
信上是熟悉的字迹。
“圣上亲启。”
短短几个字,男人不知怎的,一瞬间便红了眼眶。
六年来,她给自己写的第一封信。
他曾经无数次地抚摸过她给文杞的信,心中绝望又无比渴望着,如今,终于等来了一封属于自己的。
魏琰用颤抖的手打开了信。
信的前面很是客气,只是赞扬了一番魏琰当政以来的种种政令,是如何深得人心,他的英明神武,是如何受百姓爱戴。
后边提到了文杞,提起文杞时,她用词温柔了不少,说他将文杞教得很好,即使政务繁忙也没有放弃对孩子的亲自教导。
不仅是明君,亦是一位很好的父亲。
魏琰读到这里时,眼前朦胧得几乎要看不清信上的字。他甚至产生了一种他们只是在讨论孩子教导问题的寻常夫妻。
他捂住了自己差点要落下眼泪的眼睛。
喜悦、悔恨、委屈,诸多情绪杂糅着一同往他的心脏里塞,酸胀到发疼。
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是被她认可了。
看,她都看到了,看到自己在皇帝与父亲位置上的努力,看到了自己在认真去做一个好皇帝,在好好地养大他们的孩子。
魏琰缓了好久才继续看了下去,文杞过后,她就没写什么了,只是以“望皇上龙体圣安”为结束。
她没有提周淮林。
明明彼此都心知肚明写封信的目的,可她却一句周淮林也没提。
魏琰其实能想象到梁璎怕惹恼自己废了一张又一章纸的模样。
但那又怎么样呢?她不提,魏琰就当不知道,就当这信是为自己而写的,就当她所有的斟酌字句,都是在为自己费心。
至少……至少在写这封信的时候,她都是在想着自己的。
魏琰闻着了淡淡的清香,他将信纸凑到了鼻尖,贪婪地嗅着与梁璎身上相似的气息。
原本淡淡的味道在思念与记忆的发酵下,变得浓郁,将他整个裹挟其中。
他还能怎么办呢?
面对梁璎,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一再地妥协。
***
周淮林终于得了魏琰的召见。
魏琰见他的地方不是御书房里,而是御花园的一处池塘旁边。
夏季过去了,池塘里只剩了枯萎的残荷,男人就坐在亭子里等着他。
周淮林一踏进去亭子里,就感觉到了他的某种变化。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就像是干涸了很久的枯草突逢雨露,隐隐可以窥见几分生机。
他的嫉妒依旧没有隐藏好,却没有上次见面时的尖锐了。
“臣参见皇上。”
“免礼,”魏琰的语气又是一贯地亲近随和,“周刺史来坐吧。”
虽觉异样,周淮林还是没有推辞地就坐到了一边的石椅上。
宫人上茶过来,他刚接过,就听到魏琰笑道:“要瞒过杜家和太子把你带过来,还真是不容易。”
他说的是不容易,但其实周淮林知道并没有什么不容易的,他更像是是在说这朝廷上上下下,还是在他的掌控之中。
“皇上言重了,”他面不改色地回应,“臣一直在等着皇上的召见。”
“确实是朕耽误时间了。”魏琰笑,他问了一些峻州的事情,对周淮林的政绩也做了赞扬。
是君臣之间再寻常不过的对话。
最后时,他突然问起了梁璎:“她的身体怎么样?”
“并无大碍。”